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我必須陪
?斂起的眸子略向下,被觸摸額頭的男子並不動作,安靜地看著池煬。
空洞無光的眼神里,是池煬無法理解的茫茫荒涼。
觸摸額頭的手指有些僵硬,池煬靜默著收回手。
——他不會說的。
池煬發覺自己的情緒就在此刻低落到了谷底。
從來不曾體會過的挫敗感,第一次品嘗便是如此徹底,池煬甚至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什麼會不高興,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因為男人的不願訴說而倍感失落,這份失落的心情還來得如此澎湃。
不就是不樂意說么?怎麼就能這麼讓人不高興?
天生驕傲,池煬也向來活得自我,亦是環境使然,防備心從來便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重重合圍包裹,內心從睜眼那刻起便是已然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池煬對人會下意識產生高度防備,不管對方待他如何友好,池煬都不曾真的卸下心防。
如果沒有遇到他,池煬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對一個完全陌生且捉摸不透的男人這麼在意,而且這樣的在意不是防備,而是切切實實的投以高度的關注,或許另外一個詞形容得更為貼切。
關心。
池煬關心男人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他越來越想去了解有關男人的一切。
偏偏無從下手。
這種憋屈的無所適從多叫人生氣啊。
池煬捏緊了拳頭。
「為何不悅。」一直看著池煬的男子突然開口道。
瞧瞧,已經不高興到無法掩飾了,居然連他都能輕易察覺到。
有些嘲諷的挑唇,池煬道:「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
淡白色的瞳仁直視池煬。
池煬發現自己居然還能從這樣完全冷冰冰的臉上看出男人表示疑惑的樣子。
這真是平時都關注到頭髮絲了吧。
真是操蛋。
「好生氣啊。」池煬深吸了一口氣。
——真的好生氣啊,我為什麼沒能讓你信任。
於袖中之手緩緩抬起,卻在轉瞬間停住,弧度極小的慢慢合攏,再次隱匿於寬大的袖袍,彷彿未曾動作過。
男子凝視著池煬,最終只薄唇微動:「時辰已到。」
客棧外人聲鼎沸,百姓的歡呼聲幾乎壓過男人的聲音,來自城內各處的鞭炮聲轟然炸響,銅鑼聲伴著鞭炮聲,震耳欲聾。
雄斗大會前三名出爐了。
耳邊儘是嘈雜的喧鬧聲,池煬抿著唇在全城沸騰的燥動氛圍中盯著男人看,半晌,撇過臉,低聲道:「走吧。」
池煬先一步離開了房間。
與外面的熱鬧氛圍截然相反的寂靜無聲的客棧房間內,坐在凳子上的男子目光空茫的看向窗外明月,薄唇微抿出一條冷硬的直線。
月中十五夜。
緩緩起身,離去。
…
雄斗大會的最後比武點設置在環玥城的最北面,地點在仙盞居的附近。
距離仙盞居五百米開外有一處骨族人每逢血色之夜便進行開壇設法的祭典之殿,據傳有妖物被捕也會被帶來此地長久鎮壓或進行消滅,平日里閑人勿進也無人敢進。
此處名曰飲血殿,乃是骨族要地,殿門前使用的陣法非常厲害。若是普通人初次靠近會被燒毀衣物以示警戒,再不退身只消片刻便會有藍火燃燒上肉-體,一旦被藍火觸碰到肌膚,那火會在幾秒鐘內迅速蔓延上那人的軀體並且很難撲滅,輕則重度燒傷,重則當場喪命。而若是妖物靠近,如鬼獸,便會被陣法識別,隨之在片刻間便被藍光纏滿全身,如利刃切割血肉,隨著鮮血噴涌甩濺,巨大的鬼獸軀幹會被陣法狠狠絞碎,不消多時,地上便只會出現無數鮮血淋漓的細碎肉塊,鬼獸成了遍地肉滓,血水蔓延地面。
但無論絞碎多少鬼獸,就算血水淹沒殿外,那腥血也不會滲進殿內點滴。飲血殿,飲無數妖獸之血,卻不曾讓鮮血濺淋殿門。
由於陣法的強勢霸道,百姓輕易不敢靠近飲血殿,而除卻陣法的緣故,人們不願靠近還有一個原因。
飲血殿的血腥氣太濃重了。
並不是人們用鼻子聞到了血腥味,而是只要稍微靠近這飲血殿,周身便彷彿被惡鬼纏身般極速感到森然的詭冷,那驟然沉重的空氣似乎不會流動在轉瞬便能讓人窒息。而抬眼遠望著那殿門便覺處處陰森,悚然的詭譎,說不上到底哪裡不對勁,但飲血殿便如其名,似乎格外的不祥血腥,那陰冷沉重的幽森氣息近乎從殿內蔓延到外,雖然鼻間未聞絲毫血腥氣但卻由衷讓人覺得不祥的驚懼。
這飲血殿與幾百米開外的仙盞居處處透著暖香喧鬧的繁榮場景格格不入,彷彿身處兩個世界。久居在環玥城內的人們也從很久之前便有了默契,這北面最北之地乃是聚集世間罪惡的血腥之地,骨族人在飲血殿設法消滅罪孽,而常人步伐走到仙盞居便該停住,那幾百米外的地方不是凡人可去踏入的。
讓人震驚的是,環玥城最北之地飲血殿,居然會是此次雄斗大會最後的比武點!
