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第一百六十三章
蕭槿一怔:「你問這個作甚?」
「你先回想一下。」
蕭槿思量一回,道;「就是益王從前尚留在京中那會兒,瞧見我時,總透著些色眯眯的意思……」
蕭槿面現不豫之色:「雖然他顧忌著我當時已經跟你定親了,擔心得罪國公府,不敢太放肆,但還是被我撞見好幾次了。至於他那個崔次妃……就是小時候打過架,後來她又總來找我,想藉由我來跟你和公爹這邊搭上線。」
「我覺得她很有些清高,總以為自己做了親王次妃就了不得了,那回萬壽聖節,她還想當眾給我沒臉,我才不怕她。正好當時益王瞧見了,還特意當著我的面教訓了她一頓,她被迫跟我致歉之後就哭著跑走了。不過我覺得她心裡八成惱我惱得很了。」
「那你與他們前世有仇么?」
蕭槿搖頭:「我前世跟他們覿面不及今生多。」她目光一轉,「你問這些作甚?」
「沒什麼,」衛啟濯抬手在她腦袋上摸了一下,「待會兒你先去歇息,我去書房整理一些案牘文書。」
他俯身抱了抱兒子,蹲身道:「爹爹今日有事要忙,你乖乖聽娘親的話,稍後先去安置,好不好?」
寶寶似乎有些沮喪,噘著嘴點點頭:「好。」
衛啟濯捏住兒子的小爪子,又道:「好好溫書,爹爹明日要查問你的功課。」
寶寶聞言忽而興奮起來,咯咯笑著蹦跳了兩下,撲上去伸出小胳膊回抱了衛啟濯一下。
蕭槿看得目瞪口呆。一說要檢查功課就這麼高興?
衛啟濯捏捏兒子的鼻尖:「乖,若是學得好,爹爹回頭帶你跟娘親出去轉悠。」
蕭槿看著兒子歡呼的樣子,這才瞭然。
他們開始給兒子開蒙之後,他隔三差五地就會在檢查功課之後帶兒子出去玩,這小傢伙大約是形成了固定印象,聽說又要檢查功課,就知道又可以出去玩耍了。只是眼下三年孝期未過,也只能偶爾趁著祭拜老太太的時候帶他出去轉轉。
蕭槿拍拍兒子的腦袋。希望他能一直這麼熱愛學習,不過從他爹的學習經歷來看,他可能在舉業上也極有天分,將來考科舉也跟玩兒一樣。
衛啟濯別了蕭槿母子,在書房的書案后坐下時,面上神色幽微莫測。
皇帝今日叫他去,與他說了一樁事。
自打益王就藩之後,皇帝就始終沒放心過,日子久了,大約是出於對兒子的了解,皇帝便開始讓這個幺子享受和楚王一樣的待遇。
只是派去監視的人也不一定真的可靠,而且由於事情見不得光,真正能打探到的情況有限,皇帝實質上並不能安枕。
他上回去湖廣去荊襄,能夠探聽到的消息也只是流於表面,並不能搜羅來多少真正有用的。因為是在外地,並不似京師那樣處處人脈。而且天高皇帝遠,有些鼠目寸光的官吏可能會被藩王收買。
皇帝自己也能想到這些,所以這些年來,南方兩王的事簡直成了他的一塊心病。今日皇帝將他叫到宮裡,主要與他說了兩件事,一是此番擢他為宰衡之後如何應對朝臣的反對聲浪,二是如何處置南方二王之事。
皇帝覺著第一件事並不難辦,難辦的是第二件事。不知是否因他已恢復了往生記憶,他倒覺著這兩件事都不難辦,他而今想的最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如何應對衛啟沨,二是如何幫蕭槿避劫。
他原以為衛啟沨會千方百計地阻止他晉陞,不曾想衛啟沨只是力諫皇帝讓劉用章攝宰衡之職,似乎不過致力於挑撥他與劉用章。他起先不解其意,落後仔細一想,便大致明白了衛啟沨的用意。
