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狗皮膏藥
這是間精緻典雅的單身公寓。
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一室一廳附帶大露台,房價和物業費都不便宜;實木地板搭配原色牆壁,陽光透過窗帘照進屋裡,顯得一切春光正好。
從充滿個人風格的裝修來看,這應該是屬於周唯怡自己的房子。
張任還在探頭探腦地往房間里湊,卻被女主人堅決地制止了:「張總,您有什麼事情?」
她已經收拾完畢,只剩長發沒有盤起,垂落的髮絲中和了冷淡氣質,看起來似乎不再那麼不近人情。
於是張任愈發壯了膽子:「周秘書,你家挺漂亮的。」
關你屁事,周唯怡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髒話,表面上依舊保持冷靜:「謝謝,您有什麼事情?」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問同樣的問題。
張任依舊拒絕回答,只是明確接收到女主人不耐煩的信號,踱著步子轉了一圈后,老老實實地坐到餐桌旁邊。
男人今天換了一件素色襯衫,外搭單排扣風衣,簡單的牛仔褲和休閑鞋,襯托出十足帥氣。
周唯怡卻一點都不想看到他。
自對方強行進門之後,她完全是在依靠慣性維繫涵養,屢次都差點發飆,卻被太極綿掌化解,一口淤血堵在胸前,吐都吐不出來。
無論如何,擁有「狗皮膏藥精神」的張任,永遠能假裝自己被待見。
公寓廚房是開放式結構,從餐廳里就能聞到甜糯的米香,流理台上還擺放著精巧的便當盒,看起來很是誘人。
「上班還早,不著急。」他抬起頭,笑得眼眉彎彎,「反正你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老闆都說不用著急了,自己何苦為難自己?
周唯怡抱臂坐下,不卑不亢地看向對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張任讚許:「這就對了。」
他抖抖手,從衣兜里掏出兩頁列印紙,展開來攤在餐桌上,調轉方向推到周唯怡面前,輕聲道:「這是你的聘用合同,已經按照先前的修改意見重新起草,看看有沒有問題。」
周唯怡皺起眉頭,將視線轉到那兩張紙上。
這果然是一份嶄新的合同:姓名身份、福利待遇和周期薪資都不再是手寫,就連其他格式條款也採納了自己的意見。
落款處,瑞信資本沒有作為用人單位蓋章,而是改由張任代表法人簽名。
那兩個字寫的很見功底,藏鋒處微露鋒芒,露鋒處亦顯含蓄,和他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周唯怡沒時間細細品讀,只能在確認合同內容沒有問題后,抬起頭來,接過對方手中的筆,快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對合同條款有信心,即便專人把關,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眼看張任將那兩頁紙收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折進衣兜里,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周唯怡莫名感覺脊背一寒。
她只好保持之前的坐姿,繼續以不變應萬變。
畢竟,頂頭上司一大清早地登門拜訪,絕對不止是為了簽訂勞動合同。
心裡石頭落了定,張任果然不再拐彎抹角,而是清清喉嚨,直奔主題:「我昨晚的提議,周秘書考慮的怎麼樣了?」
見周唯怡挑眉不語,他自覺提醒:「就是做空DCG股票,和華辰資本對賭的事情。」
「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周唯怡隱約猜出對方的來意,卻不願主動挑明,只等此刻擺出態度:「做空的手段本身沒問題,但合併操縱市場就不行,兩者之間的界限太模糊,是證監會的嚴查對象。」
張任顯然是有備而來:「有賣空就一定會出現買空,相反,有買空也一定會出現賣空。無論合法還是惡意,都只能由利益動機決定——既然規則沒有說不可以,就存在可操作的空間。」
周唯怡冷哼:「動機如何很難界定,真等調查到頭上來了,白的也能被說成黑的。」
「你背後是我、是瑞信,沒人敢輕舉妄動。」
她的態度愈發堅定:「既然是瑞信出馬,那麼多投資經理,你隨便找誰都行……我想,我還是比較適合當秘書。」
張任好氣又好笑:「你就這麼看不起自己?」
「人貴有自知之明。」
「好吧。」
只見他撐著餐桌站起來,雙手抄進褲兜里,像終於拿定了主意一樣,用力地點點頭。
周唯怡靜等兩秒,沒聽出對方有繼續下文的意思,正要悄悄鬆口氣,卻見張任伸出右手食指,指節上明晃晃地掛著那掛野馬車的鑰匙。
她剛伸手準備接過來,男人就合攏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地將鑰匙收了回去。
「你!」
半邊身子被對方圈進懷裡,周唯怡又驚又怒,瞪圓了眼睛看著他,滿臉不可置信。
