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金蟾池2
小竹後退兩步,要出房門,鄭培謹一瞪眼,小竹沒敢動,看一眼小姐,又看一眼老爺,眼睛里滿是哀求。
鄭培謹想阻攔,可眼前的閨女人不人、鬼不鬼,耽擱不得。得了,先把閨女治好,再把這一男一女都弄死了,死人不會說話,那就還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鄭培謹緩緩點頭,讓小竹帶阿藏出去。
兩人去了陽台角落,小竹把事情一一道來。
這件事其實要從一年前說起。一年前,四少爺看上了一個女人,被那女人迷得跟什麼似的,隔三差五晚上不回家。要說男歡女愛也沒什麼,人之常情,可這四少爺是有家室的人,他媳婦兒金錦珍是外交部部長的小閨女。
金錦珍從小嬌寵長大,門當戶對地嫁給了鄭宏文。鄭宏文是個傑出青年,長得好家世更好,沒有吃喝嫖賭的壞習慣,還會說好聽的情話,金錦珍很愛他。從鄭宏文一晚晚地不回來,金錦珍就上心了,派人跟了幾次,沒跟上,但絕不是跟他說的一樣開會學習去了,那車就沒往政.府大廳去。
難道置辦了外室了?很有可能。金錦珍心裡難受,回娘家一說,金夫人寬慰她,男人娶妻納妾再正常不過,你爹還娶了三個呢,你娘我說什麼了?你跟你兩位哥哥都好好地成了家,日子都和和美美,娘這些年忍讓退步,你爹只有更尊敬,這不好嗎?
金夫人又說,與其讓他在外面打野食,不如把那女人弄家裡來,就壓在你手底下,看她能不能翻出浪來。
對此建議,金錦珍拒不接受。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人就夠難受的了,還要把人弄進來,一棟房子里住著,早晚見她與自己丈夫眉來眼去,金錦珍能氣炸了。
金夫人說,你聽娘的,錯不了。
四少奶奶沒聽,不僅沒聽,她還花大價錢,請了兩個有名的偵探,她要把那個女人挖出來,管她是什麼交際花也好,是什麼女中學生也好,挖出來登在報紙上,丟進這女人的臉,讓她暴露在陽光下,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這麼一想,心裡真是痛快極了。因為有計劃要對付丈夫在外面的情人了,四少奶奶對四少爺的管制就鬆了幾分,不上他辦公的地方鬧了,在公婆面前也不說嘴了。
四少爺慢慢就放鬆了警惕,終於在半年前,那兩個偵探查出了結果。
「四少奶奶,那女人是挹翠樓的頭牌姑娘,玉樓春。」
金錦珍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頭牌……姑娘?接著就炸毛了,什麼?老娘以為自己是輸給了什麼新時代女性,到頭來是個婊.子?好你個鄭宏文,你竟然花心花到個妓.女的身上去了,老娘不撕了你們這對狗男女,今晚就跳樓自盡以謝天下!
當即打電話讓鄭宏文馬上回來,鄭宏文有事走不開,推脫到了晚上。金錦珍說行,晚上就晚上!她火急火燎地跟婆婆說,晚上家宴宏文回來吃,屆時她要宣布一個大消息,說完她就上了樓。
婆婆心想,難道四兒媳婦有身孕了?心中直念阿彌陀佛,立刻給自家孩子們打電話,讓他們晚上都回來吃飯。
鄭夫人在樓下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兒,四少奶奶在樓上試衣服化妝,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艷壓四座,她要讓那野雞知道,誰才是配得上鄭宏文的女人!沒錯,四奶奶派人殺到了挹翠樓,讓他們把玉樓春抓住了,只等晚宴上扔在眾人面前,丟他鄭宏文的的臉!
四少奶奶咽不下這口氣啊。儘管在日後,四少奶奶一直後悔當時做事衝動,釀成大錯,可她午夜夢回的時候也常常會回味玉樓春被摔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她是何等的暢快恣意,何等的猛出一口惡氣!
