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百二五章 【尾聲二】白首團圓

125.第一百二五章 【尾聲二】白首團圓

此為防盜章,6小時后即可正常閱讀感謝耐心。戚寶山的眼神就沒離開過嚴小刀的臉,一絲一毫表情盡收其眼底,彷彿都知道乾兒子在琢磨什麼,這時突然笑了,坦然一擺手:「你想哪去了?不是那樣。」

「沒打算讓你去殺人放火。讓你出去干臟活,我還捨不得,怕你傷著!你是我什麼人?」戚寶山眼神在嚴小刀臉上逡巡,鏡片下的面容有一股安之若素穩坐泰山的儒雅氣度,情緒則深藏不露。他抬手指著:「小刀,我讓你出去辦件重要事,幫我保住一個人。」

這事聽著還真讓小刀茫然。

嚴小刀:「怎麼個事,保誰?您吩咐。」

戚寶山:「收拾收拾,三天之後啟程,直飛南島港口,走國際觀光線,在那裡搭乘『雲端號』,簽證機票都給你辦好了。」

嚴小刀知道這艘走國際觀光線的豪華巨輪:「最近這季節,南島是有『碧海雲端』吧?」

果然大家都知道這麼個盛大的節目,嚴小刀沒見識過也有所耳聞,沒參與過也大概知道都什麼人會參與其中。

「對,『碧海雲端』。」戚寶山點頭,「很多人都會去,我那個露面的仇家也肯定在那艘游輪上。你不用針對他怎麼樣,只需要把這人給我保住,別讓他輕易掛了。」

內情一點都不透露,也沒法說服人啊,戚寶山斟酌片刻,講一半留一半:「是十五年前生意道上一個不太對付的人物。那時我還在南方糊口,剛過去不久,人生路不熟,你也不在我身邊……跟人結了梁子,那人當年是瀚潮華商集團的大老闆,很有背景,做事不幹凈,膽大手黑,手裡有經濟案子也有刑案命案,殺過人,最後給判了。

「判了很多年,後來據說這人死在監獄里了,就沒能出來。

「十五年啦……這人姓凌,名叫凌煌,你肯定也沒聽說過。

「現在,凌煌的兒子回來了。」

「他回來了,如果哪一天出現在老子家門口,當然不會是衣冠楚楚地登門拜訪我,找我敘敘舊,再喊一聲叔……」

戚寶山說話口吻是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斟酌盤桓,說出最後一句時,當真眼光都凝在燈下一點。那燈火如墳間鬼火,彷彿還能映出當年暗夜行路時的心驚肉跳……燈下寸余的黃色光圈之外,就是誰也看不見摸不清的一片黑洞……

嚴小刀與戚爺對視:「既然是仇家,為什麼不直接做掉?」

戚寶山猛抬頭與他眼神對峙,眼光毫不避諱,彼此都是在試探摸底對方的真話。

嚴小刀就覺著他乾爹沒把話說全,句句透著玄機。

戚寶山也知嚴小刀就是在試探,當然不是真想殺人放火。

戚寶山轉移視線,輕描淡寫一句:「哪那麼容易了解,做掉了更麻煩,下一個恐怕就輪到我了……再者說,凌煌那個罪案累累的重刑犯,當年臭名昭著的一個名字,結怨結仇太多,惦記著想宰了他兒子、滅他全家、斬草除根的人已經夠多了,用不著咱們動他。

「小刀,你需要做的,就是別讓他這麼輕而易舉一露面就被人活宰了!給我保住這個人,留他一口氣活命就成,少胳膊少腿都不論,把人捉住,然後活著給我帶回來,我還有話要問他。」

把人捉住,再活著帶回來。

平心而論,這個吩咐,比讓他干件臟活還令人感到棘手。嚴小刀行事多年,出去砍個人,還是保住一個人不要被別人砍死?絕對是前者比較輕鬆省事。

而且,平生頭一回,戚寶山連一張目標人物照片都沒給他,這是砍誰、保誰?

