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被蛇精搶走老公的女病人
診療室里靜悄悄的,牆上掛鐘的秒針每走一步的聲音都特別清晰。
但青青根本聽不見,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臉上已經滿是淚痕。
而她身後的醫生,也跟著沉浸在小蛇的故事中,沒有發現時間的流逝。
年輕的姑娘在診療椅上縮成一團,她用手抱住雙膝,肩膀微微顫抖,一陣陣青煙從她周身發出,將她圍住。
片刻后,青煙散去,一條青色的小蛇出現在沙發上。
那條蛇的腦袋深深埋在自己的身體中,渾身正在微微發顫。
西蒙在心中嘆了口氣:「青青,你顯出原形了。」
蛇微微抬起頭,口吐人言:「我不是那條小蛇!」
西蒙說:「我沒說你是!」
「我真的不是!我是一條大蟒,大蟒蛇你知道嗎!青色的大蟒蛇!」
西蒙乾脆站起身,從書架旁搬來一面鏡子,放到小蛇面前。
小蛇朝著鏡子里看去,鏡子里,一條柔弱的小蛇,滿是無力和絕望,她向想做的事情做不到,想留下的人,永遠也留不下。
甚至連自己真正的樣子,都是第一次看到。
她不是什麼大蟒蛇,不是呼風喚雨的千年妖怪。只是一條……修行多年卻一無所成,遇到激動和害怕就會現出原形的,最普通最平凡的無毒菜花蛇罷了。
「現在,你記起來了嗎?」醫生的聲音傳到青青的耳朵中,聽起來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是的……我想起來了……」小蛇獃獃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慢慢的,小蛇變成一個青衣女孩兒,女孩兒抱著自己的雙膝,蹲在地上。
「我想起來了,我竟然,曾經那麼那麼的喜歡那條白蛇。」青青抬起頭,她的雙眼流露出惆悵萬分的神色。
西蒙去倒了一杯水,遞到女孩兒手裡,女孩兒用雙手抱住那杯水,時不時會出現在夢境中,幻想中的那些碎片,在這一刻都被慢慢串了起來。
「喜歡到,凡是跟她有關的事情,都會引起我的興趣。」青青喝了一杯水,坐回沙發上,眼睛看著前方的書架,目光穿過書架和牆壁,到達虛無的遠方。
「她喜歡的男人姓許,我就會對所有姓許的人多看兩眼;殺死她的和尚四十多歲,我就專門勾引四五十歲的男人,然後吃掉他們;她吃了靈芝,我就到處搶靈芝,連比我法力強大的狐狸精的靈芝,我都會去搶;甚至是你,你看起來是個讀書人,我都會想象著有一天,可以跟你在一起。」青青的手緊緊攥著水杯,她的眼淚一滴滴滴進水杯中,在小小的杯內,引起一點點漣漪。
西蒙的心情有些低落,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過了一會兒西蒙低聲問:「你說你愛我,是因為我和你真正愛的人,有點沾邊是嗎?雖然只是一點點。」
青青點點頭,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報恩,懷孕,生個孩子……呵,我……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真的懷孕,生孩子,這樣我就能夠像她一樣……」
最後,青青的嘴角勾起一個笑容,彷彿是自嘲,也好像是醒悟:「但我只是一個菜花蛇,法術低微,連人身都難以穩固,怎麼可能生孩子……怎麼可能……」
西蒙低低的嗯了一聲,他深深吸口氣,調整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後目光落到了牆上的鐘上。
醫生用最溫柔的聲音,吐出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話語:「青青,時間到了。」
青青一愣:「你說什麼?」
西蒙心中感到一陣歉意,但還是重複了一遍:「時間到了。」
「我這麼悲慘的故事,正在講到□□部分,你居然跟我說時間到了?」青青一臉難以置信,剛剛的悲傷情緒忽然全部消散。
西蒙只得再一次表示抱歉:「已經超了三分鐘了,我們下次再聊吧。」
青青把手中的水杯往茶几上一摔:「你就多跟我說幾分鐘又怎樣!」
西蒙說:「時間到了,下一個病人來了。」
「什麼下一個病人!哪裡有什麼下一個病人!今天晚上最後一個人竟然不是我?!雖然我只是個菜花蛇,可我也好歹是個妖怪,你居然……你居然這麼欺負我!信不信我真的吃了你!」暴躁的菜花蛇是真的生氣了,她氣的兩個腮幫子鼓鼓的,雙手插在腰上,蛇尾巴又露了出來,在診療室里甩來甩去。
西蒙說:「時間到了,下次再吃。」
菜花蛇小姐立刻僵在原地,獃滯了三秒鐘后,氣呼呼的說:「哼!你們這些心理醫生,簡直跟寫連載小說的差不多!每一次都要卡劇情!肯定是故意的,專門騙錢!」
西蒙微笑著:「我們下次再聊。」
於是菜花蛇小姐從荷包里摸出幾張人民幣,扔在桌子上,扭著腰走了。
等到青青走出門了以後,一隻黑貓從角落裡鑽了出來,沖著英俊而滿身書卷氣的青年叫了一聲。
「喵!」黑貓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於是西蒙就伸手揉了揉貓的腦袋:「小黑,我也覺得很殘忍,但這個時候切斷,對她好。」
小貓哼了一聲,似乎根本不信。
於是西蒙自顧自的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在筆記本上寫著今天對蛇精的治療心得。
筆尖在紙上刷刷的滑過,一行行清秀挺拔的字跡,出現在白紙上。
「讓來訪者記起那些創傷性的回憶,並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的目的在於縫合這些傷口。當她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而分不清現實和過往的時候,醫生需要在這個時候出現,給與其現實的刺激。這樣才能夠讓她在感覺記憶上,把過去和現在分開,可以從感性層面上建立起比較好的時間感,不再為一些隱藏在無意識的衝動所控制,從而真正的看到現在和未來。」
