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玉樓春2
阿藏擠進了側殿,星微道長防他跟防什麼似的,忙追了進去。大家也都跟進了側殿,陳半瞎就走在高良姜身旁,一雙老鼠眼從上到下打量她,口中嘖嘖有聲。
大家互相認識了一番,星微道長請眾人落座,又讓小道童送上來茶水點心。道長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衍藏,你這次又來要什麼?」
阿藏一擺手,道:「別提以前的破事了,不就跟你要了幾張符紙,記這麼多年……今兒有事相求,麻煩你給解個簽兒。」
解簽兒都是觀中值殿道長的活計,讓身為方丈的星微道長來解簽文①,算是折辱人了。好在星微道長宅心仁厚,沒跟他計較這些,接過了三根簽文,仔細解簽,倒是陳半瞎憤憤不平,好像受了傷害的是他。
解的第一支簽是黑米的,上上籤,這支簽叫龍虎渡姜公,簽文寫著:
靈簽求得第一枝,龍虎風雲際會時;
一旦凌霄揚自樂,任君來往赴瑤池。
星微道長笑呵呵道:「小友運氣很不錯,功名遂,求財豐,問風水發貴兼丁財;六畜吉,家宅隆,問遺失即得回原物。不知小友你所問何事?」
黑米有些怕,抬頭可憐巴巴看著掌柜的求援,高良姜點點頭,示意他但說無妨,黑米便道:「我就想給掌柜的求個平安。」
瞧人家孩子,多會說話,吃誰的飯,說誰的好。
星微道長點點頭,道:「小友這支上上籤,問平安皆是平安。放心,放心,你家掌柜定是平安喜樂。」
黑米抬頭沖高良姜笑。
星微道長拿起第二支簽,這是一支下下籤,簽名馬嵬彼死楊貴妃,簽文:
傾國傾城媚百生,六宮粉黛盡無名;
馬嵬山下魂飛去,至今明皇長恨情。
極為不吉,可以說是求什麼什麼不靈。宅受劫,求財難,行不歸,病未安,問遺失尋之無可得,問自身運滯實艱辛。婚不成,孕恐墮,謀望凶,事多礙,問天時凄涼實可悲,問出行不吉實難言。星微道長解說一番,搖搖頭,問高良姜,「不知高掌柜,所問何事?」
高良姜聽了上面的解說,心灰意冷,只道:「近日怪事忒多,我也是求個平安。」
星微搖頭嘆氣,道:「不成不成。」
阿藏把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擱,道:「老道你不實在,剛剛說我家高掌柜是平安喜樂,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不成了?」也不知他今天怎麼這麼大的火氣,跟吃了爆竹似的。
高良姜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問道長:「可有破解之法?」
星微道長猶豫著捋了捋鬍鬚,陳半瞎插嘴道:「小子,別說瞎子我卦不靈,你這半個月都是多活的,你早就該是個死人了。」小薊「騰——」地站起來,一雙桃花眼瞪大了怒視陳半瞎,嚇得他靠在椅背上沒敢動,可陳半瞎嘴還不饒人,又道:「師兄,這高掌柜就是剛剛我跟你說的那人。你們要都不信,高掌柜你報上生辰八字,讓我師兄給你算上一卦!」
星微道長心中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一見這高掌柜,便覺得對方似乎像是罩在雲山霧雨中看不真切,原來對方正是師弟所說的命格奇特之人。陳半瞎是他師弟,天資不比他低,要不是當初犯了錯誤,方丈之位定歸陳師弟才是。
星微道長很相信陳半瞎的實力,既然師弟覺得奇怪,那他也頗有興緻,要算上一算。
高良姜把生辰八字報上來,星微又問她父母生卒年月,沉吟半晌,讓高良姜伸出手來看,最終,只得嘆自己學道不精,連說三聲抱歉。阿藏沒好氣,口道:「星微老道,你有話直說,要我們掌柜的真命不久矣,小僧我也好趕緊找下家。」星微老道瞥他一眼,說謊話的老毛病還沒改。
「高掌柜,實話實說,你的命格確實奇特,明明山窮水盡,卻又險象環生,看似生機勃勃,其實幾近枯竭。大脈絡清清楚楚,小脈絡雲山霧罩,看不清道不明。日後你行事,定要萬分小心,多多祈禱。」
高良姜點點頭,這命算是從怨晴娘手上撿回來的,以後多過一天賺一天。這麼一想,心情反倒好了些。
星微道長解第三支簽,小薊的中平簽,邯鄲幻夢,簽文有云:
邯鄲一夢幻無邊,數載身榮是熟眠;
換郤錦衣歸故里,睡醒還記在心田。
「名與利,似虛花,婚不成,孕亦假,問遺失尋之空費力,問出行得之恐復失。閣下眼前之事,如夢幻泡影,不必多憂慮。」
小薊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不太信,畢竟他連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拜的神不一定是對的,這簽文的真假也就不可知了。
門外有小道童進來通傳,有大官來拜訪。這幾人見星微道長繁忙,便不多叨擾,告辭而去。走到了門口,阿藏讓大家等著,他又折回去,一炷香的功夫才出來,說是跟小氣老道要了幾張平安符。
回了高家莊飯館,高良姜覺得有些累,一是被那簽文鬧了心,二是這幾日沒能好好休息,真累了,跟眾人說了一下,她上樓休息去了。掌柜的睡覺去了,夥計怎麼辦?有勤勞的,不管掌柜的在不在,他會好好乾活,甚至比掌柜的在時還好,不讓掌柜的鬧心。
可也有心眼兒壞的,就等著上頭不注意,他偷懶耍滑,比如阿藏。大傢伙兒下午三點多回了店了,直到現在都晚上六七點了,阿藏沒做一個菜,有上門的客人還被他趕走了。他幹嘛呢?他正事不做,在店裡瞎轉悠,把熄了的燈籠點上了,又滿屋子找老鼠洞,給堵上。
還讓黑米回家去搬來一步步高竹梯,黑米一心向著掌柜的,怕阿藏大哥上房揭瓦,不肯去。阿藏虎著臉嚇唬了他幾句,差點把小孩兒的眼淚嚇出來,小孩兒癟著嘴,乖乖回去搬梯子。
竹梯很高,放在地上就能通到兩層樓高的房樑上,黑米哪兒拿得動,他爹給扛了過來。
王老大過來的時候,高良姜一覺剛睡醒,站在樓上往下看,就看到阿藏放穩了梯子,爬上去,往房樑上放了一個三角形的平安符。
迷信!
