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死燈(一)
「我們應該選擇相信他。」他面對著韓亦軒,對唐謹說。「就算你真的還覺得寧誠非是一個叛徒,你也要讓自己暫時放下這種憎恨,因為我們的肩膀上還扛著更大的重任。」
寧誠非他的心情彷彿還沒有平復,他已走到窗前,微微抬著頭,仰望窗外明媚溫暖的陽光。
張有山的手還有點顫抖,他的眼睛卻注視著自己的一雙腳,他的心卻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秦崇敬又說。「眼下,新的六道族人即將崛起,藍廷只一心以無數人的性命冒險去復活他的族人,權衡利弊,我們只能選擇和韓亦軒他們一起並肩作戰。」
唐謹只是熱血,並不是會衝動和魯莽的人,也許還覺得不甘心,他還是把熱血先放下。
秦崇敬還在面對著韓亦軒,他的眼睛看著韓亦軒的眼睛,他接下來說的話當然也是對他說。「我知道你一直都還把藍廷當作朋友,這一次我希望你可以乾乾脆脆的和藍廷決一死戰,只有敗,才能讓藍廷臨崖勒馬。」
有一種人只可死,不可敗,藍廷無疑也是這種人。
韓亦軒卻忽然問。「你那一趟尋找之路,已經見到秦御天?」
韓閣學院校長一職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統治韓城。放眼整個韓城,只有兩個人有資格,藍廷若敗了,就只剩下秦御天一人。
秦崇敬的眼睛沒有移開。他卻忽然沉默了。
韓亦軒的眼珠子轉了轉,又問。「秦御天是不是由始至終都不在韓城?」
秦崇敬還在凝視著他,臉上的表情似已漸漸凝重。好像在猶豫該不該說。
一直默默承受著恐懼的張有山,卻忽然開口。「雖然你病重這件事是假的,可是我的確也算是救過你。」他沒有抬起頭,他說話的聲音因為恐懼已有些變了。
他本是一個平凡又普通的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忍耐,才能在恐懼中不太驚慌,也許是無法估計的。
無論秦崇敬的病是真是假。張有山的確為了他,已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並不是要他的報答,他只要秦崇敬念在他在這件事上,無私的付出,希望可以換來他想要的平靜。
「知道一個秘密通常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甚至要變成死人才能守住一個秘密。」他慢慢的抬起頭,慢慢的說。「我希望你們,無論是講秘密還是打架,最好可以先離開我的屋子。」
無論任何人不多不少都會有秘密,可是秘密卻不是要說出來的,說出來的就不是秘密,韓亦軒和秦崇敬他們也不是非要打架不可,他們雖然沒有多少交情,內心裡卻都已將對方當做朋友。即使他們之間出現了一些狀況。
可是,他們無疑都是不想將自己的麻煩,連累到朋友的人。所以他們真的已離開張有山的屋子。
秦崇敬和唐謹不但離開這屋子,還離開了元木村。
他們的肩上扛著一個重任,他們還要去走他們覺得要走的路。
路在何方,韓亦軒竟似已猜到。
寧誠非卻只問。「你真的相信我最後沒有背叛任校長,投向韓昱?」
韓亦軒沒有回答。「就算,你背叛了任校長。現在韓昱已死,除了走回頭路。你好像已無路可走。」
寧誠非笑了笑。「至少,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韓亦軒說。「那一條路?」
「我自己一人走的路。」寧誠非的目光中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苦與愁。「這條路,我一直都是自己在走,雖然路上從來都不缺少同伴,這條路還是要我自己一個人走下去。」
每個人都在路上,可是每個人的目的地卻都不一樣,到底這條路是一個人的孤獨的路,還是結伴同行溫暖的路?