戚寶山略無奈:「老子手裡沒照片,我也好多年就沒見過,以為已經不在了。

「不需要照片。你只要見著那個人,你就知道是他了,絕對認不錯那樣一張臉。」

戚爺只待了半小時,末尾還不忘跟乾兒子諞幾句家常,擺了擺他出遠門為小刀精心挑選的幾樣禮物,都是男人的口味喜歡的隨身小物,父子間舒心的溫情頓時又找補回來。

樓下一干小弟自從大老闆進門,就被那陰颼颼的超低氣壓震懾住了,麻將散牌還留在桌上,沒人敢動一下。

戚寶山最後匆匆離開別墅,面色稍緩。嘍啰們在樓下客廳齊刷刷站著,默不作聲目送戚爺離開,不點他們的名沒人吭聲。

門外,戚寶山由數名貼身保鏢護送上車,回城裡了。

戚寶山手裡握有一條不期而至的短訊,如同一道雷劈上他的天靈蓋,是要斷他的前程和後路。披荊斬棘隨波逐浪把一方沃土江山掌握在手中的野心,這才剛剛實現,他的後半生富貴逍遙日子還沒過夠呢。

【老二,凌煌的兒子回來了。這次你不能再心軟,不能再逡巡誤事。事不宜遲,快刀斬亂麻,斬草務必除根。只要除掉他,十五年前那件事,除了咱們四人,就再也沒有第五人知道。】

……

那時,戚寶山眼光里有一叢深旋的黑色陰影,讓嚴小刀忍不住一夜輾轉,本來是個隨性洒脫的脾氣,竟然一宿沒睡好覺,就硬琢磨這句話。

他是無論如何沒想到,「你只要見著那個人,就知道是他了」究竟含著多少層意思。

******

北方仍是春寒料峭,南國邊境此時已披綠穿紅,呈現一片繁華熱鬧的春意,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與華北平原黃沙遮天蔽日的陰沉景象涇渭分明。

停泊於港口的「雲端號」,在碧海藍天之下展現壯麗的身姿,這樣一艘銀灰色超級巨艦,彷彿下一刻就要劈波逐浪,與翱翔的水鳥一同追逐海天一線那神秘金光的深處。

這不是普通一艘遊覽觀光客船,是這個港口每年深秋或早春季節只開三趟航行的豪華游輪,需要提前許多日期預訂,只賣圈內豪商貴戚,買票要憑關係、刷頭銜,不然有錢都見不到船票長什麼樣。

以這船的運行成本,以這每年聊聊幾次的航行、「愛來不來」的賣方架子,這種航行顯然不是為賺錢回本,而屬於上流社會奢靡的交際手段,是一場海上的富豪嘉年華。

從駛往港灣的高速路出口處即已顯示出身份的不同,普通遊客擁堵的車海中分流出來一條專用車道。公路上方標誌牌上刻意沒有標明游輪公司或者航線名稱,而是標出一枚類似祥雲出海的圖案標識。一輛一輛昂貴車牌抖著金光招搖過市一般駛入這條專用車道,再進入點起兩排幽暗壁燈的幾公里長的地下通道,最後從地下鑽上來時,就駛向這艘碧海藍天之下靜泊深港的「雲端號」。

中途每一道關卡,來賓從車窗里探出一隻手,出示燙著祥雲出海圖案並印有防偽標識和條形唯一代碼的皮質游輪護照,刷碼子再刷臉進去。這個高端俱樂部里,非富既貴,或者既富且貴,說白了,都是手握無法想象的財富金山平時不知怎麼玩、不知怎麼作才爽的一群年輕人,再不出海就要上太空了。

港口特區免稅奢侈品店在碼頭兩側林立。那些人一般都看不上,不在這地方買東西。只是有些客人是臨時飛過來的商界娛樂界大忙人,隨身行李都懶得帶,順手買些旅途中合用的私人物品。

一名戴茶色太陽鏡皮膚黝深舉止老練的男人,低調攜著年輕女伴,溜達著看過幾家店面,買了一隻愛馬仕精緻小皮箱,再隨手不看價簽地指了幾條熱帶海島風情的高定裙裝,大約是兩萬來塊錢一件。隨身女伴笑靨如花,還沒上船動真格的,已經感到不虛此行。

