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備註

一團金色氣團壓下久久不散，將唐力兩股真氣噴吐輕鬆吃盡。

原來是柳巧宏，她落下沉聲道：「好了，勝負已分。」

雖然柳巧宏救了洛虎，卻沒再管他從將近兩丈的高度跌下。

重摔出悶聲，大家才看清，洛虎已經破衣爛衫，滿身都是風屬真氣劃開的血口，左腳畸形地往外撇著，竟是被強風扭得脫臼。

整個過程，洛虎一聲不吭，彷彿不知疼痛，更是誰也不看。

「唐力，你修行得不錯啊。」

聽柳巧宏如此說，唐力只好把吐氣符收起，施禮道：「都是師父教導有方，弟子才略有進境。」

「嗯，好徒弟，你臉上受傷了，可別落下疤，等下還是讓指引執事，帶你去醫道堂看看。」

「多謝師父關懷。」

「嗯，」柳巧宏看向大家，「今日到此為止。」

柳巧宏又瞥向洛虎一眼，扔下句「沒用的廢物」，就兀自飛走。

洛虎本是艱難地爬起來，見柳巧宏如此對他，臉上陰沉不增不減，沒有說話，又直接坐在地上，扳著左腳咔、咔兩聲，將腳踝正位，閉目打坐起來。

一隻懂得隱忍的猛虎。

唐力在心裡，給修途中首位仇人，加上這條備註，躍下宣道壇。

謝冰清早就在那裡等著，拿出絹帕給唐力，噙著淚花道：「唐力哥哥！你臉上流了好多血……」

謝冰清為唐力取勝而高興，卻又因他臉上凍開的傷口而心疼。

「沒事的，等下讓肖執事帶我去醫道堂……」唐力撫下謝冰清的腦瓜，剛一微笑，臉頰就陣陣抽痛，看來確實傷得不輕。

……

唐力可不打算像洛虎那樣硬挺，能讓木修救治，何必自耗精氣。

把唐力送到醫道堂外，肖平直接飛離，去幫唐力買山屬丹藥。

「道友，你這是皮肉傷，去丁等補舍司即可，填單費一枚下品靈石。」窗口裡，一個中年男子向唐力建議道，他是今日當值的填單執事。

「多謝道兄指點。」唐力謝過，掏出一枚靈石準備遞上。

「是你？」一個有著幾分熟悉的女子柔聲，輕顫唐力耳鼓，柔美中帶著幾分消沉。

唐力猛然回頭，果然是妙琦！

妙琦似是見慣了滿臉血口、一身血污的傷者，眉頭皺也不皺，反倒有些輕揚，繼續道：「真的是你，沒想到這麼快就入道了。」

唐力馬上躬身道：「這還要多謝妙執事仁心施救，若不是妙執事醫術高超，在下可能真元已損，恐怕此時還在養元，更別提入道了。」

「你倒知道好歹，我看你這傷勢，是與人鬥法了吧？」妙琦嘴角微翹。

「妙執事高明，什麼事都難逃妙執事法眼，確實是與人鬥法切磋。」

「聽道友說話，應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對自己身體卻又豁達，真是難得。」

唐力聽得出她話中有話，但不好直問，只得道：「妙執事謬讚啦，在下輩分低微，修為淺薄，怎敢當『豁達』二字，多承前輩們包容才是。」

「呵，你敢不敢當，那是你的事兒，」妙琦秀眉落回、嘴角變淺，了無神情，「好了，本修正巧路過於此，現下還要回三乙午房當差，告辭。」

「執事走好。」

等唐力恭送完，妙琦已經走遠。

看著那位妙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唐力又掏出四枚靈石。

一共五枚，遞給填單執事，道：「有勞道兄，請幫在下填三乙午房妙執事。」

「道友客氣，這就幫道友填單。」中年男子面帶微笑。

肖平說過，填單執事是有提成的。

……

輕車熟路，來到三乙午房，唐力敲門。

「請進。」妙琦聲音如常，給人第一反應是柔得舒服，第二反應是有些消沉，接著馬上會懂，這是真正的不冷不熱。

唐力像上次一樣輕推而入，行到紅木桌前躬身立著。

他知道妙琦一定又在觀望自己氣象，不急著抬頭。

過了一會兒，妙琦終於道：「確實只是皮肉傷，本修就幫你免費醫治吧。」

唐力不客氣，坐到了桌旁的高凳上，那填單費里，可是有妙琦一枚靈石的提成。