韓亦軒說。「也許,韓昱也看出來了你這種人的心,所以他才沒有殺了你。」
「想不到我本該是一個死人。」寧誠非又笑了,苦笑。「可是,死人至少也得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否則會死不瞑目。」
韓亦軒說。「韓昱怎麼看穿你的,都已成過去,至少你至今還活著。」他也讓自己的臉上擠出微笑。「何況,我也不知道。」
寧誠非遙望了一眼蔚藍的高空,忽然說。「經歷了最近那些事之後,很多事情你都好像已看透了。」
韓亦軒也遙望向高空,也許他的確看透了很多事情,可是面對生死,他也像很多人一樣,始終無法看透。
「依你看,秦御天如果不在韓城,他會在哪裡?」
寧誠非想不想,立刻回答。「仙辰閣。」
韓亦軒說。「秦蒙洛臨死之前曾說過,王鶴霖留在仙辰閣,其中一個原因是重建仙辰閣,另一個原因想必就是因為秦御天還在仙辰閣。」
寧誠非說。「秦蒙洛之死,會不會也是因為這件事?」
韓亦軒說。「藍廷也曾懷疑秦御天在仙辰閣,所以他才讓朱棣去見秦蒙洛。」
寧誠非補充說。「李仙子本來只和朱棣相愛,秦蒙洛的出現,卻讓這段關係變得很複雜。」
韓亦軒接著說。「秦蒙洛畢竟是後來者,他心中有愧,朱棣利用這件事逼秦蒙洛說出秦御天的下落,秦蒙洛守護秘密的決心就沒有那麼堅定了。」
寧誠非說。「一邊是愧疚,一邊是事關整個韓城安危的親兄弟,左右為難之際,他才選擇了最極端又最直接的法子。」
死,雖然解決不了問題,至少那些問題再也不用自己操心。
韓亦說。「可是,他並不像會是這麼極端的人。」
寧誠非說。「你覺得還有別的原因?」
韓亦軒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只希望他用死亡來告訴我們的答案,不會藏得太深。」
就在這時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既然想不到這個答案,何不先想一些。你自己做得到的事。」
山路的轉角處,有一株高大的樹,這個人就站在樹蔭下。
一片烏雲遮掩了烈日,大地一下子暗了下來,這人慢慢從樹蔭下走出來,走到韓亦軒面前,目光中帶著種本不該屬於他的冷漠和無情。
藍廷從來都不是冷漠和無情的人。只是,他最近的確已變了太多。
以前。他時常在黑暗中度日,因為黑暗讓他的心靜如止水。人的心一旦靜如止水,腦子就會轉得特別快,往往就能創造奇迹。
他得到的東西。大多數都是這樣來的。
歷經了死別之後,他才從黑暗中走到陽光下,他才發覺,陽光的熱,又是另一種境地。
現在,他等到陽光被烏雲遮掩才走出來,他又想得到什麼?
他的眼睛看向韓亦軒的眼睛,忽然笑了。「我好像從你眼中看到一種決心。」他笑起來的臉色,就像一個清心寡欲看破塵世的人。他已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你是不是已下定決心要和我決一死戰?」
韓亦軒沉默,沉默的意思通常都是默認。
藍廷忽然又嘆了口氣,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身上雖然有殺氣,卻不是來殺人的。」
——殺人者通常都有殺氣,他身上帶著殺氣,只因他殺過人,他還要殺人。
韓亦軒依舊沉默,他也看著藍廷的眼睛。他的身上卻沒有殺氣。
藍廷說。「我來見你,只因你也要見我。而且你絕對不可以殺我。」
韓亦軒冷冷說。「不可以殺你,還是殺不了你?」
藍廷又笑了笑。「如果你殺了我,你就永遠找不到你要找的人。」
寧誠非說。「我們找人?找誰?」
藍廷說。「張小妤。」
寧誠非說。「你有法子找到她?」
藍廷說。「張小妤若然真的沒有死,若然世上還有一個人可以找到她,這個人一定就是我。」
他的目光中又露出那種更似多情的無情。「以前,我曾告訴過你,在世的瞳月族人其實還有第三個。」
韓亦軒眼睛里立刻露出驚恐,吃驚的看著他。「第三個人就是張小妤?」
藍廷說。「她還是我孿生妹妹。」他知道這個事實一定會讓很多人詫異,可是別人是別人,他很少會顧及別人,他接著說。「當年,我母親為了阻止韓昱啟動禁術,借用我們瞳月族人的妙法,讓張小妤變成啟動禁術的靈體。」
寧誠非說。「張小妤本來並不是啟動禁術的靈體?」他笑了笑。「七轉斗星禁術最後豈非還是啟動了。」
藍廷還在看著韓亦軒,他沒有解釋,也許這件事也無法解釋。
韓亦軒卻問。「你想怎麼樣?」
藍廷說。「我幫你找到張小妤,你和我合作,一起殺了新的六道族人。」
韓亦軒說。「別忘記,她在眨眼間就殺了黑僦,單憑你我的力量,想要殺她,無疑以卵擊石。」
藍廷說。「若然,我們得到生死燈,局勢就完全不同了。」
韓亦軒又吃了一驚。「生死燈?」
藍廷說。「生死燈擁有毀天滅地無上的力量,據傳,神話中開天闢地的盤古,他的身體最後化為萬物,就是因為生死燈的力量所致。」
寧誠非說。「這個生死燈也是傳說中,帝祖破解出無生戒古卷的生死燈?」
藍廷點點頭。「只要再次破解生死燈,誅殺李傲兒的神兵利器自然就會出現。」
寧誠非說。「李傲兒一死,就不會出現新的六道族人,現有的六道也就還是塵世的六道。」
藍廷目光中的無情又變成另一種神情,說。「最後,就是我們之間真真正正的決一死戰。」
烏雲已過,陽光再次照耀大地。
習奚打開窗戶時,陽光剛好就跑進屋子,跑進她的懷中,她的心仍覺冰冷。因為她還沒有等到韓亦軒回來。
她已等了很久,從天黑等到天明。
這本是眨眼間的事,常人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就已可度過。可是,她卻做不到,因為根本她無法入睡。
只要一閉上雙眼,她的心就更亂和不安,總覺得會有壞事發生。
