91.第九十一章

春寒料峭。

寒冬過後，春天的溫暖還沒有真正回到大地。大軍一路朝著北方行進,越往北走,天氣越覺得冷,沿路河面上的冰都還沒有完全融化。

顧青青每天都呆在方啟運和陳士武的營帳里，始終按照約定呆在兩人的身邊,從來都不遠離一步。她非常小心謹慎,努力不招惹任何麻煩。其他兵士並沒有特別注意這個瘦弱矮小的小傢伙,只知道是將軍的小跟班。

程欽的營帳離得並不是很遠,不過他們每次集會商議都是在許延陵的營帳處。陳士武是個很愛串門的人,他沒事會跑去別的將領營帳溜達，回來就跟顧青青講。

「你們家大少爺營帳裡面什麼都沒有，除了兩條毯子就是一件棉袍，我瞧著那袍子都有點舊了,邊角也有點磨損,他還整天穿著,不知道的人誰會相信堂堂二品大將軍穿舊衣服啊！」

顧青青想了想,低下頭微微一笑,那是她前幾年給他做的袍子,當年的程欽還是翩翩少年,長身玉立,穿了那大衣站在白皚皚的雪地里,看得人移不開眼睛。不想時間就這麼一晃,那件衣服都舊了。

陳士武看著她：「你還笑呢,回頭趕緊給他再做件新的,要不然我看著都覺得寒磣。」

「行行行，」顧青青笑眯眯地說，「等打完仗一回去我就給他做。」

這回她離開了都城，裁縫鋪子的生意只能讓老師傅一個人先擔著了，好在之前他們已經做出了不少紙樣，繼續做出來新衣服並不是什麼大問題，除了暫時沒有新品之前，運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你家大少爺沒事的時候還寫信呢，你猜猜他是給誰寫的？」陳士武笑嘻嘻地說。

顧青青樂了：「不會是寫給我的吧？」

「那必須的啊，」陳士武說道，「我問了他的副將，那些信全都是寄給都城的青青姑娘，只可惜你現在收不到那些信，只能等你回去再讀了。」

顧青青嗯了一聲，有點好奇：「他寫了很多嗎，哎，要不你幫我偷兩封出來看看？」

陳士武兩隻手搖著：「那可不行，偷拿別人的東西總是不好，你還是留著以後慢慢看吧。」

顧青青輕輕閉了閉眼睛：「或許看信的時候，是我們倆兩個人一起呢！」

陳士武樂呵呵地說：「我也覺得。」

行軍的這段日子比較平靜，畢竟還是在皓國內地，沿途尚未收到戰爭的洗劫，也並沒有遇見敵軍的襲擊，白天今天趕路，晚上安營紮寨休息，一天一天趕路趕得也很快。

顧青青見過好幾次程欽，她總是遠遠地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他。有時候程欽是在和將領商討，有時候則是在與兵士們說話。平日里他在程府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一臉溫和，一點也沒有做官的架子。

但是在這軍營裡頭，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嚴肅威嚴的程欽，也從沒見過這麼多人在他一聲號令之下做事。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更讓她覺得不虛此行。

行軍半個多月，離邊境還有一半距離。前方又傳來戰報，說蠻國和麟國糾結兵力正在攻打江門關。上次他們就是想從這裡找到突破口，一舉入侵內地，但是未能成功，便翻山越嶺從另一邊偷偷潛入到了燕歸城。

這一次皓國也有了準備，雖然有大軍趕往西北邊境，但是東北方向也派兵去巡查，好在並無入侵跡象。

看來這次蠻國把主要兵力都放在了江門關。

前線戰事吃緊，這邊大軍人多，行軍還是有些太慢，程欽決定帶領一支軍隊，先趕到邊境去談判。作為使臣，如果平息一場戰爭，自然更好。許延陵同意了。

陳士武趕回營帳就跟顧青青說了此事，果然她立刻就急了：「我也要跟著去！」

方啟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青青，你一向冷靜自製，怎麼最近老是糊塗呢？你說說看，你跟著去能做什麼？」