妙琦先是罩來一團木行真氣，幫唐力清理乾淨傷口和一身血污，就拿出一張符籙注滿，探出綠手來救治。

看過《鍊氣雜論》，唐力猜測妙琦手裡那較為複雜的符籙，應該就是靈符，比文符高明許多。

救治完以後，妙琦竟拉開木桌抽斗，拿出一面小巧的鏡子，遞給唐力。

唐力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只得道：「看看吧，你臉上現在可一道疤都沒留。」

唐力雖不十分介懷自己是否有傷疤，甚至不在乎自己美醜，可妙琦的眼神定定，不容他推卻。

拿過鏡子，映出臉上光展如初，唐力著實為這妙琦的醫術驚嘆，眨眼間竟恢復如常，別說傷疤，就連一丁點凍傷淤塊都沒有。

「妙執事果然仁心仁術！」唐力真心贊道。

妙琦標緻的下巴點了一下，道：「你傷勢本就不重，這些手段不足掛齒，倒是方才我探你丹田氣海，發現真氣純度至少已到得三品，剛剛入道就能如此，實屬不凡。」

唐力心中一動，卻仍是拱手道：「晚輩今後一定加倍努力，不辱執事盛讚。」

誰知道那妙琦是不是順口說說，可不能給個梯子就往上爬。

妙琦突然破天荒地笑了，凹出兩個小酒窩，道：「道友勤奮謙遜，日後修途無量。」

受這般禮待，唐力有點受寵若驚，原來這妙人笑起來更妙。

察覺臉頰淌下汗珠，唐力忙抬袖拭去，方發現失禮，心裡暗罵自己好沒出息。

他才十二歲，純陽待萌，受這妙齡美貌、修者神韻的師姐青睞，難免心動怦然。

妙琦就那麼微笑望著，見唐力回神，才繼續道：「我看道友資質上佳，心性卓然，他日一定大有作為，只是可惜啊……」

見妙琦說著說著，眉頭蹙得好看，話鋒急轉直下，卻又沉默不語，竟好似真為唐力擔心。

唐力穩住心神，躬身小心道：「妙執事儘管直言。」

「哎，只可惜，你的宣道師父是柳巧宏。」

唐力就是再有準備，也料不到她一語戳在點子上，神情也不由得微動。

妙琦見到唐力反應，又再次微笑起來，柔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柳巧宏一定賣了你們不少丹藥。」

唐力如實回答：「妙執事明察秋毫，宣道師父前前後後，一共拍賣了神遊丹、真尺和各屬輔丹。」

妙琦一點都不吃驚，點頭道：「那你都買了嗎？」

「買了。」唐力沒有多言，要看看妙琦如何，看她知不知道陳咸安的事。

「花去不少靈石吧？」

「幾乎讓晚生無力承擔。」

「何止你無力承擔？就是你一家都無力承擔，那柳巧宏故意提價，還會往你家中去信，說你花用不夠，不把你家的家底掏光……她是不會了事的！」

妙琦的語氣突然增加許多變化，這讓唐力一改對她的印象，又想不出這妙琦關心自己的理由，總令人覺得不自在。

這一奇怪，唐力多少有些戒備，於是裝著急切道：「是啊，晚生家中剛寄了些靈石過來，實不知還能否撐過這一年。」

那妙琦果然雙目亮了一下，唐力知道自己試中「要害」，裝著視若無睹，仍然一臉急切。

「道友莫急，身為同門，師姐怎會見苦不救，」妙琦居然自稱「師姐」，說著還從宇囊中倒出不少東西，拿起一本典籍，「這是未經刪改的《鍊氣雜論》，柳巧宏不單會高價賣你們，還會進行改動，多花靈石先不論，煉壞了可沒人能救。」

唐力點點頭，又指向其他物件，問：「那些是什麼？」

「這些都是符、器、丹，你可以先不管，眼下你最需要的就是這本《鍊氣雜論》。」妙琦說著把那書遞了過來。

先不管還擺出來幹啥？展銷嗎？

唐力心裡鄙夷，沒帶到面上，接過典籍，看著封皮上「鍊氣雜論」四個字，筆畫纖細，字體秀逸，不由得多看上兩眼。

再翻看幾頁，都是字跡同妙的娟秀小楷，雖然內容與陳咸安給的差不離，卻直覺愛不釋手。

這時就聽妙琦有些羞澀道：「這是師姐親自抄錄的，不過師弟放心，內容一點不差，師弟若買，平價就是，柳巧宏到時最少會二十枚靈石起價，而我這兒只要十枚，還有這些丹藥、符籙、法器，今後你都用得到，你還可以幫其他人也買些，加點價格賣他們，少不了賺頭。」