這些年下來,衛啟沨大約是覺著他不可能阻止他登上宰衡之位,所以便退而求其次,在他登上這個位置之前使絆子,在他成為宰衡之後再做文章,因為衛啟沨認為自己擁有完整的往生記憶,這是他最大的優勢。
衛啟沨可能打算長期跟他斗,但他卻不打算跟他耗著。
永興帝拔擢衛啟濯為新任宰衡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京師,一時引起軒然大波。
一班老臣跑到午門外集體下跪叩首,高呼這於理不合,苦求永興帝收回成命。永興帝起先置之不理,後頭見這班人堵在午門外不肯走,惱羞成怒,命錦衣衛將人趕走。有幾個不屈不撓的死死抱著門外的石獅子不願配合,皇帝惱恨之下每人賞了二十大板,這才算是按下了這一撥。
但是按下這一撥還有另一撥,言官們並不肯消停。他們打了雞血一樣紛紛上奏,旁徵博引地證明陛下的這個決定是多麼荒謬,並激憤表示衛啟濯當政必不能服眾,最終只能誤國。況衛啟濯尚在孝中,奪情倒也罷了,越級晉陞實在不妥。
經過群彈衛啟濯那件事後,言官們很是收斂了一陣子,然而不搞事情不能體現他們憂國憂民、不畏權貴的高尚情操,之前未曾尋見機會,這回總算是抓住了由頭,大諫特諫,不少人表示這種擢升不合理又不合禮,會抵制到底,願意以死明志。
永興帝將這些奏章全部留中,然後親筆寫了一份詔書,洋洋洒洒千餘字,昭告天下,曆數衛啟濯入仕前後的諸般功績。從以庠生之身協助平定安撫恩縣流民,到數度解邊關之危,一直數到最近的治理荊襄流民,並著意提了衛啟濯為賑災錯過了見嫡親祖母最後一面的事。
末了大讚衛啟濯身懷蘭桂之節,並激言反問,其手腕其孝義,環顧朝野,孰可比肩?年齒家世不過陳規耳,皆非祖宗成法,何必拘泥?宰衡之位,自古能者居之,何妨不拘一格用人才?
朝臣啞然,竟無言以對。
衛啟濯新官上任,先請那幾位要以死明志抵制他繼任的大臣喝了茶。原本去時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眾老臣,回來時就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提起新任宰衡衛大人便嚇得面如土色,活像是見了鬼。好事者紛紛旁敲側擊詢問,然而當事人俱是諱莫如深。
之後每每上朝,衛啟濯都將在朝班上對他不敬的臣子分批請去喝茶,不消一月,所有的抵制聲浪全部消散,滿朝上下,上至股肱老臣,下至新晉進士,見了衛啟濯皆是畢恭畢敬,連背地裡也不敢說衛啟濯半句不好。
一時間風向大變,朝堂風氣為之一肅。
連永興帝也好奇個中緣由,他以為這群人會鬧上好一陣子,誰想到這麼快就服服帖帖的了,但衛啟濯並不肯透露太多。
蕭槿也就此事問過衛啟濯幾回,衛啟濯只道日後再說與她聽。衛啟濯前世也同樣受到過這樣聲勢浩大的抵制,但她總覺得他這一世平息得太快了,以至於讓人禁不住懷疑他給那群大臣餵了迷-魂葯了。
不過這些事於她而言都沒什麼緊要的,她還有更值得關切的事,譬如轉過年來的翌年就是她前世的終結點。她在衛啟沨面前表現得不甚在意,只是不想受他牽制,心裡實則還是畏懼的。畢竟事關她的生死,她不可能真的不關心。
然而她如今連自己前世的具體死因都不太清楚,衛啟沨只說她是病死的,但是病症那麼多,病因也千萬種,衛啟沨說了跟沒說差不多。他就是故意按著不說,單等著牽制她。
