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那一晚,韓千音有些失眠。
躺在床上,她的腦海里反反覆復浮現著杜驍那張平靜的臉,月光映得他的臉有些曖昧,夜色微醺,韓千音在那一刻感到灼熱,不知烘烤著心裡那微妙情愫的,是身邊的篝火,還是心裡的那把火。
她問他喜不喜歡女生,她聽見他說,「不知道。」
這代表什麼?她一時也陷入了迷茫。
明明好像對他也沒有多在意,只是某個瞬間,她的心像突然被什麼梗住了似的。
後來司霏甚至還打來寬慰的電話,「喂,你還好吧?」
「挺好的。」
事實上也沒什麼不好。
那邊的人頓了頓,「是嗎,我今天看你和他在一塊兒,還以為……」
韓千音覺得這樣正兒八經地討論這事挺傻的,於是打斷她道,「好了,美女你早點睡,明天還要美美地見你的那位。」
「嗯,如果需要聊天,隨時找我。」
放下電話,韓千音坐在床頭。床邊的落地窗正好對著湖岸。此時弦月掛在靜朗的天上,幽藍的湖面是影影綽綽的倒影。四周安靜極了。
她坐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入睡。
另一邊的杜驍,也在床上輾轉了片刻。
後來進入夢鄉,他感覺自己恍惚間回到了洛杉磯那個機場。依舊是狹小的家庭專用洗手間,天花板有些低,頭頂白色的燈光曖昧地照了下來,明亮的鏡子里倒映著他和韓千音的身影。
面前的人嬌艷的臉上帶著迷離的笑,沒有焦距的雙眼似乎在試圖鎖定自己。然後,她向前走了幾步,離他越來越近。
杜驍想要後退,卻發現夢裡的自己動彈不得。
她貼近的時候,他感覺到陌生又甜美的氣息襲來,無孔不入。她在他的身前廝磨著,讓人生出一股難以抗拒的燥熱。
似乎意識到他的不安,她朝他得逞一笑,勾住了他的脖子。
見韓千音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頸窩,杜驍聯想起之前的狀況,意識到她要對自己做不軌的事。剛想推開,卻發現她並沒有咬他,而是緩緩抬起頭,用她的唇,一點一點、細膩地吻著他面頰邊的肌理。
側臉濡濕一片,唇舌纏綿又撩撥,讓他癢得厲害。他想要抗拒,渾身卻用不了力氣。
終於,他忍不住喝止她,「韓千音!」
這一聲讓他從夢裡醒了過來。
凌晨三點,杜驍躺在床上,脖子上仍有輕微的瘙癢,回憶起剛才的畫面,他竟然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裡。
第二天,韓千音又是那副活力十足的模樣,再見杜驍時也沒有任何不自在。一行人是下午離開的度假村,尹颺準備陪司霏去城東一趟,於是重色輕友地拋下了來時搭他車的杜驍。
韓千音看杜驍要去醫院一趟,正好順路,便載了他一程。
回去的路上,起初兩人都沒有說話。韓千音看著周圍來往的人流與車流,突然想起來在洛杉磯的時候,周嚴明提過杜驍單身二十八年的事。
她又回憶起自己在機場對他作出的舉動,心裡有了點不自在。
這種不自在的來源很複雜,裡面夾雜了點羞愧。如果真相是按正常邏輯推測的那樣,杜驍應該是對她徹底不感興趣的。不知道自己對他做了那種事後,他會不會覺得噁心?
她想了很久,終於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忍不住對身邊的人說,「小師叔,我想跟你道個歉。」
旁邊的人側過頭來。
「那時候在洛杉磯的機場,我喝醉了,對你有些冒犯,」韓千音頓了頓,「我雖然之前有點……沒大沒小,但那次是真的不太清醒。我酒量很不好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司霏。」
杜驍也沒看她,「酒量不好,為什麼要喝。」
「最開始是不小心嗆著了……」
「……」
「後來眼花了,英文不好認。」
杜驍繼續沉默。
「小師叔,你可以原諒我的,對吧?」
杜驍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了句,「不要叫我小師叔。」
隔天,韓千音四點半起了個大早,在實驗室里一直忙到晚上六點。回家的時候,她已經是筋疲力盡,在沙發上倒頭便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朧間被一個電話吵醒。她伸手摸索著茶几上的手機,一邊費力地從枕頭裡抬起頭來,對面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是八點半。
她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周嚴明的聲音。
「千音,是我,老周。」
韓千音朦朦朧朧的,「周老師,您有事嗎?」
「怎麼,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
「……」
那邊的人一笑,過了幾秒,說到,「是這樣。之前我不是提過Justin回國了嗎,他那天聯繫上了我,想找我們當初幾個在實驗室的朋友一起聚一聚。」
韓千音怔了怔,又「哦」了一聲。
周嚴明又問,「我們定在下個周二,你來嗎?」
想了想,她說,「我就不去了吧。」
周嚴明也沒有多問什麼,道,「那行,我跟他們說一聲。」過了會兒,又加了句,「你如果什麼時候想去了,隨時聯繫。」
「好。」
掛上電話,韓千音在黑暗裡發了會兒呆。
她回想了一番周嚴明提起的人,明明才兩年多而已,彷彿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因為當初分別的時候,已經將對方的照片刪了乾淨,韓千音甚至連他的面目都有些模糊,只是在她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時間裡,那個人給他帶來的衝擊太強烈。那些意外、尷尬和磨人的糾纏,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想回憶。