簡銘爵遙遙地從後面張望一會,三步並兩步就過去了,低聲笑著招呼:「游總,您也來啦。」

太陽鏡黑皮男偏過頭瞟了他一眼,沒那麼張揚高調,點點頭:「啊。」簡銘爵一副臉孔笑開皺紋,那長方形的驢下巴十分突兀地隨著笑容上下開闔。

叫游總的也未必真就是個「總」,但是這種場合,你想逢迎拍馬拉個關係,總不能張口喊對方「老師」吧。

老師,我這手裡有個17歲的嫩尖,36D,還沒開過光的,可以玩雙龍出水,上壽給您嘗嘗鮮?……這叫什麼話嘛。

游總名叫游灝東,並非老總,就是靠父輩庇蔭,在官商之間渾水搭橋、開空殼投資公司空手套狼的二世祖。他爸爸是臨灣新區現在握有實權的最大的頭,市裡副手。這人平時想撈點錢花,多少人捧著錢日日夜夜守他家門外還擔心找不到敲門磚。

簡銘爵是巴巴地看了一圈,發現來賓多是四九城過來的紅貴和新貴,他根本巴結不上,人家都不理他!他只認識游家公子,趕緊地貼過來了。

省府州官家的子弟,表面就比較收斂,不吆三喝四地,端著防備之心。游灝東悶聲瀏覽一家熏著曖昧詭異熏香味道的私密用品店。簡銘爵笑著湊在櫃檯旁邊:「游總,這些的都不給勁,我這帶了東瀛那邊弄過來的最新玩意,我悄悄給您留著。」

游灝東從茶色鏡片後面覷著他,當然是感興趣的。

簡銘爵將手提男裝皮包拉開一半,露出裡面一些奇形怪狀東西,笑意曖昧:「游總,看您個人喜好了,絕對能讓您身邊這位妹妹欲罷不能……」

游總身邊的妹妹扭了一下:「討厭么~~~」

簡銘爵認出那外圍女是最近古裝劇經常露臉的某朵小花,時常演女二女三,每次女一位置都慘被別人搶,資源不夠硬,因此才要來「碧海雲端」這種場合,結合自身優勢尋找新的掛靠資源。

簡銘爵又攜過自己的隨身女伴,一位網上爆紅打賞百萬的女主播,拿眼神一搭:「回頭你跟游總認識認識,他可是又大又厲害!」

這話說得太露骨了,但對付這些人,簡直百試不爽。

一群妖男艷女心照不宣,這樣的寒暄介紹之後,上了這條船,人扒了衣服就變成沒有任何貞操廉恥的獸類,誰的女伴未必再是誰的專享女伴,這就叫做「碧海雲端」盛筵的「一鍋鮮」。

「哎老子就說嘛,讓你跟我一路過來,你偏推脫不來!」隔壁高檔男裝內衣店裡,另一位二世祖對著手機高談闊論,生怕旁人聽不出他有錢和嗓門大。

「不怕,我有通行證啊!我帶你上船啊!小刀,你就當我的內什麼,『伴兒』唄!」梁有暉毫不避嫌地狼笑幾聲。

「你在哪呢?真過不來?一會就開船,今年開春的最後一趟,下一趟可就等到冬季了,真可惜,小刀,哥們就想帶你出來見見世面!」燕都某新貴巨富家族的敗家貨梁少爺,沒心沒肺地在給他自認為道上的熟人鐵哥們拉皮條子。

手機那頭傳來沉穩而有磁性的低音炮:「哼,你自己玩吧,我給誰當伴?你配嗎?」

梁有暉渾不吝地一樂:「咳,我無所謂,你帶著我也行啊只要你樂意,我扮男扮女都樂意,小刀大爺!」

「真他媽不要臉。」手機那頭的人罵了一句。

「要臉就跟你說不上話了。」梁有暉在嚴小刀這裡是脾氣真好。

從隔壁店鋪出來的簡銘爵與游灝東同時都聽了一耳朵,也賴梁少爺嗓門實在太大。

簡銘爵擎著大長下巴,心裡合計,不會是那個嚴小刀要來吧?嚴小刀難道也肯賣、肯開價?趙綺鳳那婆娘估計要悔死嘍,讓她端著屋裡大太太的架子不陪老子上船。

游灝東茶色鏡片下細眼微眯,心一沉,怎麼是嚴小刀來?真麻煩……還好不是更麻煩的戚寶山本人……

打完電話的梁有暉腦後生風,突然靈光一現,猛回頭掃視眼前購物人群。

眼角好像能夠從遠處模糊視野中剝離出一個熟悉的影子,身高腿長一晃而過就跑沒影了,讓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嚴小刀是沒來吧?

