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端午節那個周末,韓千音回了趟家。
雖然家就在本市,但算起來,上一次回家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那時正是清明節掃墓的時節,林曉檀和她媽張蕎去濟州島旅遊,家裡就只剩下韓千音和父親韓朝暉。氣氛雖然不比兩年前妹妹沒自殺時的日子,但至少不像現在——
桌上放著熱騰騰的菜。家裡的曾阿姨看她回來,特意做了幾個她平時愛吃的。而坐在對面的林曉檀和張蕎,從韓千音進屋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把她當空氣。
張蕎夾了只白水煮蝦,「今天這蝦有股怪味,我都說了海鮮用白水煮了腥,讓你做椒鹽的,曾姨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記話記不住。你如果在我們家干覺得吃不消,早點說,我好聯繫朋友的家政公司。」
旁邊的曾姨似乎已經習慣了面前這位婦人偶爾發難,並沒有說話。
韓千音夾了一隻蝦放進自己的碗里,「什麼腥味,我覺得很新鮮啊。曾姨您還記得我喜歡吃白水煮蝦,真是對我太好了。」
話音落下沒多久,坐在另一頭的張蕎把筷子一放,落在大理石桌面上。
韓朝暉不悅地皺起眉頭,「又怎麼了。」
張蕎寒著個臉,「你沒看到嗎,這不有人拿話懟我嗎?」
韓朝暉臉色更沉了,「張蕎,你就不能好好吃頓飯?」
看著面前的丈夫滿臉嚴肅,張蕎終究還是色厲內荏。靜默了半晌,又拿起剛剛被拍在桌上的筷子。
旁邊的林曉檀討好地迎了上來,「爸,你別理我媽,她最近更年期呢。」想了想,夾了塊鮑魚到韓朝暉碗里,「今天這道菜特別好吃,這鮑魚可是我上次去日本玩的時候,特意給您帶回來的。」
林曉檀在沒臉沒皮討好這方面可算是繼承了她媽年輕時的天賦。
要知道,當年韓朝暉正三十五六的年紀,事業如日中天,多少年輕漂亮的姑娘往他身上撲。他呢,最後背著自己重病的妻子,和副手的三助搞上了。這個副手的三助當年剛和生意破產的丈夫離異,還帶了個十來歲的女兒,每天在公司主要就是給領導倒倒茶、複印文件、偶爾幫領導訂個酒店機票,除了一張還算有點姿色的臉,簡直平平無奇。
中間兩人到底經歷了些什麼,韓千音不太清楚。只是等韓千音她媽過世,張蕎立馬轉了正,簡直堪稱小三界的典範。
嫁給韓朝暉之後,張蕎甚至給林曉檀改了姓,叫「韓曉檀」。大概是覺得這個名字諷刺,韓千音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叫這個「拖油瓶」妹妹的原名。
韓朝暉嘗了口鮑魚,讚許地點了點頭。旁邊的林曉檀見了,正要邀功,就見自己的后爸從菜碗里挑了個大的,夾到對面韓千音的碗里,「這個真不錯,千音,你也嘗嘗。」
韓朝暉給韓千音夾菜的時候,旁邊坐著的兩人從始至終都板著個臉。
張蕎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向了另一個話題。
她問對面的林曉檀,「那天聽孫姨說,你和一個醫生……走得很近?」
其實張蕎這話說得委婉了一些,聽和自己打麻將的貴太太原話是,「你女兒好像最近看上了一個醫生」,張蕎雖然沒什麼道德感,但在某些事情上又出奇地傳統,比如說,自己的女兒主動勾搭男的這種事就讓人挺沒面子的。
「是啊。」林曉檀漫不經心地回話。
張蕎看女兒一副不懂事的樣子,心裡有點不滿意,醫生這個行業她也算是知道一點,雖然不至於餓死,一輩子和大富大貴也沒什麼關係,以後真嫁過去,哪能像現在一樣給曉檀優渥的生活。她又問了句,「還在聯繫嗎?」
「在呀。」林曉檀道,「說起來啊……這人和我以前認識的男生都不太一樣。特別穩妥,感覺和他在一起將來什麼事都不用操心的那種。」
張蕎看女兒露出一臉花痴,皺了皺眉頭,「不是看人長得帥吧。」
「哪有。」
張蕎又準備說什麼,那邊的韓朝暉突然插話,「醫生挺好的,至少踏實,應該也讀了不少書,正好和曉檀這沉不下心的性格互補。」
張蕎見丈夫說了這樣的話,不便直接反駁,只道,「你現在接觸著,也別太陷進去。可別像之前那葉佳純的事一樣。」
林曉檀明顯不高興了起來,「媽,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蕎又道,「對了,下個月你不是準備請你那些朋友來家裡慶祝生日嗎,你把那個醫生帶來給我和你爸看看。」
「好啦,我問問看人家有沒有空。」
韓千音在一旁沉默著,看著面前的母女一來一往的對話,嘴邊從始至終都掛著一抹冷笑。
晚上回到屬於自己的小窩時,她才舒了口氣。
快入睡那會兒,司霏打來電話。
「今天林曉檀和她媽沒少給你臉色看吧。」
「你說呢。」
「唉,要我是你啊,家裡有這麼兩個噁心的人,我才懶得回去。」
韓千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妹過世后,我爸身體一直不太好。」
其實韓千音曾經有過極度排斥回家的時光。
當年韓千音母親子宮內膜癌晚期,韓朝暉表面扮演著完美的丈夫,卻在暗地裡出軌,讓她總隱約感覺是父親的背叛加速了母親的離去。在那以後,她在很長一段時間沒什麼父女之情的概念。直到兩年前韓朝暉生了場大病,她看見他因為肺部感染、在機器的輔助下艱難的呼吸著,心裡的難受才讓她意識到,自己體內那點和他割不開的血脈。
韓千音道,「而且,我如果不和我爸聯絡聯絡感情,將來他一個想不開,把錢全給了林曉檀兩母女怎麼辦。」
司霏認真地想了想,在另一頭表示贊同,「嗯,說得有道理。」
韓千音拿起濾水壺準備濾水,「你這麼晚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哦,對了。」司霏這才想起來,「上次我跟你提過的尹颺,你還記得嗎?」
「你的新追求者?」
「嗯,尹颺明天約了黑子他們去東邊的度假村,想叫你一起,順便介紹你倆認識。」
「好啊,明天出門的時候記得叫我。」韓千音道。
第二天,司霏特意讓韓千音開著她那輛特別騷包的紫紅色賓士上路,說是要讓自己的出場更加閃亮一點。韓千音雖然有點無語,還是乖乖地當著司機。一路上,自己的好朋友在副駕駛的位置整理自己的妝容,折騰了大半路,足以見得她對這次見面的重視。
終於到了約定的地點,韓千音遠遠看湖邊的空地上站了五六個人,其中還有幾張熟面孔。下了車,司霏朝其中一個有幾分書生氣的男人走了過去。
「等很久了吧。」
尹颺聲音沉沉的,「我們也剛到。」
過了會兒,他看向了韓千音,兩人打了聲招呼。
旁邊司霏目光正飄向別處,突然看到湖邊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愣了愣,十分驚訝的樣子。
「高……」
「高什麼?」韓千音看看她,笑了笑,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幾米開外,端正冷感的男人正信步從湖邊的碼頭走上來,他穿著著灰色的襯衫,右手隨意插在褲子口袋裡,那雙常年沒有波瀾的眼睛,此時因為強烈的陽光,正微微眯起。
司霏結巴了好半天,終於完整地說出口來,「……高嶺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