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死燈(二)
風無聲,花無語,因為這條路是遍地黃沙荒蕪的路,無人煙,無草木。
只有兩個人,兩個上路的人。
其中一個人當然就是寧誠非,而另一個是曾經的風跡——寧崇陽。
像藍廷這麼樣的人怎麼會只讓寧誠非一人來尋找生死燈,只是他身邊這麼多人,為什麼偏偏讓寧崇陽去?
只怕別有用心。
雖然無風,卻總像聽見了風聲,從遙遠處吹響的風聲,吹響人的心弦。
寧誠非忽然問。「你有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寧崇陽沉默,沒有回應的意思有很多種,其中一種就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寧誠非說。「我以前就經常聽到,我也來過這種地方,一待居然就待了三個多月,倒真難忘。」<≡≠小≡說.
寧崇陽還是沉默,他好像一點都不想與寧誠非交談,若不是藍廷的要求,說不定他早已與寧誠非兵分兩路去尋找生死燈。
寧誠非反而來了興緻。「那一次就在八年前,我第一次受命,追捕三個在逃的逃犯。」他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我倒霉,還是他們故意將我引進這種遍地黃沙的不毛之地。走入那個地方之後,我不僅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還迷失了方向。」
這次他也不等寧崇陽開口問,他又接著說。「幸好,我雖然成了倒霉蛋,我的命卻還是生得挺硬的。」他的目光彷彿已飛向了遠方。「就在我幾近絕望時,一個壞壞的女孩及時出現,救了我。」
寧崇陽已開口,其實他本來還是不想開口的。「這個壞女孩就是現在我們要去找的容小燕?」
寧誠非笑了,苦笑。「現在看來,也不知道她是救了我。還是把我從一個泥潭推到另一個更深的泥潭中。」
寧崇陽冷冷說。「若然她沒有出現,只怕你早已在泥潭中淪陷。」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種深沉的無奈。「我殺過人,經常殺人,可是像這種地方的殺人法子絕對更殘忍更可怕,因為它幾乎讓一個人歷遍人生的所有煎熬,期望。無奈,困惑,放棄,掙扎,絕望,將一個人活活折磨致死。」
寧誠非並沒有完全經歷過,因為容小燕及時出現了,因為他是寧誠非,他卻覺得自己完全明白這種可怕。「你也曾用過這種法子殺人?」
寧崇陽眼睛里又露出那種十三年來浸淫在血與孤寂的殺氣。「我殺人從來只求斬斷苦痛。可以一劍刺死,絕對不會再刺第二劍。」
寧誠非說。「所以,二十六個殺手都死了,而你幸運的活了下來。」
寧崇陽的眼色又更冷,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在復仇這件事上,他自己的確也算是幸運的人。
可是。人生除了復仇,還有很多事情的。在那些事情上。他卻是不幸的。
伊人的死別,家族的滅亡,被逼走上復仇的路。
沒有走過寧崇陽走過的路,絕對無法想象,這件事有多不幸——幸好,他還活著。
一陣風終於吹起。吹起了一地的沙塵,茫茫的一片沙塵,彷彿了無盡頭。
寧誠非忽然駐足遙望向茫茫的沙塵,他的眼睛彷彿也被風沙吹痛,所以他眯著眼睛。「看來我們又要倒霉的。前面的沙塵中好像捲起了沙塵暴。」
寧崇陽也看向茫茫的沙塵,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不是沙塵暴,沙塵暴並不是這樣的,現在這個時節也很少有沙塵暴。」
寧誠非的眼珠子轉了轉。「不是沙塵暴,又會是什麼?」
寧崇陽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因為他們已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兵刃相見打架的聲音。
漸近漸響,前面的塵霧中果然有人打架,三五成群的,好像打得不可開交,好像還有人流血,還有人倒下,還有人即將要倒下。
塵霧中,一劍又在刺出,刺向腳下不穩踉蹌後退的人的心窩。
沒有流血,沒有人倒下,刺出的劍卻已斷,斷劍在另一個人手上,一個看起來又洒脫又風流眼睛總是在笑著的人。
握劍的人吃驚的看著他,目光中卻還充滿著憎恨。「你到底是什麼人,少管閑事。」
至今,倒在地上的人都不是他,他手上顯然有過人的功夫,可是他過人的功夫還不足夠使他有恃無恐,至少他已看出來自己絕對不是眼前這個人的對手。
這個突然出現折劍的人當然就是寧誠非,他正想再玩樂一陣子,身後卻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聽見這個聲音,寧誠非臉上的表情彷彿都變苦了。
「這個人不是多管閑事,他是四王子最新招攬的鬼王殺手,他叫寧誠非。」
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鬼王殺手這四隻字才最嚇人,握劍的人彷彿連握劍的手都已沒有往日那般沉穩,他臉上的肌肉彷彿也抖了一下。
寧誠非卻已沒有興緻再玩樂了,他只希望背後的這個人別拿他玩樂才好。
背後的人微笑著說。「而且,他還是我的男人。」
寧誠非笑了,笑得很自然,至少他自己覺得自然,回身,面對著身後的人。「好久不見。」
這四隻字說出口,寧誠非就有種想抽自己嘴巴的衝動,倒不是因為他面對著的這個人眼中有異樣的目光。
這個人不但沒有異樣的目光,反而笑得很甜很溫柔,就像情頓初開的女孩,看見有情郎。他只是怪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笨的話。
