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她的愛（9th）
長歌和關曦兩人肩並肩地坐在醫生面前的椅子上,一臉懵逼地看著手裡的檢查報告。
「先天性子宮畸形？」長歌始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是什麼意思？畸形的話我還能懷孕嗎？還是說……我沒有懷孕？」
醫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態度很溫和,口氣里有淡淡的悲憫：「馮女士，您先稍安勿躁，您確實已經懷孕十二周了，只是您在孕前和孕后一直沒有做過什麼檢查,先天性子宮畸形分很多種，您的情況確實比較特殊……」
醫生用不疾不徐的語速說了一大堆長歌完全聽不懂的專業名詞，長歌一時間腦袋有些發愣，倒是一旁的關曦在一開始愣了一下之後迅速恢復了正常,匆匆地翻閱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問：「她有先兆流產的癥狀？」
醫生點點頭：「是的,馮女士因為先天性子宮的疾病,本來懷孕已經屬於意外，現在出現這種情況也是難免的……」
「孩子有危險嗎？」
醫生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鏡框，謹慎地問：「請問您是她什麼人？」
「我是……」關曦遲疑了一下，覺得她們家這個關係有點複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便道,「我是她姐姐。」
長歌聽到這話,像是剛回過神似的,終於看了她一眼，然後很快又低下頭去。
關曦又補充了一句：「表姐。」
「哦，那你回去可要對她的家人好好囑咐一下。」醫生放下心來，「馮女士這個情況也不是不能保胎，畢竟現在醫學昌明，只要定期檢查，仔細照顧，按時服藥，應該可以保住這個孩子，只是這樣一來的話孕婦在孕期受的苦確實要大些，生育時的風險也會提高……其實馮女士還很年輕，現在也是第一次懷孕，月份也不大，將來再尋找更為穩妥的方法要孩子也不遲。」
醫生這話說得很含蓄，然而兩個人都一瞬間聽明白了，長歌點了點頭，道：「謝謝醫生，我明白了。」
長歌直接轉身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這家醫院是提前預約好的私立醫院，並沒有那種人滿為患的現象，走廊一片雪白，空空蕩蕩，長歌對這個孩子本來沒有期待，也並沒有如何生出一種作為母親的覺悟，然而此刻，她摸著自己的小腹，很想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溫度——她想自己會不會像是電視劇里的女主角那樣，在迷茫的時候忽然摸到自己的肚子動了，感受到了母愛的力量，云云。
可是沒有。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
可是這也是她的孩子，這也是一條生命。
這時關曦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剛剛的檢查報告，看了長歌一眼：「回家吧。」
她比長歌的個子要高出不少，走起路來幾乎生風，長歌看著她的背影，忽然笑了一下：「表姐。」
關曦站住腳步，隔著幾米的距離在走廊回望了她一眼，像是在猶豫什麼。
長歌朝著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這下兩個人沒有什麼距離了。
「我想過了，這個孩子還是不要為好……」
「我已經想好了，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兩個人忽然同時開口，說出的話卻把彼此都嚇了一跳，關曦皺了皺眉，似乎不明白長歌在說什麼：「你這又是想幹嘛？剛剛醫生的話你沒聽到嗎？你還年輕，還有機會治病生孩子，現在生這個孩子很可能會有危險……」
「我是很年輕，可是你父親已經過世了，他沒機會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關曦的眉心忽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她像是在一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亂——讓長歌生孩子的是她，現在她為了這個女人的安危著想，主動提出放棄，這個女人居然又跟她對著干？
而且用的還是這樣冠冕堂皇、毫無破綻的理由。
她忽然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錯亂了似的，明明她對這個女人毫無感情，只要能生下這個孩子，她的死活應該和她毫無關係，回想起關船山在世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的種種齟齬，關曦覺得自己理應如此。
她也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當年和自己父親的感情有多深，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也絕非虛情假意。
那麼，自己現在在生什麼氣呢？
關曦看了她一眼，心口一陣煩躁，心臟突突地跳著，她很想讓她閉上嘴，乖乖聽話，可是眼前這個人一向伶牙俐齒，如今還是個孕婦，更是不能動她一根汗毛。
莫名其妙的煩躁瞬間席捲了關曦的全身，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看她了，於是轉過身去，留給長歌一個背影：「隨便你，命是你自己的。」