顧青青囁喏半天，憋出來一句：「什麼都不能。」

方啟運攤了攤手：「對啊，你去了什麼忙都幫不上，萬一被程欽發現，就更麻煩了，他在戰場上哪能分心去照顧你？再者，你之前答應過我和大哥，只能留在我們倆身邊，哪裡也不能去。所以，這次，你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大軍里，過不了幾日，我們也會趕到江門關，到時候你再去看他也不遲。」

他故意把語氣說得很平靜，其實程欽趕過去是為了和敵軍談判，風險極大，但是他不能把這份擔心顯露出來。

「那他去了會等我們嗎？」顧青青不確定地問，「他是不是會直接去敵軍的營地？」

「不會的，」方啟運的語氣非常篤定，「他肯定要等大軍到了再行事，就算先趕到也只是拖延一下時間。你想想看啊，如果大軍還沒到，兩邊就翻臉了，肯定是我們吃虧啊。」

顧青青心思意亂，也沒細究方啟運說的話，只點了點頭。

陳士武在旁邊說道：「三妹不要急，許將軍讓我陪著程欽先趕到江門關去，有我在，不要擔心。」

顧青青這才覺得心裏面安定一些。這天下午，陳士武就收拾妥當，去找程欽會合準備出發了，顧青青扮作隨從小兵混在他的親衛隊里，想再偷偷看一眼程欽。

但見那銀甲的將軍騎在馬上，身上披著那件舊長袍，站在隊伍前面，手握馬鞭一指前方：「諸位，我們要在三天後趕到江門關，這幾日要辛苦大家了。諸位都是燕秉將軍的舊部，現如今可否願意追隨程某，為燕將軍一報血仇！」

這些將士們登時群情激昂，振臂高呼：「願意！願意！」

這部分兵士一半是騎兵一半是步兵，為了加快速度，許延陵命人把戰馬都牽了過來，一人騎了一匹。眾位騎士在高高的馬背上，映襯著北方遼闊的天地，連站在遠處偷看的顧青青，心頭都湧起了一股戰慄的力量。

只有親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她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軍魂，那樣的情懷，是怎樣的豪邁。

她目送著程欽遠去的身影，真是恨不得憑空生出一身武藝來。

程欽和陳士武帶著一支騎兵，日夜兼程，終於在第三天的午夜趕到了江門關。雖然是午夜十分，江門關卻並不平靜，離老遠就看見火光和撞擊聲。

程欽吃了一驚，立刻帶著兵士們從南門進了江門關。

江門關這座城池修在兩座高山之間的平原區，城南是皓國領土，城北則是蠻荒之地。這座城市藉助天然屏障，成為了兩國之間的關卡要塞，若是失守，蠻軍便可長驅而入。

程欽催馬進城，但見城中一片忙亂，到處都是兵士在跑來跑去，城中的百姓一部分逃難出去了，另一部分則躲在家中不敢出來。在沒有戰事的時候，這座城池便是兩國商人的貿易往來地，所以城中百姓也不少，大多都是皓國居民。現在戰事一起，僅有的少數蠻國居民早就離城而去。

程欽一把抓住一個兵士問：「北門發生什麼了！」

「攻城！他們在攻打城門！」那兵士語無倫次，幾乎是吼出來的，「快去！」

程欽放開他，那兵士已經朝著北門方向衝過去了。他轉過頭來對陳士武說道：「先去北門救援！」

所有的兵士立刻跟著程欽往北門方向奔去。

到了城門處，但見一群兵士正用力堵死大門，而城牆之上也有兵士在用弓箭射擊，但也有兵士中了城外的弓箭倒下。蠻國善騎射，使用的弓箭射程都比較遠，皓國這方面有些吃虧。

程欽飛快地躍上城樓，往下一看，只見門前有兩輛戰車，戰車上面有巨大的木樁，後面的蠻軍在拚命推著用力撞擊城門，如果有蠻兵被射死，立刻會有人補上去繼續推車。

程欽皺著眉頭：「怎麼會被逼到這般境地。」

陳士武也跟了上來，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驚。程欽拍了拍他肩頭：「陳兄，我們許久不曾過招了，不如今天再來比試一番。」