那會兒一大家子全都安靜了,還未等玉樓春抬起頭來,金錦珍一拍筷子站起來,擲地有聲:「爹,娘,這位大美人兒就是你家四爺在外面的相好,兩人可是郎情妾意,這女子若是個良家——嘎——」金錦珍突然收了聲,因為玉樓春正好抬起頭來,金錦珍她看到了這女人的臉。
和五小姐芝芝幾乎一般無二。
餐廳里死一般寂寞,鄭芝蘭的生母三姨太一口氣沒提上來,仰面倒了下去。然後家僕們喊醫生的、扶老太太的、撤盤子的亂亂鬨哄,金錦珍恍惚中被丈夫拖倒了樓上房間,鄭宏文指著她大罵,可她什麼都聽不到,只是不可思議地看著鄭丈夫,腦子裡全是玉樓春那張臉,跟芝芝那麼的像。
這事兒誰也不敢探究、不能探究!誰知道這四少爺的相好和五小姐撞臉是怎麼回事呢?沒準兒就是巧合,剛好四少爺喜歡那人,撞臉了五小姐。
鄭府上誰都不敢再提這事兒,而鄭宏文索性自暴自棄,也不回家了,天天就住挹翠樓了,把那兒當成了家。
日子就這麼僵硬地過了幾個月,直到兩個月前,湖南夏家傳來消息,有意合作,聯合北方政.府,一舉控制兩湖之地。鄭培謹大喜,他這個總統是從早死的前任手上接過來的,功績全無,他很需要這樣強有力的合作夥伴。為了進一步鞏固合作成果,鄭夏兩家曖昧一笑,決定聯姻。
老鄭家適齡未婚青年只有五小姐鄭芝蘭,就她了。鄭培謹要漂漂亮亮地把小閨女嫁出去,不能有半點影響這樁聯姻的因素出現。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到了日子,把鄭蘭芝嫁到長沙去,讓她遠離這是非地方也好。
可夏家長子突然來了。
三姨太心說,這夏家大少爺要是聽了府里誰的閑言碎語,跑到挹翠樓看了那妓.女,自家這婚事還怎麼談?鐵定要誤會咱家閨女啊!芝芝這孩子不是大太太肚子里出來的,已經算是命苦,萬不能因為這樁事把好姻緣給毀了。玉樓春啊玉樓春,你別怪我心狠!
拿出體己私房,找兩個人,說是四少爺相邀,把玉樓春約到了天橋那邊的酒樓談話,連威脅帶恐嚇,意思讓這姑娘遠走他鄉,永不出現。中間沒談攏,兩人動起手來,推推搡搡之間,玉樓春栽下樓去,身死命隕。
三姨太幾乎是魂飛魄散回了家中,跟兔子似的窩了幾日,結果誰都沒來找她麻煩。其實,這事兒要沒有鄭培謹默許,她上哪兒找人去?奇怪的是,鄭宏文竟也沒找她麻煩,甚至連家都沒回。三姨太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可是眼看著要出嫁的芝芝卻病了。
今天是年初二,三姨太一個人回了娘家,她卻不知道,自家閨女因她失手殺人,這會兒命都快沒了。
小竹自然講的沒這麼詳細,她是三言兩語、含糊其辭說了個大概,阿藏聽懂了,世間害人不外乎三個原因:情殺、仇殺、財殺,這鬼物是跟五小姐有仇,要殺了她。
「你家四少爺呢?他妹子都要死了,他也不回來看看?」
「四少爺……哎,四少爺回來了。」小竹往樓下一指,有個一桌體面的年輕人往這裡疾走而來,「那就是。」
待鄭宏文上來了,阿藏抓著他先把脈,很正常,沒有半分異象,看來鬼物沒對他下手,只是一心一意要殺了鄭芝蘭。
阿藏心中有了定論,既然它是要殺人,不是救人,那小掌柜的生機就是全被它用在這裡了,別的地方沒有了。只要斷了鬼物的法術,那小掌柜就搶回了半條命來。
太陽升得挺高了,樓下池塘里的水也被舀得差不多,露出了裡面的淤泥,那一個個親兵就像是黑爛泥做的人,滿臉滿身都是泥,不敢開口抱怨。
阿藏跑到池塘邊,這些人一個個露出了白眼珠子。
「把池塘里的王八都給我撿上來。」水淺王八多,這池塘里還真不少王八,全躲在爛泥里,一踩一個準。
鄭副官小心翼翼問:「法師,這留著有什麼妙用嗎?」
「一會兒我帶回家熬補湯。」
鄭副官也不敢多說,連聲「哎哎哎」,下令讓眾人捉王八。王八這玩意兒不好捉,你別看它動作慢名聲臭,真要惹急了咬住了人,能把人活活痛死!大家知道這和尚是故意捉弄他們,敢怒不敢言,一腳深一腳淺,在爛泥里艱難行走,尋找王八,一多小時過去,岸邊盆里的王八數不勝數。
「沒了——鄭副官,我們能上來了嗎?」這會兒是北京的冬天,這池子是鑿開了冰面才下來的,這一會兒爛泥里都結晶出了小冰渣滓,眾人抖得話都說不利索。
阿藏說:「再找找,怎麼就這麼點兒王八呢?你們府里就這麼些王八嗎?不止吧。」
鄭副官裝作聽不懂,喊道:「再找找,誰再找到了誰上岸。」
眾人含淚摸爛泥,岸上的和尚真不是個東西!
終於,有人又摸到了一個硬東西,興高采烈道:「我摸到了!」歡歡喜喜要上岸,一邊的弟兄把他拉下來,「眼瞎啊,這就是個繡花鞋,瞎糊弄。」搶過來要扔。
阿藏喊道:「別扔,我就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