唐力正看得入迷，聞聽此言差點就要笑噴。

陳咸安說過，這《鍊氣雜論》是入道后的必備書典，都是低境丹修沒事抄來，賣了賺點小錢，市價不過兩枚靈石。

這個妙琦，居然跟柳巧宏搶起生意來，還讓他做下家……

不過唐力也理解，肖平接送他一月，僅領十枚靈石，這動動嘴皮子就能多賺八枚，要是鋪上銷路……

這種買賣，任誰也不會放過。

讓唐力覺得詫異的，還是這妙琦。

為了賺靈石，她竟硬生生一改傲於無形的傲中之傲。

這再次刷新了修行者，在唐力心中的下限。

「五枚。」唐力還價道。

「十枚，這可是市價。」

「五枚。」

「好吧，師姐就讓一步，八枚靈石。」

「五枚。」

「不行，最低七枚。」

「五枚。」

妙琦終於微微愣了下，隨即伸手綻氣把書收回，連同著把所有表情也給收起，道：「你可以走了。」

「告辭。」唐力利落轉身。

剛走兩步，就聽身後妙琦憤然道：「哼，真是得寸進尺的小輩。」

唐力聞言猛地折回，往桌上拍下五枚靈石，道：「在下確實捉襟見肘，若不念師姐上次關照，就是填單費都不敢如此大手大腳，這《鍊氣雜論》我只能出這麼多，買賣不成仁義在，大不了，我到時跟哥幾個湊錢，從柳巧宏那裡合買一本，再親手抄錄就是。」

唐力出身貧寒，見慣了母親把一文錢掰成兩半的花，自然懂得討價還價之竅門，又深知這《鍊氣雜論》的底價，自信五枚靈石能讓妙琦接受。

果然，妙琦順水推舟，把《鍊氣雜論》復又注氣送來，道：「看你是個痛快人，師姐這回就圓了你，也算是初次合作，給你點彩頭，你要想賺回來，大可以從我這裡拿貨，一樣加價一枚，也大有賺頭，這種機會你上哪找？」

唐力心道：這貌若天仙的師姐，真是狡猾而嘴硬。

面上卻感恩戴德道：「多謝師姐關懷。」

「知道就好，剩下這幾樣你還要嗎？」

「師姐，實不相瞞，師弟我今日就帶了十枚靈石，剩下的，這幾天一定瞅機會來買，師姐可要給我留著。」既然都做了「冤大頭」，唐力當然不會放著師姐弟的便宜不佔，一口一個「師姐」地叫起來。

「好吧，那就下次再談。」

「只是……」

「有話快說。」妙琦已經收起滿桌商品，又取出書卷，捧著看起來。

「只是每次來找師姐，都要交五枚靈石的填單費，師弟實在承受不起啊。」

「這不難，」妙琦遞來一塊兩寸小竹牌，「你以後要來找我，拿這牌子給填單執事看，他們會通傳我的，你我在外相見即是。」

唐力拿過竹牌細看，聞到一股沁人心肺的竹香，中間浮著個淡紅「意」字，下角書「妙琦」二字。

妙琦既然說得清楚，唐力也不好多問，把竹牌收好，道：「來日有了準備，帶足靈石，才敢來打擾師姐。」

「七日內你若無法帶足靈石，就把這塊竹牌送回來，若是弄壞、弄丟，或忘了送，後果你就自己想吧。」妙琦說話時，一雙丹鳳美目始終不離書卷。

「師弟明白。」

「你去吧。」

「是。」

唐力退出三乙午房，他當即已經考慮清楚，絕對不能去搶柳巧宏「生意」，修為天差地別，這簡直是找死。

柳巧宏就是一怒之下，真的殺了他，陳咸安也未必會追究，人死就死了，他又跟陳咸安無親無故。

其實，唐力是想買這一本妙字，算是對自己丹道修為和器匠手藝有所根基，以及賺到一百多枚靈石的獎勵。

另外，柳巧宏、陳咸安再加上這個妙琦，三者路數不同，唐力如此就多了一層對比。

……

走出醫道堂，肖平已經等著，將開山丹交給唐力，帶著他回了培靈塔。

回到住處，唐力把竹牌和妙琦的手抄，收入宇囊。

開門，見走廊四下無人，唐力便來到水梁輪門外，輕敲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