她知道自己的這一樁心事跟衛啟濯說了也沒用,畢竟他幾乎不記得前生事,告與他知道也只能徒增煩惱,讓他跟著一起擔心。
轉年上元,衛啟濯帶著妻兒出城去祭奠了祖母,回府路上一道下車透氣。在燈市上閑步時,他見蕭槿仿似有些鬱鬱寡歡的意思。雖則她極力掩飾,但他還是瞧出了些許端倪。
衛啟濯抱穩兒子,側頭看向蕭槿,詢問她是否哪裡不舒服。
蕭槿笑著搖頭道了「沒有」,傾身去逗兒子轉移他的注意力,但衛啟濯仍舊盯著她看。
蕭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搪塞過去,就聽衛啟濯忽然道:「啾啾是否在擔憂大限之事?」
蕭槿動作一僵,抬眼看他。她平日倒能藏起心事,但如今一家三口上元觀燈,她就難免有些觸景感懷,患得患失。
衛啟濯踟躕一回,道:「其實不必擔憂的。我已經……已經知道了你前生的死因,你大可安心,我必保你無虞。」
蕭槿一怔,瞠目道:「什麼?你如何得知的?」
衛啟濯斂了斂眸,猶豫半晌,方欲開口,忽聞人叢中有人朝他揚聲高呼「衛大人」。
猶如滴水入油,人群瞬間沸騰起來,紛紛轉目看向衛啟濯。
風神若此又被稱為「衛大人」的,全京師恐怕都尋不出第二個來,那麼眼前這位必定是新上任的宰衡了,眾人一時又敬又畏,竟有些不知所措。
衛啟濯並不想被人圍觀,正在不豫之間,那喚他之人奮力擠到他近前,匆匆一禮。
衛啟濯借著路旁燈火認出是衙門裡的公吏,眉頭微攢:「可是出了何事?」
那公吏湊到他耳畔如此這般低語一陣,衛啟濯面色漸冷。他吩咐公吏暫且回去,轉頭低聲對蕭槿道:「宮裡出事了,陛下晚間病倒了。」
蕭槿一驚:「病倒了?難道是……」難道是藩王謀反可能會提前?
她也知道今年皇帝會病倒,然後益王將藉此造反,但前世皇帝病倒是在七八月份,眼下莫非是以前了半年?
「太子派了內官過來傳話兒,」衛啟濯嘆道,「如今內官還等在家中,咱們得快些回去。」
如今尚在孝期中,不論是往常還是節慶,衛啟沨都謹言慎行,極少出門。他聽聞內官急急跑來找衛啟濯,便預感是出了事,即刻派丹青去打探。索性來的內侍是常來衛家這邊走動的,丹青塞了些銀兩便隱約探知了個大概。
衛啟沨聞聽後面色一沉。
皇帝在正旦朝賀上就瞧著氣色不佳,大約那時候便身體染恙了,只是未說而已,今晚興許是病況加重了。太子應當是擔心藩王趁機作妖,這便將衛啟濯召入宮計議對策。
如果藩王造反提前,於他而言實非好事。
衛啟沨心神不寧,在書房裡踱了幾個來回,驀然坐到書桌前,揮筆寫了一封拜帖,命人備車,直奔曹國公府豐家。
蕭槿也知曉個中利害,歸家后先哄兒子睡下,也未換上寢衣,只隨手撈了本閑書坐在床上,一面等衛啟濯回來一面心不在焉地翻書。
時交三更,她甫一聽見外間傳來隱約的人聲,就擱了書就趿上鞋子去開門。
她打開門扇的瞬間,正瞧見衛啟濯背對著他跟明路交代事情。衛啟濯聽見門軸轉動聲,回頭瞧見蕭槿披了件大氅立在門口,長話短說,打發了明路,幾步上前一把攬住她:「仔細著涼。」
他將門關嚴實了,一轉身就對上蕭槿凝注的目光。
「情況是不是很嚴重?」蕭槿唇角微抿,「你是不是很快又要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