西蒙寫到這裡的時候,想起青青離開的時候,瞪了自己幾眼,並且威脅了自己,最重要的是她終於接受了自己是條菜花蛇,於是醫生忍不住笑了笑。
這條小蛇的時間感和現實感又增強了一些,這對她來說,是好事。這能夠更好的幫助她擺脫過去。
「喵!」黑貓也及時的把那個沉浸在治療中的青年,拉回現實。
於是青年就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腿。
黑貓嗖的一聲跳上青年的腿,在上面踩啊踩啊踩,似乎把腿部凸出的肌肉都踩平了后,才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卧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始睡覺。
然而青年卻在這個時候伸出手,溫暖的指尖揉了揉黑貓的耳朵:「小黑,別在這裡睡!我等會兒還有來訪。」
黑貓哼了一聲,心中默默的鄙視了一下自己的鏟屎官。
「騙騙那條蛇就行了,居然敢對本尊撒謊,你知道自己犯了多麼大的錯誤嗎!」魔尊默默的想著。
然而還沒等魔尊大人露出鄙視的眼神,一個皮鞋踩著台階的咚咚聲就傳了過來。
「喵?」魔尊大人愣了一下,「這小青年原來不是在撒謊,他說的還有一個來訪,居然是真的!真的!真的!」
黑貓憤怒的跳下青年的膝蓋,踮著腳朝外走去,一臉的憤懣。
而青年則將做好的記錄放回抽屜,從書架上拿出自己的夾板,將夾板上添幾張白紙,白紙的左上角寫下日期。
虛掩的門被推開,西蒙抬頭看鐘。
晚上九點整,今天這位特殊的訪客,準時到來。
西蒙起身,朝著這位訪客看去。
是一個中年女人,身材微微發福,頭髮乾燥稀少,膚色微黃,眼角有著一道道皺紋,兩隻眼珠有些昏黃,面容凄苦,胸脯一起一伏。
「你來啦。」西蒙像往常一樣打招呼。
女人哼了一聲,卻並不坐下,只是死死的盯著西蒙,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恨意森然。
「你!就是那個醫生!如果不是你,我的丈夫不會跟我提離婚!我幾十年的青春都耗費在他的身上,那個混蛋男人出軌,憑什麼現在活的高興開心!」女人咬牙切齒,怒視著西蒙。
但西蒙看向她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退後一步,避開醫生的目光。
西蒙做到了自己的扶手椅上,聲音一如往常般溫和:「我叫西蒙,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女人咬著自己有些發烏的唇,遲疑了很長時間,才做到了長沙發的邊上:「我是……許太太。」
「許太太?」西蒙有些疑惑。
女人緊緊攥著自己的手:「現在已經……不是了……」
一句話未完,淚如雨下。
西蒙就立刻知道她是誰了,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將茶几上的紙巾推到這個女人面前後,就靜靜的等待著。
女人沒有用紙巾,一開始只是無聲的哭,到了後來,哭聲越來越大,幾乎是大哭。
最後,女人緩緩平靜下來,她抬起頭,盯著西蒙。
西蒙坦然的看著女人的眼,聲音溫和而平靜:「我知道你,不過那是從你丈夫口中知道的。以前,坐在我面前的是你的丈夫;但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你。可以告訴我,該怎麼稱呼你嗎?」
女人的淚再次涌了出來,已經有太久太久,人們都稱呼她許太太,幾十年,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晚上,她本來是興師問罪的。丈夫一直在外面拈花惹草她都知道,可就是這個醫生,這個該死的醫生,使得丈夫竟然跟自己提出離婚。
是這個醫生,毀了自己的生活!她要撕碎這個該死的男騙子!
可是當她抬頭,看到那雙坦然且溫和的目光時,沒來由的,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自己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屬於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雲雀」女人的聲音很小,臉上卻呈現出一種迷離的神色。
西蒙輕輕的嗯了一聲:「一隻飛翔在天空雲朵下的,自由的鳥。」
淚再一次從女人的眼中湧出,西蒙這次卻沒有給她太多哭泣的時間,他第一次違反了心理醫生的規則。
西蒙主動伸出自己的手到女人面前:「你好,雲雀,很高興可以和你一起面對人生的苦難。」
已經上了年紀的女人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英俊而乾淨的青年,片刻之後,她遲疑的伸出手,握住了青年的手。
那隻手很溫暖,也很乾燥,而且非常穩健有力,那種熱量從掌心一直傳遞到心底。
「你好……醫生。」女人輕聲說。
而同一時刻,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坐在醫生的卧室里,翻動他的筆記本。
「不能和病人有身體接觸,特別是異性病人!」少年綠濛濛的眼睛翻了個白眼,微粉的唇微微翹起,念著心理醫生的診療守則。
然後少年不滿的低聲嘀咕著:「哼!沖那個女人笑就算了,居然還握手!為了平息事端竟然出賣色相!本尊為什麼會跟這樣一個人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