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集
紀零說難纏,也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棘手,反倒是太輕易能降服了,倒讓葉殊有些惴惴不安。
葉殊握住方向盤,回想起先前的場景還有些鬱悶——紀零好像在生活方面的智商為零,就連衣服都不知該如何挑選,出門應急所需的必備品也不知該帶些什麼,光是站在浴室門前,就深思了足足一個小時,最終選擇打電話給他遠在義大利的傭人,詢問相關物品的擺放位置。
最後,還是葉殊看不下去了,她眼疾手快取了他的牙膏毛巾之類的塞入行李箱內打包,在關箱前,還囫圇提了兩件男士的四角內褲塞進其中……
現在想起來,葉殊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側頭時不時用餘光瞥一眼紀零——他正單手撐頭,眼珠一瞬不瞬盯著她。疏朗的眉目間隱隱有一絲倦色,卻不肯閉目休憩,生怕遺漏她臉上的精彩絕倫的微表情。
她有什麼好看的?
葉殊被這目光搞得莫名其妙的,甚至是無所適從。
她不由自主地燙了耳根,原本白皙的肌膚被高溫燒成了緋紅色,觸目驚心。
紀零伸出手,指尖離她的耳垂僅僅只有一寸之遙,他迷茫地道:「高溫會讓氣味變質,變得溫和婉轉,你的味道好像也出現了一點變化……」
「紀先生,請你閉上嘴,專心坐車。」葉殊從剛開始就窩火,現在忍無可忍,甚至有點惱羞成怒。任誰注意到別人害羞的情緒,都是緘默不語,而不是直刺白咧地說出來,還這樣點評一番。
紀零聽話地閉嘴,坐直了身子,目視前方,世界終於清靜了一會兒。
下山的路上,山體滑坡,造成了路阻。
葉殊迫不得已從車上下來,她敲了敲副駕駛座的車窗——紀零側頭靠在上面,額頭與玻璃板相接的部位突顯出細膩的一片肌膚,這樣近的距離,卻也沒發現他有任何可見的毛孔,毫無瑕疵。
紀零醒來,眨了眨深黑尖塔一般的睫羽,迷糊地問:「怎麼了?」
「堵車了,下來休息一下吧,車裡悶。」葉殊必須時刻關照好他,畢竟他是徐隊長親自吩咐要招待的刑偵顧問,能不能破案就靠他了。
紀零薄涼的唇微微抿起,勒出一線漸變色,許久,他才啟唇,說:「有沒有水?我渴了。」
葉殊有點犯難,車上水倒是有,只是她喝過了,沒有新開的。
「只有我喝過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沒水了。
「哦,麻煩拿給我。」紀零卻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還堅持要水。
葉殊無奈地說:「現在沒水了,等下山我給你買吧?」
紀零抬眸,輕描淡寫掃她一眼,「不是還有你的嗎?」
「我的?」他的意思難道是要喝她喝過的水?這不太合適吧?
不過轉念一想,葉殊以前和師兄弟一起過體能檢測的時候,喝水也幾乎不分你我,仰著頭,隔空就倒,淋嘴裡淋頭上,怎樣暢快淋漓怎樣來。
或許紀零也沒她想的那麼嬌氣,為了應急,仰頭喝個水還是會的。
她把礦泉水遞給紀零,恍惚間居然聯想到了水流從紀零唇邊溢出的畫面,他潮紅著眼,水漬潤濕了鎖骨,擱淺了一線水珠,竟也有些秀色可餐。
咳,想歪了。
葉殊趕緊回過神來,望向遠處山霧繚繞的路段,餘光對著紀零緊追不捨。
只見他小心翼翼擰開瓶蓋,沒抵觸地仰頭,直接以唇與礦泉水瓶口相接,緩緩飲水。
葉殊目瞪口呆,這……這是什麼意思?
是國外的風俗文化太過於開放,導致沒有男女避嫌的習慣嗎?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還存在著衛生的問題,他不嫌棄她的口水?
不,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這算不算是間接接吻啊?
葉殊覺得眉心鎖得更緊,太陽穴也隱隱作痛了。
她舔了舔下唇,再次提醒:「不好意思,紀先生,這瓶水我剛才喝過了。」
或許他只是聽力障礙,沒聽清她所言的話。
紀零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明知故犯?
「……」葉殊保持沉默。
紀零側頭,「上面有你的味道,一般人氣消散的時間與濃度成正比,你應該是在四小時之前喝過的水。我說了,我不排斥你的味道,相反的,我也很喜歡這種味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倒不會介意,只是轉念一想,以後紀零會不會搶她吃過的東西,用她洗過的洗澡水沖涼,甚至是乞求與她共浴……
葉殊以手掩額,她究竟是帶了個什麼玩意兒回隊里啊。
葉殊的貼身隨行小寵物?擁有世界上最靈敏的鼻子,以及對她惟命是從,守護她,跟隨她,直到她被他完全佔有。
這可不就是她在緝毒隊里工作時帶的妞妞嗎?