……

嚴小刀隱在游輪貴賓必經入口處樓上的拐角陰影里,把每一名踏著甲板輕裘緩帶邁上「雲端號」的貴客瞧個清楚,在人叢中用眼光一個一個扒拉,野路子的職業病驅使著他耐心尋覓他的目標對象。

豪華大廳中,伴著小提琴樂曲的寬闊的甲板上,不斷地流入一叢叢香衣鬢影,俊男美女如雲。

他當然沒有隨著這些賓客一起登船,沒人發現他的行蹤,他早先一步就從別的途徑上了船。

「雲端號」太大了,超級游輪上下十三層。其中十間滿足老饕不同口味的中西餐廳、以及豪華舞廳、泳池、劇院就佔據其中三層,其餘十層全部是客房,越往上層的客房越是高端。既然本就是嬌客寵兒的航線,就沒有供應給窮**絲的低價位狹窄內艙,全部都是八十平米起的寬敞海景房。

嚴小刀這人的習慣,既然是找人,也是在這船上做活,他一個小細節都不放過,先就試圖把所有房間摸排一遍,腦內盤桓各種路線,將所有房間的位置地形瞭然於心,不然他不放心。

他身邊只帶一個跟班,就是經常跟隨他的楊喜峰。

戚爺跟他提過,是否帶個女伴撐個門面,你那幾個風塵中的「紅顏知己」呢,這好機會為何不用?

嚴小刀想了想還是不帶,指不定撞上什麼棘手場面,何必讓哪個無辜不知情的女孩跟著他受到牽連拖累?

本就是個無牽無掛的單身漢,裝什麼左擁右抱拖家帶口人多勢眾?

一開始他還帶著楊喜峰一起摸排,後來嫌這小子手段太慢,直接把峰峰打發回艙睡覺去。

楊喜峰被推回艙房時羞愧地自言自語:「我的哥,你看一遍能記得住個嘛玩意?我看了後面忘了前面,每個艙都長得一樣!」

嚴小刀手快腳快,眼觀六路,走馬觀碑,一切默記於心,猜測哪些房住了重要對頭,哪些房間住的廢柴路人可以忽略。

游輪視野最好的最頂上兩層,是擁有私密陽台和按摩池的複式海景套房,一共只有十套,預訂給最尊貴的客人。嚴小刀瞟了一眼套房內迷你吧台的各式酒水,忍住心癢沒有喝掉一瓶再走。

他自己沒訂複式海景套,不是訂不起,而是太扎眼。總共十間白金尊享套房,每位入住客人都是生意圈內名頭顯赫之人,他在其中一間複式套房的迎客伴手禮附帶卡片上,赫然瞥見「梁有暉先生」的字樣。

「雲端號」承載著極致的尊貴與奢華破浪入海,船頭綻開白沫水波,開船了。

直到這時,嚴小刀發覺,他在游輪所有賓客包括船員、服務生之中,沒有發現他的目標;也沒見到哪一路客人抬著能塞進大活人的行李箱登船。

你只要見著那個人,就知是他了。

嚴小刀微閉上眼回憶所有船上他所見的面孔,直覺沒有一張臉配得上這句形容。凌煌之子難道就不在「雲端號」上,沒來?