這個消息一度讓眾人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雄斗大會前百名決出之後便會轉戰飲血殿,百人在殿內賽出前十又再比試出前三,直至雄斗大會比武的第一人出爐。
所有的獎賞也皆在飲血殿進行分發,包括那受萬眾矚目的凝魂果。
居然是在飲血殿。
眾人咽了咽口水,起初都沒人敢踏進那去飲血殿幾百米的路徑,那幾百米彷彿是切割繁華盛世與罪孽陰暗兩個世界的一道隱形裂縫,出於本能的忌憚並不敢輕易靠近。
但奇怪的是,今晚的飲血殿似乎格外小清新。
參賽的百人跟在骨族人後頭先後進入了殿內,原本聽聞這飲血殿是那樣可怖的存在都惴惴不安的百人卻發現這去往飲血殿的幾百米似乎並沒那麼可怕。
起碼空氣很清新,傳言說的沉重窒悶的空氣並不存在,連遠遠看到的殿門也並沒有那陰森詭異的氣息,雖然是夜晚,當骨族人使了點小手段,殿門外燈火通明之餘還有無數明亮的白藍光沿街道邊緣照耀,將那幾百米照亮得彷彿白晝。
的確沒了那陰森森的感覺。
原本還想打退堂鼓的圍觀人群當即便有些猶豫了,眼見那百名參賽者已經陸續踏進了飲血殿內,便有膽子大的人率先緊跟其後。
一衣飾華貴的男子踏入那幾百米的巷道,轉頭嗤笑眾人畏手畏腳。眾人語塞面面相覷,也有不少被數落得氣急,內心也的確敵不過對雄斗大會的好奇心,最終遲疑再三也隨之進入了飲血殿。
這幾百年難得一遇的重大賽事錯過了這次可便很難再遇了,得不到凝魂果有幸見見也是好的啊。
有人起了頭便有了無數跟在後面的人,浩浩蕩蕩成千上萬的人蜂擁進入了飲血殿內。
池煬察覺到身後有一道泛著寒意的氣息由遠及近緩緩而來,也沒回過頭,只站在幾百米外眯著眼睛遠眺飲血殿。
一輪光輝耀耀的圓月高懸夜空,雖是晴朗的夜今晚卻無半點星辰輝映,漆黑的夜空獨一輪明月璀璨,黑雲隱隱綽綽,那月亮似乎格外大格外耀目。
「喂。」
「何事。」
「那地方很不對勁啊。」池煬摸摸下巴,皺著鼻子在半空嗅了嗅:「噫,怎麼這麼臭。」
鼻間濃烈的血腥味異常刺鼻,比之前在石林里殺幾十頭鬼獸的時候還要濃烈得多,雖然這離了幾百米,這濃烈的血腥味也依舊讓人作嘔。
一襲墨綠的男子淡眸極冷,音調似覆上冰霜,聲線極為冰冷:「飲血殿。」
「這噁心的血腥味配這名字有夠貼切的啊。」池煬嫌惡的捏住鼻子,說話的聲音帶上悶悶的鼻音:「不是吧要去那裡?這麼臭,那些人鼻子都是擺設嗎,這都聞不出來?」
的確古怪。
池煬眨眨眼睛,手指向飲血殿的方向:「還有這月亮也大得太離譜了吧。」
男子的視線落向那輪圓月。
夜空獨明的月亮遙遙高掛,從這裡看過去位置恰好凌駕於飲血殿之上,看著就像飲血殿上鑲了一顆巨大的夜明珠似的。
夜幕寂靜,飲血殿內不斷傳出人們喝彩的叫好聲。池煬剛才一路過來,大街小巷的人煙寂寥,基本就看不見幾個人,除了一些老弱病殘沒去圍觀,似乎大部分人都往那飲血殿去了。
池煬看著那輪越發明亮又似乎較之剛才更大了些的圓月,皺了皺眉。
昂起頭看向身側的男子。
月光照耀,額頭上的古怪圖騰清晰可見,血色泛黑的交纏線條分外惹眼,刺紅得真讓人看著就不舒服。
池煬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漫上不好的預感。
耳邊充斥的人聲鼎沸更加劇了這種不安。
纖細的手臂抬起,小手探向男人的袖袍,攥住一角的衣料,男人低頭看了一眼池煬,雖然目光依舊冷冰冰的,但池煬覺得內心踏實了許多。
男人朝飲血殿邁出步伐,池煬拽著衣角匆忙喊了一聲:「等下!」
腳步微頓。
「那個凝魂果不要了行不行?」
池煬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急切地想要逃離,但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不要去,那裡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微側頭的男子不發一言的看著池煬,但從白霧瀰漫的瞳仁里,池煬看出了堅持。
池煬苦笑,這個時候幹嘛還要看懂他的意思啊?
「一定得去拿嗎?那東西真這麼重要?我有很不好的感覺,真的,你別不信,我直覺很準的,這一趟去了肯定……」
「池煬。」
輕輕的一聲便讓池煬驟然閉嘴。
「你可留在此地。」
男子挪動腳步,面對面站在池煬的跟前,低頭,墨發垂墜,有一絲幾乎撓過池煬的臉。
他靜靜的看著池煬。
「此行兇多吉少,你須自保,若我……」
「行了閉嘴。」
聲音戛然。
池煬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的時候黑瞳已漫上璀璨的金點,昂起頭看著男人,輕聲說道:「走吧。」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你必須去,那麼我便必須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