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這、是、放、盜、章、節,我試試技術老王的高能放、盜!王悅捏著勺子的手一頓,「嗯」了一聲。舀著粥,他視線動了下,慢慢道:「昨天晚上,你一個人上街做什麼?」
王樂一下子抓緊了手機,她抬起頭掃了眼王悅,見王悅還是一副緩緩喝粥的樣子,她指甲忽然摳了下手機殼,滋啦一聲響。
王悅聽見那尖銳聲響抬頭略帶疑惑地看了眼王樂。
「王悅,你能借我點錢嗎?」
王悅一頓,「多少?」
「一千八。」
王悅望著王樂眼神忽然有些複雜,王樂卻是忙道:「我以後肯定會還你的。」
王悅還沒來得及說話,王樂卻是地盯著王悅手上的傷口包紮猛地起身,她似乎一下子又懊惱和煩躁起來,迅速道:「算了算了,當我沒提,我今天約了朋友出門我先走了。」
說完這一句,王樂直接抓了書包就走,王悅一口粥還沒咽下去,她整個人都已經竄出去大門口老遠了。王悅扭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不知道說什麼好。
良久,他回過身,靜默了一會兒,抬手端起桌上的碗,他張開口將腥鹹的粥一口口慢慢吐了出來。
吐乾淨后,他擦了把嘴角,捏著碗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大街上,王樂一個人踩著雙平底鞋來來去去在同一個街口轉悠,身邊沒有她所謂的朋友,她一個人在人群里時走時停,書包隨著她的動作一下下拍著她的背,忽然,她拽著那書包帶子,有些煩躁地扯了把頭髮。
王悅插著兜不緊不慢遠遠跟了她五六條街,比起當年的鮮卑軍匪,王樂的警覺性在王悅這兒明顯有些不夠看,他慢騰騰跟了一路,終於看見王樂在廣場一處停下了。
王樂站在人來人往的展覽會門口,像是忽然一下子安分了起來,目光穿過玻璃靜靜投在會場內,一頭瀲灧的粉色蓬鬆頭髮被風輕輕吹著。
她就這麼靜靜扯著書包帶子站著,不算高挑的她在人潮中幾乎被淹沒,王悅在她身後不遠處插著兜望著她那一團粉色頭髮,忽然看見她微微垂了下頭。
王悅的視線落在了王樂面前那展覽會上,若有所思。
忽然,他的餘光瞟到了一副漫畫。
張揚的人像,在王悅看來異常失衡扭曲的五官比例,一切都顯得很是怪異。那巨幅的漫畫就這麼掛在會場外,畫上粉紅長發的動漫人物穿著水手服翹著二郎腿從容笑著坐在王座上。
王悅看著那粉發動漫人物雪白的大腿忽然回想起件事兒。
他是在收拾屋子角落裡那一堆化妝品和臟衣服雜物的時候翻到那一疊髒亂畫稿的,以他淫浸東晉流俗多年的眼光來看,線條還算是流暢吧,畫稿上人像與建築各種皆有,不過絕大多數都是些漫畫人物草稿,王悅回憶了一下,覺得那些畫稿和這會場里的畫似乎有著很相似的畫風。
費了點勁打聽到這漫展昨天晚上弄了個什麼晚會活動后,王悅忍不住抵上下巴思考了會兒,他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了,但是又不怎麼理解。王樂她這是想學畫這種畫還是怎麼的?
