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七夕(上)
王珺點驗郡主府庫房物品的時候,發現兩匹青蓮色的波斯貢緞,估摸著是自己離開棲鳳閣的這段時間所得,查了存庫簿,原來是皇帝賞給陸佩君的,顏色她很是喜歡,便去問紅綉討要。
紅綉幾乎想都沒想:「你拿去罷。」而後又讓風花雪月她們四人同樣去挑些喜歡的料子裁製新衣,並吩咐道,「順便給長朔做幾身秋衣。」
王珺抱著貢緞回圍房,紅綉瞅著那顏色微微挑眉——有些正色,比如紅、黃、紫,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剛想開口提醒,卻聯想到另外一個可以適穿的人,只對她淡淡道:「以後若做衣裳需要料子,你直接去庫里挑,不必支會我。」說著抬手輕撫那紫色的貢緞,觸感似曾相識。
王珺沖她微笑:「好。」
紅綉總覺得和王珺之間少了些什麼,確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她抬頭瞅了一眼天空,原來在外面看天幕確實要比宮裡更為大些。
正神遊中,身後忽而有人道:「屬下參見郡主。」
紅綉回頭,竟是阿未,不禁有些驚訝:「你的傷好了?」
阿未穿了身黑色勁裝,以綢緞束髮,沉穩又幹練:「謝郡主記掛,屬下皮糙肉厚,已無大礙。」
「平安無事便好。」紅綉杵著下巴看他,「我給你在前院東廂留了幾間屋子,你去選個喜歡的寢間。」
阿未垂眸道:「謝郡主,屬下住哪都可以。」
紅綉覺得阿未對任何事都看似隨意,且毫無怨言:「你先去看看,若有短缺的,同江長史說。」
阿未對她拱手:「屬下告退。」
紅綉看著他的背影,又叫了他的名字,阿未回頭,紅綉朝他微微頷首:「謝謝你。」
阿未微愣,而後輕聲道:「屬下也同樣謝過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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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這日下了朝,紅綉問花影:「有信么?」
花影搖了搖頭:「奴婢這幾日都去相國府問詢,管家都說沒有。」
紅綉有些擔憂,莫非有什麼事,難道是朝遇安……不會,不會的。
花影瞅著紅綉變化多端的臉:「郡主不必擔心,喻大人身邊有那麼多護衛,定會平安。」
紅綉心生幽怨——我可不就是擔心那些護衛圖謀不軌么。
前幾日紅綉做了個荷包,淡綠底紋上綉著池塘、蓮花、鴛鴦,只盼著喻瀟能早日歸來,好親手送給他。
今日是乞巧節,他們卻各分一方,只能等到下個節慶日。
傍晚時分,街上已經很是熱鬧,原本紅綉不打算出去,可又想著讓花影和阿未能有個美好的開始。
王珺有心,提前買了一打儺面具和花燈。
面具上繪了妝,表情豐富,喜怒哀愁一應俱全,紅綉戴了個憂愁的表情:「怎樣?」
王珺笑她:「怎麼不挑個開心點的表情?」
紅綉悶悶地說:「我覺得這個挺好。」
風影興緻缺缺:「郡主,你們出去玩罷,奴婢想呆在府里。」
紅綉悄悄往其他三人那看一眼,月影忙接著道:「奴婢也怕鬧騰,還是留在府中看門。」
紅綉點了點頭,而後四人換了差不多的衣裳,又戴上面具去到前院。
阿未和別的侍衛站在院中,已經分不清她們的真實身份,阿未只拱手道:「郡主,街上人多且雜,萬萬不要走散了。」
紅綉對他們道:「你們也換身常服隨行,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正說著,江恩過來通傳:「啟稟郡主,靖王來了。」
話畢,已經能看到朝遇安牽著承滇從影壁那過來的身影,那日王珺拿去的波斯貢緞,已做成合體的長袍穿在他身上,王珺忽而輕聲說:「我們站著不動,看王爺能不能猜出來誰是郡主。」
朝遇安看到眼前的四個女子,微愣:「紅綉?」
她們全都不說話,只有王珺比出手勢讓他猜,朝遇安歪著頭道:「走兩步看看。」
幾人照做,朝遇安走過去點了點其中一人面具的額頭,用肯定的口吻道:「帶長朔一起出去玩罷。」
紅綉有些詫異:「這樣都能認出來?」
朝遇安只笑:「走路的姿勢不一樣。」
紅綉不解道:「我走路的姿勢很難看么?」
朝遇安仍舊微笑著回答:「不是。」
紅綉腰身細,穿裙裝走路時,喜歡用左手捏著右手的食指擺在臍上一寸處,且雙肩平穩,裙擺很有規律的左右微晃。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姿勢,不難認錯。
陸佩君剛好也從外面回來,問他們:「要出去?」
「是。」紅綉揭下面具,「母親要一同逛燈會么?」
「不了。」陸佩君看了朝遇安一眼,才對紅綉道,「母親有些乏累,先休息了,你早些回府。」
紅綉鬆了口氣:「好。」
陸佩君隨意撫了撫鬢角,往後面走去。
朝遇安盯著她看,心裡莫名地突突直跳,怎麼會這麼像。往日他從沒有注意過陸佩君的一舉一動,可今日在晚霞暮色之下,她舉手投舉間無不肖像自己的母妃,特別是那背影和走路的姿勢,簡直能重疊為一個人。
朝遇安忍不住喚了聲:「夫人。」
陸佩君微微駐足,沒有回頭:「王爺有事?」
朝遇安覺得眼睛有些酸,微微張口道:「我……我會平安送紅綉回府的。」
陸佩君只「嗯」了一聲,便走了。
他覺得不可思議——若陸佩真是自己的母妃,那當日紫蘭殿里被焚燒、下葬妃陵的是誰。不對!母妃在陸佩君來前剛巧身染疫症,哪有這麼巧合的事。這麼想,他忽而很是肯定陸佩君就是自己的母妃,可還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說紅綉又是誰的女兒。
他感覺腦中嗡嗡作響,而後搖了搖頭——不可能,母妃不可能生了自己后,再跑去宮外生了紅綉,幾年後又送入宮中,若是猜測的沒錯,紅綉絕非是她所生,可她們為何長得又如此相像。
朝遇安覺得有些混亂,回頭去問紅綉:「你母親還有沒有別的兄弟姐妹?」
紅綉很奇怪他會這樣問,仍舊照實回答:「聽母親說,我還有個小舅父。」
如此看來紅綉會是自己的表妹?