高良姜沒說他,有些事兒你不信,它真有,有些事兒你信了,說是拜佛拜神能長壽,可也沒見誰到處拜拜就長命百歲了。
打了個哈欠,還有些困。
王老大在樓下看見高掌柜了,連忙道:「高掌柜,有事跟您商量。」
「那牢您上來吧。」人沒力氣,不想下樓,可能是染了傷寒,一會兒讓誰給抓服藥去。
王老大「蹬蹬蹬」上樓,兩人進了房間,關了門。王老大是個直腸子,坐下來開門見山道:「高掌柜,孩子不懂事,這地契咱不能要,你還給收回去。」
昨晚上除夕夜,黑米回來,把他爹拉到院子里,偷偷把事情都說了。當然,黑米沒說老貓的事,這孩子自己還糊塗著呢,只說是不知怎麼回事,掌柜的姥爺病了,要把地契給他才能好。王老大一聽,這算趁人之危,咱不能做這種缺德事,況且,人無緣無故把這麼好一門店給你,你能收嗎?大福背後,說不定就是大禍,王老大把地契和房契從黑米手上拿過來,想著要把這事兒和高掌柜說清楚。
正好這會兒就瞧見了高掌柜,連忙上來說。
高良姜推辭,「給您就給您了,別擔心,這是心甘情願給的,上面也是黑米的大名兒,走哪兒這店都是你們家的。」
王老大不肯,堅決不要。
兩人推讓一番,最後高良姜讓了步,道:「行,房契地契放我這裡,名字寫黑米的名兒,您看這樣成嗎?」
王老大勉強答應。
送王老大出了門,高良姜打了個哈欠,困。被窩裡還是暖的,她脫了外衣,又鑽了進去。
店裡一個客人沒有,小薊在後院練拳,阿藏貓在廚房裡烤火,黑米下午玩累了,趴在大堂桌上睡覺。「篤篤篤」不急不緩的敲門聲響起來,黑米迷瞪著眼睛去開門,門一開,冷風一吹,他醒了過來,瞪大了眼睛就看到眼前站著一人。
不是別人,是前兩天在這裡吃過飯的夏千機。可能是總統府的飯沒這兒好吃,他今晚上又來了。
黑米年紀小,被夏千機身上的氣勢嚇到了,忙不迭把人迎進來,擺凳子上茶水,問客官要點什麼?
夏千機其實不是來吃飯的,他就是經過了這店門口,心中戚戚然,下車進來坐一坐。他漫不經心道:「有什麼菜隨便來點……燙一壺酒。」夜風涼得很。
黑米乾脆地應了一聲,往後廚去,走一半忽然想起來阿藏大哥偷懶成精,怕讓他趕人出去。這孩子挺怕夏千機的,猶豫著不敢進廚房。
阿藏看見他了,問他幹嘛啊,廚房門口站著,是不是餓了?
黑米把事情一說。
阿藏把店裡收拾妥當,覺得是萬無一失,心裡高興,便道:「反正咱也要吃晚飯,給他也端一份就是,讓他等著。」
黑米小雞啄米般點頭,跟著進了廚房打下手,燙酒。鬼使神差的,黑米問了一句:「阿藏大哥,你今天抽了個什麼簽兒啊。」
阿藏臉色一黑,沒好氣:「去去去,瞎打聽。」腦子裡想起了求的那支簽兒,削梨子的刀,差點割到手。
那也是一支下下籤,簽名:陳妙常思春。
詩曰:
秋水依人各一方,天南地北恨偏長。
相思試問憑誰寄,不盡凄涼狂斷腸。
瞎說!活佛我是思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