回到家,王悅從角落裡又把那疊畫稿給重新翻了出來,他站在窗戶邊借著陽光一張張隨意地翻看著。
出租屋的牆上掛著幾張照片,那還是王悅父母沒有出事時拍的,挨著全家福的是一張王樂的獨照,穿著雪白裙子腰間勒著流蘇的小女孩坐在堂前彈著鋼琴,背景里散落著畫板與畫稿,陽光打在她一頭烏黑及腰長發上。
王悅正翻著,手忽然一顫差點沒把畫稿抖落,他定了下神,把那一頁的畫稿抽了出來。
那是一張極為乾淨大氣的工筆畫,大雪紛紛,天地間海晏河清,長樂與未央兩座宮殿矗立在雪中,飛檐瓦當下系著漢時青銅鈴。
那是古漢晉皇城,長安城。
王悅眼前忽然就一片大雪顏色。
……
王樂的確想學漫畫,她有八年的素描底子,王家父母一開始就是把她當才女培養的,王樂也的確不負王家父母的期望,鋼琴、書法、素描、舞蹈,但凡王樂沾過的,她無一不展現出了極高的天資。在王家出事前,王樂的性子其實很乖巧,十多年她沒有與父母頂過一句嘴,沒有說過一句髒話,她的人生是在王家出事後一朝傾覆的。
王家父母出事前做的打算是,讓王悅好好讀書成才,他年紀大,讀書讀上去了再回過頭幫襯著王樂,兄妹兩人相依為命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而在原先的王悅眼裡,王樂走到今天,這是她自己不爭氣,不識好歹。
王樂就像是溫室崩潰后裡頭抽出來的花,失去了庇佑也失去了禁錮,一朝之間忽然像野草般瘋長,大口地呼吸。
王悅沒猜錯,王樂的確想學畫。
時隔多年,她再一次見到了小時候最喜歡的漫畫家開的漫展,他漫畫里的女主角怯懦而勇敢,卑微而強大,經歷過無數風浪依舊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傍晚,王樂回來了,王悅剛好在準備晚餐,一抬頭看見王樂坐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想回去上學了。」
王樂伸手從書包里抓出一把錢,全是上回王悅給她的,連一個硬幣都沒少。
王樂抓了把頭髮,「我剛回來路上去了趟學校,和我原來那班主任見了一面,她說只要補上欠的費用,我明天就可以回去繼續上學,我就是和你說一聲。」
王悅手裡的動作頓了下,抬頭掃向王樂,略顯淡漠地問道:「你答應她什麼了?」
王樂從王悅面前的盆里挖了塊豆腐塞到了嘴裡,含糊而隨意地開口道:「明天升國旗時就隨便做個檢討道個歉就行了,現在國家規定九年義務制教育,她一個初中班主任才不敢真的讓我輟學在家,現在有未成年人保護法,還是教育法來著?」王樂舔了下手指,忽然又甩了下頭髮,「操,管他呢。」
「道歉?」王悅扔了塊毛巾給王樂擦手。
王樂翹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向王悅,「就是隨便說兩句對不起我錯了,老師我今後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負您的期望成為一個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才。」王樂就像背書一樣侃侃而談,順便還和王悅探討了一下這事兒的技巧和經驗。
王悅看著邊說話邊偷偷端走他面前豆腐回房間的王樂,全程沒能插上一句嘴,他看著王樂進了屋,視線轉向一旁的角落。
那裡壓著一疊畫稿,最上面一張長安城復原圖。
王悅的動作慢慢停了,拿過被王樂甩在一旁的毛巾慢慢擦著手,一雙眼暗暗的。
夜裡。
坐在極窄的玻璃窗窗沿上沉思良久,一直到天都黑透了,王悅終於伸手從兜里慢慢掏出手機,轉了兩下,他抿著唇,那樣子猶豫至極。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輕敲了下屏幕。
試試。
他按下一個個數字,最後拇指停在確認鍵上良久,輕輕按了下。
手機嘟了兩聲,忽然一空。
「喂?」
熟悉的隨意淡漠語氣從手機里傳來,王悅心中忽然砰一聲。
在街頭兜兜轉轉盤桓了幾天,高中文憑都沒有的王家大公子連端盤子都沒餐館願意收他,王悅身上的錢不多,花了兩天,一來二去就沒剩下多少。王大公子再不食人間煙火也開始頭疼起來。
這一日王悅正在給王樂收拾屋子,他剛將畫得亂七八糟的課本從地上撿起來,餘光忽然像是掃見了什麼似的頓住了,他翻開那課本到最後一頁,果然是一排熟悉的印刷古體行書。
王悅盯著那上面的字帖緩緩皺起了眉,他怎麼瞧著……這字有些眼熟?
王悅正疑惑地拿著書看,放學回家的王樂恰好於此時推門進來,王樂一見王悅拿著她的課本翻看,濃妝艷抹的臉上頓時皺了下眉,卻也沒說什麼。倒是王悅問了一句,「這字是誰寫的啊?」
王樂平日里也不帶搭理王悅,卻難得破天荒地看了一眼,「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天下第一行書,你不認識?」
王悅手裡的書一下子沒拿穩差點給掉地上,望著王樂的眼神瞬間就怪異了起來,「王……王羲之?東晉琅玡王氏的那個王羲之?」
「嗯,是他。」
「你……知道王羲之?」
王樂怪異地回望了王悅一眼,「誰會不知道王羲之,大名鼎鼎的書聖啊,古往今來最偉大的書法家,沒有之一。」說完這一句,王樂甩了鞋子進門,沒在理會神色異樣的王悅,心中卻不由得想,她在王悅眼裡就這麼沒有文化?
