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願白首(八)
正月初一,雪簌簌下個不停,將軍府內皆換上了嶄新的大紅燈籠,丫鬟下人們只道是正月里的喜慶,.
「阿縈,你這是帶我去哪?」顧青盞雙眼被絹布蒙著,只能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好在陸縈一直牽著她,方能摸索向前行走著。
「可不許偷看。」陸縈拉著她的手,語氣里滿是神秘。
「怎還像個孩子一般…」顧青盞嘴上雖這般說著,可心底卻似抹了蜜一般,任由著陸縈貪玩的性子,只跟著她走。
「到了。」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顧青盞縱然被蒙了雙眼,也能感受到環境清幽,一扇木門「吱呀」被推開…,「小心腳下。」
陸縈引著顧青盞又跨過一級台階,方才鬆開她的手,又輕輕將木門合上。顧青盞隱約聞到了幽幽梅花香,淡雅卻沁人心脾,她反問著陸縈,「現在可能看了?」
「嗯,我替你鬆開。」
絹布被摘下的那一瞬,顧青盞卻淚了目,不算大的一間屋子,卻充滿了曾經她們之間的點滴回憶,熟悉的古琴,熟悉的樂譜,還有牆上那一幅幅,她們的慈恩寺相遇,別院相處,策馬同游…一一躍然紙上。
「這些……你都是何時畫的?」
「恨你的時候……」陸縈盯著她的雙眸說得決然,轉而,卻不自覺紅了眼眶,她傾過身子將顧青盞抱入懷中,方才緩緩道,「還有…想你的時候。」
當年歸至北疆,陸縈才知自己早已陷入這段感情,無可救藥,她恨顧青盞,卻又更心心念念,忘不了她。那段時日,陸縈就似瘋了一般,每日將自己關在書房,執筆畫著她的畫像,轉而又撕得粉碎。
「是我不好……」顧青盞回應著她的擁抱,輕撫她的脊背,所有的心疼與內疚都化作了一句「是我不好」。
陸縈閉上眼享受這一刻溫暖的懷抱,她從未這樣貪婪過,也從未這樣想要去全身心佔有一個人,她把頭深深埋進顧青盞的頸窩裡,嘆息聲中夾雜著無力和疲憊:「別離開我就好…」
「傻瓜,別哭了…」顧青盞用指腹替陸縈拭著眼淚,臉上依舊有著淚痕,卻還是揚起一抹笑,「成親該是大喜的日子。」
是啊,今日是大喜之日,看房內的大紅紗帳與大紅喜燭,儼然就是一間精心布置過的婚房。
「只是……委屈你了。」許她的嫁娶,到頭來沒有十里紅妝,卻只能為她做件嫁衣。
「只要與你一起,又何來委屈。」昔日先皇指婚,她風風光光嫁進昭王府,那又如何,即便穿上嫁衣華服也是黯然無光,沒有委屈與不委屈,只有愛與不愛。
「你穿上嫁衣的模樣…」陸縈輕輕擦著顧青盞臉上的淚痕,「定會好看極了。」
為何非得求個結果,陸縈也似看開了些,至少她們此時此刻在一起,便已足夠幸福了。
嫁衣是陸縈親手挑選的,還有腰間袖擺的蘭草暗紋,也都是她親手作的畫,送與那最上乘的裁縫,雙面綉制。顧青盞探手摸著衣架上的嫁衣,精緻的刺繡花紋,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趕製出來的,「這…又是何時準備的?」
「你喜歡就好——」陸縈笑,從顧青盞再度回到自己身邊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這一天一定會到來,因為自己不會再放手,再也不會。
「快些換上衣裳,我們去爹那奉茶。」
爹?這個詞語對顧青盞而言實在是太陌生,她一人獨行慣了,家是什麼,親人又是什麼,一概不知。只是偶爾也會怨憤,為何自己一出生便是孤兒,為何她的父母又會那般絕情,為何不一開始便殺了她,也不至讓自己淪落三晉會生不如死。
望著神情有些恍然的顧青盞,陸縈扶著她的肩,安慰道:「阿盞,我曾說過的,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
「嗯。」顧青盞牽強笑了笑,她在陸家人眼裡是個怎樣的角色,又豈會不自知,只是不想陸縈難過,才裝的滿不在乎。
她們再度穿上嫁衣,終於是為了心愛之人。
婉約清麗,她穿嫁衣時的樣子極美,早在六年前,顧青盞便見識過了,當初她一襲紅衣似火為自己奉上一盞清茶,只是可笑,她是妻,而她是妾。
可仔細一想,六年前的陸縈,又哪有現如今美,六年前她的眼底只有一潭死水,讓顧青盞彷彿看見了嫁入王府時的自己。而現在,陸縈望著顧青盞的眼神里卻滿是愛意與深情。
兩人一襲紅衣,陸縈攜著顧青盞的手,走過亭台樓宇,恰遇上一旁正自飲自酌的陸康。
「哥——」陸縈喚了他一聲。
陸康斜過眼,正望著兩人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心中感慨萬千,轉過身又胡亂給自己灌著酒,且不去看。
一份所謂背叛世俗的感情,究竟有幾人能夠明白,陸縈也不言語,執著顧青盞的手徑直朝陸元紹處走去。
「縈兒!」陸康看著二人離開的瘦削背影,又高喊了一聲。
陸縈迴過頭,只見陸康臉上漾起爽朗的笑容,他喊道:「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哥哥都站你這邊。」
「嗯。」陸縈偏頭望向顧青盞,兩人相視一笑。
「準備好了嗎?」
「嗯?」
陸縈故意頓了頓,才低聲道:「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又貧嘴。」顧青盞低頭嫣然笑著。
陸縈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曾在顧青盞面前提起家人時,她臉上的落寞神情,原以為她是個心境豁達之人,可越是靠近,越是發現她身上的傷痕纍纍。
「…我是孤兒……我沒有家人……」
「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這不是陸縈隨口拈來的一句話,既已承諾,她就會努力做到,她會讓父親哥哥接受她,她會讓將軍府成為她的家。
*
當陸元紹看著陸縈攜著顧青盞,兩人一襲嫁衣雙膝跪地,朝自己奉上新茶時,他卻遲遲不肯伸手捧過,在他眼中,這實在是荒唐至極,也不似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容易接受,只是無奈敵不過陸縈的苦苦哀求。
顧青盞捧著熱茶的雙手懸在空中,她亦有自知之明,自打陸縈接她進將軍府以來,除了陸縈,這府內就未有人正眼瞧過她,她…只是個不速之客。
「爹——」
女兒每每這樣喊他時,他最無奈,陸元紹嘆息著搖搖頭,方才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