呃,妞妞是她幾年前帶的一條德國黑背,一條身強力壯的軍犬。
好吧,把紀先生比喻成狗是她不對,但這比喻太傳神了,以至於隔了好久,她也沒能將這個印象從腦海中驅散開來。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山路終於疏通了一條單向車道,供葉殊的車通行。
她將車拉到低檔,緩慢行進。為了躲避紀零如火如荼的目光,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滋事找話聊:「紀先生在我之前,有遇到過哪一個也令你感興趣的人嗎?」
葉殊迫切想知道被紀零這樣的狗皮膏藥纏上以後,會有什麼下場。
「你是第一個。」
好吧,無解。
「那麼,事物呢?小動物之類的,倉鼠也行。」
「我對一張照片很感興趣。」
「那張照片呢?」葉殊問。
「在這裡。」他從袖口裡扯出一張證件照,裡頭的女孩扎著馬尾,臉上是淺顯的高原紅,不施粉黛,精神又靚麗,那正是三年前警校剛畢業的葉殊。
葉殊:「……」
「事實上,讓你來接我去隊里,也是我和老徐提的要求。我曾在老徐給我寄的信里聞到了你的味道,他供給我有關你的訊息,我則答應他協助調查的請求。」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預謀好的?徐隊長背叛了我?以公謀私?」葉殊難以置信。
「這只是很正常的工作任務,不過,我給過你逃跑的機會,我開了門,也在心裡默數三聲,你一旦進來了,就表示願意進入我的世界。」紀零的嗓音依舊很緩慢,又沙又柔,儘管輕到恰巧足以讓人聽清,卻並不讓人有任何一絲反感的情緒。
葉殊在心底發誓:如果她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那她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那間小洋房,儘管她再怕冷,被皚皚白雪覆蓋,凍到手腳僵硬,心臟驟停,她也不會進去取暖。
如果有可能,葉殊情願一輩子都不跟這個男人扯上任何瓜葛。當然,這也是后話了。
葉殊所在的重案三組,最近接手的一樁案子就是跟香水有關,所以徐隊長才會靈機一動尋找擁有豐富偵查破案經驗,又是調香師的紀零接手案件,他在哪方面都是專家,對這個案件肯定會有與常人有異的分析與推斷。
葉殊剛回隊里,關於這一起特大連環殺人案也僅僅知曉隻言片語,還是昨天剛插入調查,了解的並不比紀零多多少。
回到警局的刑偵單位樓,葉殊給小寧介紹站在屋外看風景的紀零。
他對整個辦公室里那種嘈雜的人氣退避三舍,按照紀零的話說就是——「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昨晚洗澡沒有用沐浴露洗下覆蓋在肌膚上的油脂」,「坐在柜子前面的那個男人好像剛抽了煙回來」,等等,諸如此類。
紀零佇立在門外,與裡頭的葉殊遙遙相望。他像是被圍困在風雨里無法前進的忠犬,企圖尋找主人,順著被雨水沖刷后偶有殘留的氣息一路跋山涉水,卻最終累倒在距離主人幾米開外的距離,心有餘而力不足。
葉殊只能去檢驗科給他尋了一個口罩,將百般挑剔的男人推搡進辦公室。
徐靖伸出手與紀零相握,言語里有一線戲謔,「我按照你的要求,讓我的得力愛將去接人了。怎麼樣,還滿意嗎?」
紀零點點頭,不肯發出一點聲音,極其吝嗇言辭。
徐涇給葉殊使了一個眼色,後者馬上將宗卷與檔案帶到懷中,帶著紀零去了旁邊的茶水間。
葉殊給他介紹:「兇手在殺死被害人以後,都會將現場布置得非常溫馨浪漫,整個房間瀰漫著一種古怪的香水味,我們特意請辨嗅師來嗅氣味,得出結論是,他在每一起殺人案中所用的香水都各不相同。死者的身上分別被潑上一層香水以及一層酒精,原先我們以為兇手是想要縱火燒屍,因為警方趕到才急匆匆逃跑,但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有其他的目的。總之,我們將其歸為滿足一己私慾的快樂殺人者,殺人到這樣遊刃有餘的地步,一般都是為了彰顯力量,與渴望支配這個世界。換言之,此人棘手的很。」
紀零彷彿在聽,又彷彿沒聽。
他閉目養神,連檔案都沒翻開。隔了許久,才睜開那雙黑甸甸的眸子,啞聲問:「他也喜歡味道?」
也?
葉殊不置可否,只能順著話點了點頭。
「或許,他的目的不是殺人。」
「什麼意思?」
「他在製造香水,死者只是香料之一。」紀零不動聲色地微笑,得出了有趣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