王悅又低頭看了眼那課本上的字帖,忽然嘴角就忍不住抽了一下。王羲之?書聖?大名鼎鼎?古往今來?
他一下子就想起在他十歲那年那位從長安逃難過來投奔他父親的遠房堂叔王曠,在沒見到王曠前,他就沒想象過他王家居然也能有這麼窮酸的親戚,那親戚還拖家帶口,他那二兒子年紀比王悅小几歲,一副骨瘦如柴風吹就跑的竹竿樣兒,偏偏還愛掉眼淚,吃飯掉眼淚,睡覺掉眼淚,說著說著話又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偏偏一群四五十歲的東晉老臣還稱讚他年紀小小便懂得故土情懷,整日陪著他一起嘆氣掉眼淚。
王悅忍了幾天,帶上同樣被噁心的夠嗆的幼弟王恬抄了傢伙上門,嘖,那兩千遍他跪著抄完的王氏家訓真是畢生難忘,到現在他還記得他與王恬跪在祠堂抄書時那瘦竹竿掛在他父親王導身上一團鼻涕一團眼淚卻就是不敢再哭出聲的模樣。
書聖?王羲之?大名鼎鼎?古往今來?
王悅將這幾個詞又回憶了一遍,毫不意外地嘴角又抽了下,腦海中不停回蕩著那瘦竹竿追著自己與王恬滿院子結結巴巴喊「大、大堂哥,二、二堂哥」的聲音。那的確是王悅為數不多的幾個童年陰影之一。
王悅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睛一亮,他轉身從雜物堆里翻出一支塑料毛筆,又倒騰出半瓶墨水,隨意地抽了張草稿紙,試了下手感后蘸墨落筆寫了三個字。
「王長豫。」
王悅望著那筆墨騰飛的三個字,又低頭掃了眼課本上那一頁字帖,沒覺得自己哪裡輸了那瘦竹竿。王家人的字好是晉朝出了名的,準確來說,晉朝的公卿貴族大抵都寫得一手好字,哪怕再不肖紈絝如王悅也不例外。王悅不喜讀書,腹中沒什麼筆墨,但是這一手字的確是貨真價實的漂亮,這些年上門奉承他父親王導的人多得快踏碎他家門檻,每每奉承他說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令郎真是寫得一手好字」。
王悅這一手好字全是在祠堂罰抄家訓時練出來的,抄書許多年,倒著背算什麼?他已爐火純青到能將任意一卷王氏家訓從外到里、從裡到外一圈圈背出來。王悅追憶往事到此,心裡不由得又是一陣心酸。剛犯怔,王悅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記起他上一次被罰抄家訓的事兒了,他皺了下眉,隨即斂了眼底的情緒,低頭看向那印刷字帖。
忽然他又忍不住笑了下,低喃道:「琅玡王氏眾多子弟,後世名聲最盛的竟然是你?王逸少,挺出息吶。」
吃了飯,同前幾日一樣,王悅繼續打起精神拿著小本子按著地址在街上挨個商戶地敲門找工作,不知怎麼的,今年商戶似乎人手過剩,王悅找了許多天連個洗碗端盤子的工作都沒找見,有些沒主意的王悅坐在階上對著廣場上的鴿子發獃。
忽然遠處走來一老一少兩人,其中那老人正在背著只蛇皮麻袋拾撿塑料瓶,那小孫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祖孫兩人從王悅面前走過去,王悅下意識多看了她們一眼,恰好對上那小女孩好奇而膽小的打量視線。一見王悅看她,那小姑娘瞬間低下了頭,片刻后又扭扭捏捏地往這王悅這邊走了走。
王悅看了眼腳下不知誰扔下的塑料瓶,心下瞭然,隨手就撿起來遞了過去,「給你吧。」
那小女孩的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走過來接了那瓶子,卻站在原地沒有走。王悅不解地望著她,卻忽然瞧見那小姑娘上前抱了一下自己,他一下子渾身都僵住了,鼻子底下全是那小姑娘身上一股不知名的酸臭味,擱在上一世,哪裡有平民敢這麼對他?尤其這一身的酸臭髒亂,怕是近身點就給侍衛粗暴地攆走了。
王悅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麼,卻忽然聽見那抱著他的小孩羞澀地低頭說道:「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說完這一句,未等王悅接話,那看著羞澀膽子卻不小的小女孩卻是忽然跑回了她奶奶身邊躲了起來,那拾荒的老婦人一直望著這一幕,瞧見王悅的視線,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說了句什麼,那話鄉音太重,王悅沒聽懂,卻仍是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