還是……已經掛了。

從走廊陰影下飛躥出一道奇速且精悍的身影,是飛起來的,當空一腳踹歪試圖襲擊嚴小刀的鐵爪手,讓那黃毛雇傭兵大痛得嚎叫一聲。

殺手迅速就被楊喜峰的拳腳纏住,沒料到這其貌不揚的瘦猴子樣也這麼能打。

嚴小刀瞧見楊喜峰一丁點感激都沒有,對楊喜峰爆吼了一句:「凌河呢!!」

楊喜峰彈開那傢伙,被質問得莫名:「不是跟你在一起嗎哥?」

嚴小刀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上頭,頭髮絲都要結冰了,寒涼感浸沒內心。

嚴小刀赤紅著眼罵了一句:「混蛋!你就看不住個人嗎!!」

楊喜峰被罵得真冤枉、真糟心,內心再次感慨在他老大手底下做活兒,人不如狗啊。

嚴小刀這句分明是劈頭蓋臉痛罵他自己。

壁燈灑下一團孤傲的黃色光圈,讓周圍暗紅色的天鵝絨幕布更顯得色調詭秘、幽暗,非常符合此時營造的暗殺死亡氣氛。

凌河被那雙粗暴的大手撕扯著肩膀、拖著頭髮拖進那包廂,擲到地上。

他在殺手以膝蓋抵住他胸口的瞬間直視那人玻璃球似的一雙眼,直剖對方內心逼問道:「你不是游灝東或者戚寶山的人,誰收買你來殺我?」

可惜這黃毛傢伙說話不利索,或者根本聽不懂中國話,就讓凌河失去了對此人撬嘴拷問再口誅筆伐耍嘴皮子的絕好機會,所以說對手之間語言也是要相通啊!那一雙如同利爪的糙手掐住凌河脖子,慢慢從胸腔中推擠出全部氧氣,很快就會將他掐死。

空氣里充斥著一股奇怪的香氣,發甜,發膩,但又發嗆。那人戴著手套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支比常用注射器略粗的針管,眼底閃出毒辣的精光,朝著凌河脖頸脈搏跳動處就插下去。

凌河猛地抓住那根幾乎戳入他肉里的針筒,手指同樣精準有力。針尖一歪,不偏不倚插入他兩根鎖骨中間的一點凹陷!那人冷笑一聲猛推針筒,就要將裡面的東西注射進去!

劇痛,痙攣,讓凌河上身徐徐抖動,臉龐漲成脆紅色,他開始陷入極度的缺氧狀態。

那詭異的香味讓他在性命攸關的瞬間睜大了眼逼視著對方,用最強的意志死死捭住殺手那幾根手指,不讓針管里的東西進入他的血管……

不想啰嗦的殺手反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這耳光非常重,凌河在半窒息狀態中幾乎被打懵,眼神失焦,瞳孔漸漸放大。注射器的銀針狠狠插/進他脖子,他條件反射般猛地驚跳,張大的嘴像在儘力汲取空氣,胸口卻陷入哽咽的起伏,十分痛苦。

一截液體被推射進去的同時凌河突然伸指過去,一把掰斷那根針頭。

腫脹的喉嚨讓他無法再呼吸……

胸口像被許多根銀針侵襲陷入劇烈疼痛……

凌河緩慢流動的最終意識里明白這是窒息的表象。他瀕死之前頭偏向一側,一雙細長的眼仍堅強地維持足夠視線,看著嚴小刀的身影撞破那一團光圈煙火,來到他面前,是幻覺嗎……

嚴小刀在最初的茫然之後,視線迅速落在十幾米開外他們隔壁的包廂,那包廂靜悄悄還遮著絨布門帘。顯然,剛才好像並沒有賓客從那個包廂跑進跑出。

這就是迷惑他的障眼法,注意力的「燈下黑」嗎?

嚴小刀猛醒大悟,衝上去拉開絨布簾。包廂門竟然詭異地反鎖。

門鎖位置的木板被他粗暴的一刀斬破,並不太硬朗的木質皮開肉綻,他掏進去擰開了門。

凌河橫躺在地,看到他進來時現出從容的笑容,彷彿就知道他會來,笑得安詳美好,只是額頭和鼻子流下兩道細長的血線略微破壞了整體無暇的美感。

嚴小刀一刀橫切那殺手的氣管,對手滿臉驚懼地後仰下腰躲開了。這一刀狠狠戳透包廂的牆壁,也是使了十成的力氣,真的怒了……

第二名殺手也染了一頭黃白相間的雜色髮型,乍一看那倆人雙胞胎似的,有稜有角剽悍陽剛的面型很有記憶特點。

那傢伙被嚴小刀踹出包廂趔趄狼狽地摔倒在地時,還心存納罕:清除目標明明都快掛了,竟然還有力氣掰斷針頭?而且手法速度極快,是怎麼掰斷的?

只可惜這人試圖探究真相的心理活動,也沒有機會找嚴總交流了。

那人踉踉蹌蹌站起,有半秒鐘的猶豫,是繼續一戰爭取對目標人物再下殺手,還是迅速撤退逃命跑路?