「關曦。」長歌在身後正正經經地叫住她，語氣里已經沒有了調侃或者尖刻，只剩下一片平靜，「剛剛的話你可能沒有理解。我不是為了你父親要生下這個孩子的，當然也不會是為了你，我想生下這個孩子只是為了我自己。」
「醫生說我還年輕，想要孩子還有很多方法，這病也許能治好——但是，也許不呢？我該和誰再生孩子？那這個孩子就活該因為這麼一點概率就被我放棄嗎？醫生也說了，如今醫學昌明，先兆性流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好好調養的話未必不能把這個孩子順利生下來，既然都有風險，我幹嘛要放棄我自己的孩子？」
長歌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我長這麼大，活了這麼久，還不知道生養孩子是什麼滋味，既然我來到了這個世界，給我安排了這麼一具身體，那我也應該嘗試一下。」
關曦並沒有理解長歌的話語中所包含的意思，她只是在聽到「我不是為了你父親要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忽然間心頭鬆快了不少，因此自動過濾了下一句「當然也不會是為了你」。
「那你想怎麼辦？」
「吃藥，調養，休息，保胎，能生就生，生不下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算對得起這孩子投胎到我肚子里來了。」
「你還真是……」
關曦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眼前這個女人，她無比的幼稚可笑，卻在有些時候流露出意外的智慧和精明，她明明弱不禁風身體瘦弱，卻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的強大和高傲。
「我怎麼了？」
關曦忽然加快了腳步，揮了揮手：「你還是那麼討厭，固執，愚蠢，還天真可笑。」
「是么？」
也許……你如果不那麼天真，我也可以更單純地討厭你吧。
也許我們現在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我也不會那麼討厭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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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曦請了一位私人醫生，每天定時來家裡為長歌診斷，張如如小姐已經在迅速的自我培訓之下步入了兼職護士、保姆、保鏢、助理的角色，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生怕她伺候的這位馮女士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什麼岔子，就算馮女士脾氣還行，從來不提什麼過分要求，然而她一個海歸碩士，如今卻做著這樣的活兒，也著實令人鬱悶。
可是看在關曦給她漲了一倍的工資的份上，張如如女士決定還是安心當好一個小保姆。
長歌自從出現先兆性流產的癥狀之後便一直遵照醫囑盡量卧床休養，然而她總覺得自己沒什麼大問題，只是肚子逐漸顯出了形狀，看得出是懷了孩子的模樣了。
臉也胖了一圈，腰更不用說——你見過哪個孕婦腰細如蜂的？
馮女士望著自己日漸凋零的盛世美顏，忽然也起了一股傷春悲秋之感，正當她攬鏡自照準備給自己修修眉毛的時候，一個電話忽然打來：「喂？馮女士您好，我是張如如，今天下午公司的一個同事遇到了一點事，我得去幫個忙，您看……」
其實長歌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醫生是每天上午定時來檢查的，現在剛走沒幾個小時，一切正常，她剛吃過午飯，準備進行新一輪的午睡，根本不需要照顧。
「我晚飯之前會趕回來的。」張如如做出了保證。
長歌想了想，准了她的假，反正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比較無聊而已，但是她這種閑人，打發時間的方法是很多的，沒有必要讓人家小姑娘放棄事業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張如如倒是很有職業精神，顯得很抱歉的樣子：「真的不好意思，實在是公司這邊事情太多，我以前是負責這塊業務的，所以必須要親自處理……」
後邊的話長歌沒怎麼認真聽，像模像樣的鼓勵了張女士幾句之後，她掛了電話便癱倒在沙發上看她已經看過八百遍的某熱播電視劇的重播部分了。
可是當指針指到九點半，電視劇已經播了一大半，家裡還是空空蕩蕩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長歌終於有些慌了——張如如不是不負責任的人，說了晚飯前會回來那一定會回來。
還有關曦，兩個人的關係如今也不像以前那麼僵硬了，偶爾也一起在家吃個晚飯什麼的，關曦在家吃晚飯的時候都是會提前打電話回來的。
現在兩個人都沒了蹤影，長歌終於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冷漠了——我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問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