張任身材頎長,輕輕鬆鬆就能俯視她,眼眸半闔地睥睨:「你的車在我手裡,我也知道你住在哪兒……按照剛剛簽訂的合同,你的離職申請,起碼要提前一個月通知。」
停頓片刻,欣賞到冰山臉上的表情崩壞,讓心底的惡趣味得到極大滿足。
他這才懶洋洋地宣布:「接下來這一個月,要麼答應我的提議,要麼,我跟你寸步不離。」
周唯怡懷疑自己聽錯了,眨了眨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就連自己陷在男人懷裡這種事情,都差點忘得一乾二淨。
張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的身體,品評道:「保養的還不錯。」
就像被突然踩到了尾巴,周唯怡猛地縮了回來,雙手緊緊抱胸,臉色漲得通紅,全身的刺都倒豎起來,保持著絕對的防衛姿態。
砸了砸嘴,忽略鼻尖的那抹淡香,張任痞笑:「怎麼樣?你可以現在就答應我的。」
在投資界浮浮沉沉這些年,各種人為了爭取利益不擇手段,也見過不少奇葩,但好歹都還要留層臉面——像這樣赤&裸裸的威脅,真是第一次見識。
周唯怡強迫自己冷靜,大腦以最快的速度運轉,試圖用邏輯分析擺脫困境。
「張總,你別衝動,這樣不能解決問題。」
他恬著臉,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周秘書答應操盤,我這邊就沒有問題。」
「瑞信資本有這麼多投資高手,根本不需要……」
「需要,我說需要就需要。」
周唯怡有點想哭:「張總,你這是要逼我辭職嗎?」
「亂講,」張任故作誇張地瞪眼睛,「我明明是對你委以重任。」
如果事情發生在二次元,她還能說句「臣妾做不到啊」作為推脫;當尷尬活生生地擺在眼前,就連裝傻都裝不出來。
深吸一口氣,周唯怡破罐子破摔:「只要支付足額的違約金,我可以不等一個月的通告期屆滿,單方面解除勞動合同。」
男人聳肩:「我知道你賠得起,可瑞信有權要求繼續履行,如果雙方無法協商一致,就得打場官司、對簿公堂了。」
勞動合同已經被收起來,但那上面的白紙黑字,兩個人卻都記得清清楚楚。
對此情形早有預料,男人的表現更加遊刃有餘:「你剛從華辰離職,又跟瑞信打官司,即便沒有DCG那檔子事,日後在投資界也難以立足。」
資本圈子就那麼大,說白了都是熟人生意,萬事好商量。
發生勞動爭議,無論誰對誰錯,至少勞動者比較「事兒」的事實,就是板上釘釘了。
張任乾脆把話挑明:「到時候,別說是投資經理和總裁秘書,就連清潔工都不會用你!」
三十歲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跨專業求職的難度可想而知——拿著NJ大學的金融學位和一份漏洞百出的履歷——被迫離開投資界的後果,簡直堪稱「絕望」。
周唯怡已經確定,對方一開始就設計了圈套,只等獵物鑽進去。
他的目的,也絕不僅限於弄垮DCG,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動機,恐怕鬼才知道。
和金錢打交道,每一步都是誘惑,受不了誘惑的人,隨時有可能跌入萬丈深淵。
為了維護職業操守,她不惜破壞行業規矩,在微博上公開叫板,把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搬上檯面;置之於死地而後生,經此一役眾叛親離,如果說有什麼親身感悟,那就是不該做的堅決不做。
女人的表情早已恢復平靜,就連說話聲也冷如堅冰:「張總,我是不會同意的。」
張任無所謂:「我知道啊,所以才讓你『考慮』一個月嘛。」
「一個月也好,一年也罷,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他翹起二郎腿,兩手交叉墊在腦後:「無所謂,反正我多的就是時間。」
周唯怡冷笑:「這時間花在別的事情上,成功率肯定比零高。」
「沒興趣,就愛找你,就找這事兒。」
隔著透明的鏡片,兩人用目光在空氣中對峙:一方是躍躍欲試的興奮,一方是堅若磐石的信念,勝負未決之前,任誰都不會退讓。
張任昨晚想了一夜,確認她就是自己的最佳人選。
具備基金從業資格,能力經驗都足夠應付,關鍵的是和公司沒有關聯,用起來絕對放心;另一方面,周唯怡的籍貫是外地,家庭狀態是未婚,在本市無依無靠。
如果這套單身公寓是真實住址,意味著她連個固定的男朋友都沒有——憑自己胡攪蠻纏的能力,周唯怡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他明白,對於周唯怡這種自視甚高人來說,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想讓她改變主意,只能靠非常規手段。
即便過了一個月的時間,對方依然不肯就範,張任也有的是辦法對付。
偉大的瑞信資本總裁張任!
他繼承了「烈女怕纏郎」的光榮傳統。二十七年來的各種人生經驗在這一刻顯靈!
他證明了兩&性鬥爭的絕對真理——在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人渣!
人渣的本願必將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