然而下一刻,這人就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駭人景象。

嚴小刀冷著臉從包廂中走出時,面部沒有一分一毫累贅多餘的表情,就是要將對手剝皮剔骨的殺氣。

嚴小刀撩開西裝上衣,是向後方盪開衣襟,用一個很不尋常的姿勢躬身從背後將兩條手臂脫出西裝外套,同時將那件西裝鋪頭蓋面甩向眼前。

一氣呵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衣服的影子後面就是讓對手永遠猝不及防的刀鋒。

那柄寬口鋼製戰刀再現江湖的時候,殺手二號都沒看明白,那刀原先藏在哪裡、是從哪抽出來、又是怎樣瞬間殺到面前的,帶著莊嚴的死亡氣息。

甚至四周回眸驚鴻一瞥的賓客,也沒有人真正看到了刀,只看到一件騰空飛舞的黑色西裝外套,以及一閃而過的白光。

白光如白駒過隙,猛龍過江。

驚恐的眼神倒映在刀刃的亮處,戰刀一擊直接分筋斷骨,血水被強烈的壓強從身體里泵出來,直射天花板和牆壁……

那人瞬間失去一條右臂。

痛嚎辨不出人聲,但發生了一些延遲,因為刀實在太快了。從劃出血線,血水決堤,手臂掉落,到最後一步的痛感傳導至中樞神經,這一連串的發生就像一組優雅平滑的長鏡頭,一幕一幕上演,足以讓承受者的情緒和精神在目睹這一串慢鏡頭之後終於崩潰。

而且刀刃不沾血。

嚴小刀收刀,重新穿好外套,還是沒有人看到他使刀。

第一名殺手一直被楊喜峰糾纏不下,同時看到了這恐怖的一幕,也發出一聲哀嚎。

那兩個人同時調轉頭沿走廊而去,簡單粗暴地砸破了一扇玻璃,破窗跳到七八米之下的甲板上,隨後竟然翻躍船舷,撲向大洋,投海了。

嚴小刀沒能抓住人,眼睜睜看著那一對殺手脫身投海,瞬間在洶湧的波濤中失去蹤影,也不知這是詭異的逃生之法還是僅僅因為失手就想不開,悲壯地去餵了鯊魚。

走廊滯留的圍觀賓客失聲尖叫,所有人最後只看到牆壁上許多血點和地上一條血淋淋的斷臂。如果不是這些痕迹作為佐證,方才的一切發生太快,如同舞台的幻象。

警鈴大作。

嚴小刀即刻意識到,兇手跑了,留下這爛攤子就是甩鍋給他。

他對楊喜峰說:「毀形滅跡,別留著了。」

楊小弟在他大哥鞍前馬後,做慣了擦屁股的臟活兒,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拎了那條斷臂,鑽過方才那扇打破的窗戶,一躍而上甲板。夜黑風高之夜銷毀證據,楊喜峰將那血了呼啦的斷臂掄圓了扔進大海,做了魚食。

也就這須臾之間,嚴小刀再回到包房,凌河仍然躺在地上,臉色比剛才發青。

凌河十根手指都扒在地板上,指甲生生地將地板劃出無數條白色痕迹,經歷過一番掙扎的現場觸目驚心。

「怎麼了?」

「凌河?!」

「……」

「……你上不來氣嗎!」

凌河的臉被一層青色籠罩,白瓷質地的膚色化作了越窯的青釉,還帶有皸裂的紋路。細細密密的毛細血管從皮下顯形,尤其在額角、太陽穴和脖頸位置凸顯出來,嘴唇張開著,卻分明喘不上氣了,身體痛楚地慢慢糾結成一團。

凌河鎖骨附近可以看到兩個針眼,其中一個針眼還插著一截斷針。

嚴小刀拔掉斷針,卻敏銳地聞到空氣中有怪味。不是氰/化鉀之類劇毒物,而是濃烈的焦油混合了巧克力甜香,他認識這幾種味道。

「他怎麼啦,老大?」楊喜峰打掃完戰場趕過來,一進門就被嗆個跟頭,頓時一臉嫌棄,「哎呀嘛玩意兒呢,有人在這屋『溜冰』啊?」

「溜冰」是圈內提及吸食冰/毒的行話。

「不是,只有一丁點『冰』的成分……」嚴小刀極力壓抑顫抖的心境,「那人給他注射了高純度的尼古丁。」

這殺人於無痕的方式獨闢蹊徑,處理遺體的麻煩都省了。如果凌河就這樣死去,留給調查人員的就是一個「富二代在游輪**玩嗨了注射過量藥物毒/品身亡」的現場,不會有刀痕槍傷,甚至沒什麼血跡。