即使一切似乎從未開始。
夜裡十點,杜驍下了手術台,往平日里常和尹颺聚的那家名為「Paradox」的清吧趕去。
酒吧里充盈著暗黃色的光線,台上的棕色皮膚的拉丁歌手正用沙啞的聲音唱著一首柔美深情的歌,英文發音並不標準,卻別有韻味。
杜驍的視力很好,目光逡巡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了坐在角落裡的尹颺。
尹颺的旁邊還有一位。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他穿著件灰色的套頭針織衫,雙手交疊,臉上是泰然自若的笑意。看到杜驍,他用清朗的聲線向對方打招呼,「杜驍。」
「程海霖?」杜驍的臉上先是驚訝,然後又露出幾分笑意。
尹颺也在一旁笑道,「怎樣,意外吧?」
「怎麼不事先跟我說一聲?」
「程海霖讓我別說,怕你會期待他給你帶禮物。」
杜驍沒搭腔,他重重在程海霖的肩上拍了拍,然後坐下。
「怎麼突然捨得回來了?」
「回來看看我的好兄弟,有意見?」程海霖喝了口紅酒。
「虛偽!」尹颺不屑。
杜驍又問,「這次準備待多久?」
程海霖想了想,「可能不回去了。」
杜驍有些意外。
當年響噹噹的附中鐵三角,在撞球廳一度成為了傳奇。只是高一那年暑假,程海霖的父母離異,他隨著母親移民美國。後來三人雖然時常聯繫,卻鮮少有機會見面。
畢竟隔著一個太平洋的距離。
三人中間,其實程海霖和杜驍給人的感覺很像,外表上看去都是冷冷清清的,人也極其聰明冷靜,甚至兩人最後都不約而同地學了醫。只是在那相似的外表和氣質之下,一個的裡面是火,而另一個的裡面是冰。
杜驍開口,「你在那邊的住培做完了?」
杜驍問的,是美國住院醫師培訓。
「不做了。」程海霖道,「三年時間白賣命了,每周七十個小時,不是人乾的活。現在一個證也沒拿到。」
杜驍聽了,只是悠悠道,「為什麼想不開?」
尹颺笑,「他這是為情所困!」
杜驍一愣,想了想,又覺得這是程海霖會幹出的事。
程海霖看過來,「剛聽說阿颺最近有情況了,杜驍,你呢,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杜驍沒應聲,是尹颺插的話,「你不知道,他特么還活在當初你留給他的陰影里。」
「什麼陰影,」程海霖一頓,立馬反應過來,「哈,你說的是那件事?」
他和尹颺忍不住哈哈大笑。
認真追溯起來,都是三人初二的舊事了。
那個暑假,他們常去玩的撞球廳里,充斥著各色男女。讓人印象很深的是有個火辣的小太妹,看上去比他們長上五六歲、約莫是十□□歲的年紀,在撞球廳里打暑期工,每天穿著一條小黑裙,上面的白色緊身t恤衫只將胸包圍了一半,深邃的事業線大喇喇地敞在外面。
彼時的程海霖和尹颺正是剛步入青春期的少年,正欲脈噴張、血氣方剛,自然注意到了每天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的小太妹。
於是,少年們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開。
大概是視覺上受到了深刻的影響,從那時開始,程海霖開始在網路上尋找各種男女之事的啟蒙資料。尹颺知道了,有些不滿,「有好東西你也別吃獨食啊,給兄弟幾個分享一下。」
一番商議,三人決定趁著杜驍家裡沒人,去他家看小黃/片。
那時的杜驍,終究是萌芽的年紀,說他對這些事一點也不好奇,那是假的。他找來哥哥的筆記本電腦,準備用來放程海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光碟。
畫面開播,三人屏息以待,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屏幕。
很快,女主角出場了。
「靠,什麼玩意兒,這女的怎麼這麼丑。」尹颺道。
程海霖一臉嚴肅,「這可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從我爸電腦上弄下來的,你們將就著看看。我們又不是為了別的,就是學習下,漲漲見識,別這麼多廢話。」
鏡頭下移,給了女主角一個全貌。
這部片應該走的是熟/婦路線。女主角看起來上了一定年紀了,即便化了很濃的妝,也掩蓋不了臉上歲月的紋路。那雙眼睛很大,眼眶卻因為失去了膠原,深陷在略顯平坦的臉上,紫紅色的眼影將眼尾拉得很長,不但沒有增加半分美感,反而讓她看上去異常兇悍。
她真的很瘦,膚色偏小麥色。也不知道是因為年紀還是常年的縱/欲,全身十分乾癟,像是沉睡百年的枯木。左手紋的那隻巨大的蝴蝶蝶翼一直延伸到身前,五彩斑斕的,襯托著她深色的皮膚,毫無美感可言。
「靠,這胸是假的吧。」尹颺忍不住評論。
程海霖也有點煩躁起來,「閉嘴,好好看你的片。」
過了幾分鐘,鏡頭向下,露出女主角那叢生的雜草。那裡一片潮濕、晦暗,隔著屏幕都似乎能感受到那種滋生的腐味。
看著這充滿腥味的畫面,連程海霖這麼「海納百川」的人都覺得有些不適,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另一邊沉默著的杜驍,淡漠的臉上有些不對勁,突然間,他朝門口的位置跑去。
程海霖剛想問兩句,就看見自己的好兄弟站在垃圾桶旁,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