陳士武一愣：「現在這種緊要關頭，哪有心情比試？」

程欽居高臨下，看著城下的蠻兵，一隻冷箭從他臉側射過，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你我二人一同下去，看看誰殺死的蠻兵多，便算作贏。」

陳士武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走！」

話音剛落，他已經飛身躍下，程欽微微一笑，從旁邊的戰死的兵士手裡拿了兩把長/槍，也縱身一躍。

老乞丐最後教會他的，是一套槍法。槍法是所有武藝之中最難練的一種，程欽從學了之後，苦練了大半年，幾乎每天都會練上幾個時辰，現如今他一套槍法嫻熟於心，躍下城樓之後，立刻施展開來。

陳士武赤手空拳擊倒了幾個蠻兵，聽見一聲：「接著！」一轉身，就看見程欽把□□遠遠地擲了過來，他一把接住：「好兄弟！」

兩個人槍花抖得飛起，一套槍法耍得密不透風，瞬間就把蠻軍沖開了一個口子，皓**士趁機也跟著沖了過去。程欽先把推戰車的蠻兵擊殺，緊接著守在戰車旁邊，但凡有衝上來的蠻兵，都被他擊退回去，陳士武本來沖在前面，看見此景，便退回來守在另一輛戰車旁。

這麼一來，戰車無法順利撞擊城門，程欽帶來的騎兵也加入了戰鬥，不多時，蠻軍退兵，丟下兩輛戰車離去。

江門關守城的將領一頭一臉血趕來，程欽問他：「軍中可有神射手？」

將領點頭。

程欽立刻修書一封，講明來意，表示願意和蠻國將領談和。他把書信寫好，命神射手出城，由幾名護衛相陪，騎馬到蠻軍大營近處，將書信綁在弓箭之上，傳信過去。

這邊顧青青還在跟隨大軍趕路，每一天她都只覺得是一種煎熬，但是又只能呆在方啟運的身邊。好不容易抵達了江門關，她便催著方啟運去打探程欽的消息。

方啟運剛剛答應，就看見陳士武跑了進來：「你們總算是趕到了！」

顧青青抓住他的手臂：「程欽呢？」

陳士武面色一僵：「他……」

「他怎麼了？！」顧青青有種不祥的預感。

陳士武艱難地開口：「他今天一早就帶著幾個護衛去蠻軍大營談判去了，現在快午時還沒有得到那邊的消息。我們也在焦急地等著。」

顧青青兩腿一軟：「你說什麼！二哥明明說他會等著我們到了才去的啊……」

方啟運連忙扶著她：「別急，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了。」

突然外面人聲雜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方啟運看了陳士武一眼，他立刻走了出去，顧青青兀自喃喃道：「你們這群大騙子！」

她站起來往外走：「我要去找他！」

方啟運連忙攔住她：「三妹，你不要慌張，這樣完全都不像你了，再耐心等一會兒……」

陳士武又沖了進來，他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看著顧青青不說話。

「怎麼了？」顧青青愣住，她心跳得厲害，「到底怎麼了？」

陳士武覺得自己每一句話都像是在插刀子：「剛接到稟報，蠻將不肯和談，他們……他們把使臣殺了，把頭砍掉……掛在陣前叫罵……」

使臣？那不就是……

顧青青突然聽不見陳士武在說什麼，也看不到方啟運跑過來想扶著她，她覺得自己好像往前走了幾步，眼前一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讓她也一起死了算了，這是她昏過去之前最後想到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