她又不能跑出去,尋找韓亦軒。因為韓亦軒昨日離開這裡的時候,叮囑她一定要在這裡等他回來。她一向都很聽韓亦軒說的話。
這時,窗外好像響起了腳步聲,她立刻跑到窗前,探出頭去。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藍天與白雲,她又仰望著遙遠處的藍天白雲,她的心說不定又已跑向了遠處。
冰繇卻沒有動,天亮了之後,她就一直站在那,好像從來都沒有動過,彷彿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卓別離卻反而一直都在動,他的手和他的腦子彷彿一刻都沒有停過。
雪白的牆上,幾乎全是他寫出來的奇奇怪怪的文字和符號。除了他自己,只怕沒有人看得明白他究竟在寫什麼。
女孩子的好奇心總是比較重的,已開始胡思亂想又有心事的女孩更重。習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走到了卓別離身旁,她的眼睛注視卓別離畫奇怪文字與符號的手。
「其實,你在寫什麼?」
卓別離的手沒有停,他的眼睛也沒有移開,他的耳朵卻像已變成了聾子。不聽不聞。
習奚的眼睛還在看著牆上的字元。「聽聞,韓昱身邊有一位無所不知。甚至連別人的命都知道的命。」她雪亮的眼睛瞄了一眼卓別離。「這牆上的鬼東西就是他授教給你的推算命途的字元,還是一些陣法的字元?」
卓別離還是沒有開口,習奚畢竟還是一個小女孩,她的臉皮還沒有厚到即使自討無趣都還要尋根問底。
可是,她的性子卻的確有些倔強,別人不告訴她,大不了她自己看,她自問也算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就算真的看不懂,至少也能推敲一些蛛絲馬跡出來。
習奚的心還沒有一心一意放在牆上的字元上,她又聽到了腳步聲,腳步聲不是從窗外傳上來,而是從門外。
她想都不想,立刻衝過去開門,然後就看見她想看見的臉,然後她整個身子撲了過去。
「昨夜你為什麼都不回來,是不是又去哪裡玩命了?」她不等韓亦軒開口,搶先說。「我要你承諾,無論下次你去哪,一定要帶著我去。」
韓亦軒笑了笑,等她終於離開他的懷中,他才說。「你猜我昨夜看見誰了?」
習奚雪亮的眼睛盯著他。「看見誰啦?」
「宇文宏圖。」韓亦軒知道她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他就是復活你哥哥習鎮原的人。」
習奚說。「昨夜,你一整夜都不回來,就是去見他?」
韓亦軒點頭。「其實,他還復活了很多人,其中有三個人因為要替司徒四報仇,已經去找單笏的麻煩。」
習奚說。「單笏又是誰?」
韓亦軒說。「單笏就是那個想利用你哥哥習鎮原找到綠葉先生的後人的人。」
習奚忽然凝視著他,雪亮的眼眶裡彷彿已有淚水。「你想我回去?」
韓亦軒說。「最好現在就回去。」
習奚的聲音彷彿都已哽咽。「我只是一個小女孩,就算趕回去,也幫不了什麼忙。」
韓亦軒說。「你可以找一個幫手。」他的眼睛已看向一旁一直都沒有動過的冰繇。
冰繇沒有回頭看過他,她卻知道他在看著她。「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不做幫手,更不做聽別人命令的人。」
韓亦軒說。「就算帝祖要你幫忙,你也拒絕?」
冰繇已閉上嘴,這世上有兩個人說的話,她從來都不會拒絕,即使輪迴重生,都不會變。
習奚也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了嘴,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這裡——她一向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看著窗外,兩人漸漸走遠的身影,卓別離忽然說。「其實,你昨夜根本沒有見過宇文宏圖。」
韓亦軒也看向窗外。「見過宇文宏圖這件事雖是假的,別的事情卻是真的,李冷夜和甄如來三人,的確已在報仇的路上。」
卓別離目光中又露出那種空虛與憂鬱,說。「你也在殺人的路上?」
韓亦軒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說。「剛才我見過藍廷。」他的眼睛里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空虛。「他要和我合作,一起誅殺新的六道族人。」
卓別離也沉默了很久,才說。「命果然沒有猜錯,藍雋和梅子塢跟著韓昱離開韓城,目的就是為了得到生死燈的秘密。」
韓亦軒說。「也許,梅子塢始終還是顧及親情,所以他臨死之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藍廷。」
卓別離問。「你知道生死燈在哪裡?」
韓亦軒說。「寧誠非知道,而且他已經在去的路上。」
卓別離又問。「在哪裡?」
韓亦軒看了他一眼,說。「南城的地下城——鬼城。」
卓別離眼中的憂鬱更加深。「其實,你更想殺的人是藍廷?」
韓亦軒說。「我一直希望他可以臨崖勒馬,可是我已經看出來,他絕對做不到。」
卓別離的眼睛看向牆上的字元。「那麼,你去做這些事情之前,最好看懂牆上的字元。」
韓亦軒也看了過去。「這些字元是什麼?」
卓別離說。「其中一條就是破解生死燈的條文。」
韓亦軒說。「其餘的呢?」
卓別離眼中的憂鬱彷彿也變成了出鞘的刀,慢慢的說。「殺人的法子,殺瞳月族人的法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