握劍的人和他未死的同伴已悄悄的離開,無論誰,只要沒有那種無謂的傲氣,看清了形勢,大多都會知難而退。
寧誠非卻不能閃退,他本就是為了找容小燕而來的,無論容小燕臉上的表情變成多麼難看多麼嚇人,他都不會退。
何況,容小燕看著他的表情不僅不難看,還越笑越甜。
寧誠非終於忍不住了。「我時常都覺得這個世界太缺少歡笑。因為歡笑不但可以驅逐不幸,還可以創造奇迹。」他的臉上露出苦痛。「可是,若然是別的笑,笑得太久,只會讓一個人的臉老得很快。」
容小燕還在笑。「你剛才的舉止和臉上的表情,只怕沒有人能夠忍得住不笑。」
若然一個女人存心著意在某一件事上。男人最好儘早放棄狡辯,寧誠非當然是這方面的老手,所以他立刻轉移話題。「剛才你說了什麼話,我什麼時候成了鬼王殺手,四王子又是誰?」
寧崇陽並不是這方面的老手,他簡直好像對別的人完全沒有興趣,他只遠遠的在一邊走自己的路。
容小燕卻彷彿要生氣了,小嘴幾乎都已噘起。「除了我之外,這兩年你身邊到底又多了幾個女人?」
女人的心實在難以捉摸。突然變成這樣的話題,寧誠非簡直哭笑不得,可是他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裝作平常的樣子。「那個四王子跟女人有關連?」
容小燕几乎要跳起來。「你的心果然讓別的女人給掏去了,兩年前,我豈非已詳細的告訴過你,南城大概的狀況。」
「掏走我的心的人,是兩年前的你。」容小燕又一笑。她喜歡他說這種別人聽見會起雞皮疙瘩的話,寧誠非接著說。「難道。你不知道你自己說話的聲音有多動聽,你一開口,便讓人只記住你的聲音,卻忘記了你說過的話。」
容小燕已跳了起來,跳過去緊緊的牽著寧誠非的手,若然人心之外沒有一塊肚皮相隔。一定能看見她的心已融化。
「南城的天下其實是屬於兩個人的,其一就是喬仲謀的恩師皇甫元嬰老先生,另一個就是地下城鬼城城主鬼見愁。」
寧誠非這才記起一點。「這個四王子就是鬼城城主的四兒子鬼修?」
容小燕點頭,寧誠非立刻又搶先問。「聽聞四王子鬼修,好像與鬼城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
容小燕又點頭。「四王子對所有人都用心對待。他也是唯一一個盡得南城絕大多數人心的人。」
寧誠非笑了笑,說。「若然,我有一事相求,四王子會不會也慷慨相助?」
容小燕忽然盯著他看,說。「你要求他什麼?」
寧誠非故意裝出很隨意的樣子。「暫時一借鬼城的寶物生死燈。」
容小燕充滿靈氣的大眼睛中已露出驚訝的神色,可她更擔憂他的安危。「你為什麼要借生死燈?」
寧誠非說。「自然是覺得有趣,男人的心頭好,無非就是金錢與女人,我卻獨愛寶物,我的身邊雖然經常美女如雲,可是像生死燈這麼樣的寶物卻一件都沒有。」
容小燕還在看著他,好像看了很久,才緩緩的說。「生死燈畢竟是鬼城獨一無二的寶物,絕對很難借出來,整個南城只怕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得到你,因為整個南城只有他一人與四王子有交情。」
「這個人是誰?」
「喬仲謀。」
午後,起風居。
還是同樣的地方,還是同樣的人,還是一樣的流水聲,所有事情彷彿都沒有變,變的從來都是人心。
桌上沒有美味菜肴,也沒有深藏好酒,今日不是盛宴的日子,往後也不再是。
昨日之昨日,他們還是老朋友,老朋友相聚,自然美酒佳肴,以禮相待。
今日卻已很不同,老朋友已經變成不是朋友。
既然已不是朋友,自然就不會盛宴相待,說不定反而會是兵刃相見。
周遭彷彿已瀰漫著窒息的殺氣,就像一根導火線,一點火星,帶來死亡。
火在哪裡,火就在他們的內心裡——人心永遠是塵世間最可怕的武器。
沒有人動,彷彿世間萬物都忽然靜了下來。
藍廷靜靜的看著還殘留著戰跡的竹林,韓亦軒卻似靜靜的聽著流水聲,他們都好像各自有著心事,又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廷終於開口問。「你好像沒有急著要知道張小妤的下落?」
韓亦軒冷冷說。「我已經等了個把月,又何必急於一時。」
藍廷笑了笑,說。「我已經變了,難道你不怕,這隻不過是我拖延你的一個計謀?」
韓亦軒說。「我也變了,我隨時都可以殺人。」
藍廷凝視著他的眼睛,韓亦軒的確說得一點都不假,因為他已看到殺氣,他又笑了笑。「我們畢竟曾經是老朋友,你還是我想要的敵人。在你來之前,軒轅古龍就已開始起陣,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終於颳起了一陣風,就像暴風雨下的那陣風,藍廷又說。「在那之前,我們不妨再談一談奪取了生死燈之後的事。」
韓亦軒忽然也凝視著藍廷的眼睛,忽然問。「你讓寧崇陽一起去奪取生死燈,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想不到?」藍廷目光中閃過一種傲慢。「我只不過想知道一個人在生死關頭,他的決心到底有多堅定。」
韓亦軒說。「可是,你看似更想看見死亡,最好他們全部都在鬼城陣亡。」
藍廷輕輕一笑。「我為什麼要他們死,別忘記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六道族人。」
韓亦軒怔怔的看著藍廷的眼睛,他正想再試探一些別的事,起風居的竹林里又吹起了一陣風,一陣怪異的風。
「好像有消息來了。」
枯葉紛飛,這陣怪異的風已吹到藍廷的腳下,形成一個漩渦。
藍廷伸出手,漩渦中好像有一顆東西飛出,飛入藍廷的手中。
韓亦軒沒有問,因為就算他不問,藍廷也一定會告訴他。
「張小妤的下落,我已知道,她還活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