然而凌河不想死,這個人以極其頑強的求生意志扯著自己的胸口想要呼吸,一把抓住嚴小刀的手臂,指甲深深摳進他肉里。嚴小刀明白,他胳膊上那股鑽心疼痛就等同於凌河現在所遭受的痛苦。

嚴小刀一把扯開凌河的禮服,再扯開襯衫,扯掉這人胸前一切可能的束縛。

他拍打了幾下凌河的臉,眼看著不行,他單膝跪在凌河面前,雙手交疊按住那雪白髮青的胸口,用力下按。

他就一刻不停地壓胸,按三十下之後突然放開,跪在凌河面前彎腰下去,捏住這人的下巴往起一抬,嘴唇罩住了凌河的嘴。

楊喜峰那小子沒太想明白,想要害人難道不是注射冰/毒?注射尼古丁做什麼?

嚴小刀回憶起某天晚上在房間里,凌河說過,他對尼古丁過敏。

注射冰/毒並不一定致命,但注射一管高純的尼古丁足可以殺死凌河。僅憑斷針無法判斷到底打進去多少。

凌河雙目空洞,沒有自主呼吸,喉嚨、氣管、肺部像被一團東西堵塞了。

最嚴重的過敏反應就是這樣,氣管水腫會導致窒息,不救就會致命。

凌河的嘴唇柔軟,冰涼,沒有生氣,沒呼吸。嚴小刀放開他頭,再次雙手用力按壓胸部,再按三十下,做人肉起搏器……

楊喜峰都幫不上忙,只能呆看著。他覺得他家老大手勁有點猛啊,真怕凌公子那看起來並不魁梧雄健的胸腔被按塌了,即便救活了也要骨折幾根。

楊喜峰也從未見過他大哥這樣。

雖然從姿勢無法判斷嚴小刀的表情,他就一直這樣單膝跪地,從胸口移到嘴,再從嘴唇移回胸部,然後再口對口……嚴小刀非常執著,非常地不信命,像是要將凌河就地剝了皮、再剖開胸腔、再糾纏住舌頭……以死纏爛打的架勢把這人折騰醒,生拖硬拽也要將失散的三魂七魄都拖回來。

老子費盡周章地救你,你敢死?!

他的嘴唇暈染開了從凌河鼻子流出的那道血線,鮮明的血腥氣讓他難受極了。

他再一次弓身,猛地罩住凌河的嘴往裡吹氣時,凌河冰涼虛幻的唇終於湧出一股真實的暖意,好像也對著他吐了一口氣,間接導致嚴小刀想要脫開嘴唇時兩人唇角還連著一絲口水。

他掌心托著的人從肺腔子里咳了一下,漆黑的眸子從最深處劃過一道光芒,如流星划墜夜空,點亮了大草原上某一處溫暖的篝火。那火種在暗夜中艱難地燃燒出生命力,最終也照亮了嚴小刀原本已墜入黑暗深淵的眼睛。

嚴小刀這時雙手才抖了一下,眼底驀然湧上一層陌生局促的紅潮,滾燙滾燙的。

兩人的嘴唇被淡化稀釋開的血跡染成同樣色澤,怔然看著對方。

嚴小刀放開頭繼續壓胸數次,從凌河胸腔里壓出一串無比艱難的咳喘。凌河張著嘴,那神情像從遠古八荒蹣跚著穿越時光來到他面前,淡定而信任地追尋著這處無比堅實的溫暖,用口型道:「小刀……」

這姑娘抹著一臉歌舞伎妝容,比京劇曹操臉譜還要慘白,都瞧不出本來面目長什麼樣,嬌滴滴地對嚴總九十度鞠躬,隨即是一串溫婉嬌軟的尼桑語開場問候。

嚴小刀真一句也聽不懂,冷冷地打個手勢:您請右轉離開,順著門牌號敲隔壁老總的門去吧。

舞女當然不走,扭著腰肢大腿,邊講還邊打著手勢:嚴老闆點了我的鐘啊。她同時含羞帶怯一撩小短裙,露出私密處的名牌,「戶下真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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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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