朝遇安一時間竟然無法接受這個猜想的事實,但母妃沒死卻是他最好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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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車水馬龍,王珺拉著承滇、雪影牽著長朔走在最前面,花影和阿未並肩行在紅綉與朝遇安身後,四周還有別的守衛隨行。
朝遇安有些心不在焉,而後覺得既然想不通,索性不再去費心思,見紅綉以面具覆面,便去看邊上的面具攤,小販見他錦服玉冠,自誇道:「小人這的八仙面具最是傳神,客官要不要挑幾個?」
朝遇安隨手拿了個呂洞賓面具,遮在臉上,小販誇讚道:「公子氣宇非凡與這面具很是相配,也給這位小姐換個何仙姑面具罷?」
紅綉微怔,竟忘記呂洞賓和何仙姑是一對仙侶,連連擺手:「不必了。」
朝遇安自顧揭開她的面具,將新的覆上去,輕聲道:「不過是個面具而已。」
這樣一換,花影也看似無意地跟著拿了套西遊記師徒面具,四個人剛好分了去。
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紅綉站在原地,忽而很是想念喻瀟,不知此時此刻他在做什麼。
面具下看不見彼此的臉,紅綉卻能透過孔洞看見朝遇安灼灼的目光,她低著頭有些難堪:「王爺一直這樣,臣心中有愧。」
朝遇安只微微嘆息:「我比你更覺得愧怍。」而後他將她的面具擺正了些,「但是我不曾後悔。」
紅綉還能說什麼。
花影遙遙看向遠處:「今日燈會,必定是白錦河那處最為熱鬧,郡……姑娘我們去那邊玩好么?」
紅綉點了點頭:「好。」
過了壹招仙,仙麓橋西面這邊的人多些,覺得擁擠,紅綉欲過橋去往另一邊,橋上正有轎夫抬著今年的乞巧娘娘繞城遊街,一個恍惚之間,她被花轎擋在另一邊也沒注意,只自顧往前。
下了橋,回頭想問花影些事,可哪有她們的身影,再一轉身,便看見戴著呂洞賓面具的人近在眼前,並拉著她的衣袖往邊上的梨花巷裡走去。
紅綉問他:「去哪?」
他沒有說話,一直往前,巷內空無一人,離正街越遠越是寂靜,紅綉拽回自己衣袖:「等等。」
他回過頭來,直接擁抱住她。
紅綉腦中不禁又想起那個晚上,猛地去推他,帶著些驚恐道:「不要,你不要再……」
「什麼叫『再』?」那人緩緩掀起自己的面具,問,「我不在長安時,你都做了什麼?」
面具下的那張臉,竟是她朝思暮想之人,紅綉忍不住低頭嗚咽起來,喻瀟有些不知所措,連忙揭開她的面具,已是滿臉淚痕,心跟著抽搐,忙去擦拭她的淚:「怎麼了,誰讓你受委屈了?」
紅綉哭,並不是覺得委屈,而是見到他發自內心地喜極而泣,只抽噎道:「沒什麼。」
喻瀟也不多問,若他當真有心試探些什麼,方才可以不必那麼快表明身份,現在竟覺得有些莫名的后怕,便去扶她的肩,見她沒有再拒絕又帶入懷中,喃喃道:「莫要哭了。」夜色無邊,她的哭聲格外地觸動心弦,他輕聲問,「想我了?」
「很是想念。」紅綉靠在他的胸前絲毫沒有隱瞞。
喻瀟沉聲說:「我也很想你。」
這樣擁抱著,他覺得還是不夠,緩緩鬆開她,見她眼邊還有淚痕,便低頭去吻,略為有些澀,卻心甘如怡,而後小心翼翼地往下,順著臉頰吻到唇邊,再覆上去。
紅綉閉著眼,體會那溫熱的接觸,相比曾經夢境里的吻,此刻太過真實,那麼現在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夢,不禁笑了出來。
喻瀟以為是自己的欠缺技巧:「笑什麼?」
紅綉問他:「我的唇是不是很軟。」
喻瀟又親了親:「軟若棉糖。」俄而,他正色問,「是誰說過你的唇很軟?」
紅綉咯咯直笑。
喻瀟的臉色不太好看,虧她還能笑得出來。
紅綉忙解釋道:「是古麟。」她去覷他的臉,依舊有些慍色,「那日情非得已,是她親過來的,事情有些複雜……」
喻瀟低頭再度吻了上去,不讓她繼續說,這個吻更為深軟綿長,且帶著他的悶氣,更用了些巧力去吮吸,讓紅綉幾乎不能呼吸,好一會兒,他才微喘著氣,額頭相抵間,在她唇邊呢喃:「往後可要記住——除了我,不許讓任何人親你。」
紅綉覺得臉很燙,不敢看他,呼吸不均道:「可能……有些問題。」
喻瀟微瞪她:「什麼?」
紅綉抿著嘴笑:「我收養了個孩子,隔日送他去學堂時,都會同他親親。」紅綉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喻瀟一臉錯愕:「男孩子,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