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繡花鞋3
黃月仙那脾氣,她能被白絆一跤,白出這個洋相嗎?一咕嚕爬起來就追了上去。她穿的鞋極不方便跑路,一路顛在後面隨時要倒下來,就跟剛學會走路的小雞仔似的。八姨太黃月伽連忙就跟了上去。
隨行的仆佣們都探頭往門裡頭看——誰不喜歡看熱鬧啊?尤其是二姨太打人,二姨太那張嘴,能罵一個時辰不帶重樣的,多刺激好玩。
司機也都開了車門,站在後門口往裡面看,這些男人擠著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別提多開心了。
高良姜趁機就鑽進了車裡,把小薊拖出來,半背半拖著,拐過了牆角。小薊比她高,比她壯,要把這樣一個漢子弄回去可不容易,一會兒萬一這行人發現小薊失蹤了再四處一找,連她帶小薊都得被捉走。怎麼辦?
正愁呢,解決問題的人就來了,鼠公主從牆角洞里探出頭來,一招手,「小高掌柜的,這邊兒。」說著一群大老鼠訓練有素地鑽了出來,抬手抬腳,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就把人抬了進去。高良姜回頭看看,那些人扯著脖子往門裡頭看熱鬧,還沒發現人丟了,她放了心,一貓腰也鑽了進去。
這洞十分窄小,原先可能是個狗洞,高良姜爬出來的時候,灰頭土臉,就跟驢打滾一樣。把小薊託付給了鼠公主,高良姜四處找阿藏。阿藏那瘦胳膊瘦腿的,要被掰折太容易了。走了一段路,聽到前頭不遠處有喧鬧聲,她躲在一棵大柳樹后一眼,嚯,小池塘邊上人可真不少,烏壓壓都是人頭,站在池塘這邊的是阿藏,他邊上站了一個身穿□□、寶相莊嚴的大和尚,那和尚把阿藏藏到身後,和顏悅色對著之前那氣勢洶洶的女人說著什麼。
離太遠了,聽不清,她走進了些,才聽清楚,那大和尚是在給阿藏說好話:「……莫急,女施主這一跤,是以小禍破大災,女施主不妨摸摸您臉上這被磕出來的紅印子,剛好就化解了您的晦氣紋。衍藏他行事乖戾了一些,卻絕沒有存惡意。」
黃月仙將信將疑。
大總統鄭培謹巴不得這個女人趕緊走,別摻和進他們家裡的事來,張口道:「大師說的話,鄙人是十分相信的,畢竟,如果連潭拓寺得道高僧了悟大師的話都有假,那還有什麼是真的?」
黃月仙不信也得信,可她不甘心就這麼低頭了,梗著脖子要阿藏再給個說法。
阿藏翻一個白眼,哼道:「狗咬呂洞賓。」
對方態度這麼蠻橫,黃月仙倒真信了,有些訕訕地說道:「那……那算是我謝謝你了。」這回把小孽種帶回去,大帥解開了對她的誤會,反而會更敬重自己,那可不就是解了晦氣么。
鄭培謹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鄙人府上亂得很,也不留您了,二姨太,你一路上注意安全。」赤.裸.裸地趕人走。
黃月仙哪敢再多逗留,笑著打了招呼,轉身慌慌張張走了。黃月仙一路稀里糊塗去了機場,差點坐上飛機走了不提,回頭還是先說這鄭府上的事兒。
大清早,出事兒的時候,就派人去請了悟大師過來,因著潭拓寺路遠,大師到現在才趕過來,要不是阿藏處理及時,五小姐這會兒都死透了。了悟大師來了也有活兒,繞著池塘超度了一番,把一些陰氣怨氣、孤魂野鬼都驅散了乾淨。
小竹跑過來,跟老爺小聲說,五小姐平靜下來,願意見人了。
鄭培謹點點頭,對阿藏和了悟說道:「兩位,請隨鄙人來。」
阿藏看見了樹后的高良姜,一招手,讓她也跟了上來,這幾位重要人物呼啦啦都上了樓,留下一地的親兵護衛怨聲載道地打掃地面、清洗池塘。
三姨太已經回來了,正坐在閨女床邊上哭,眼見大傢伙兒都上來了,忙讓開身,站到了一邊。
鄭芝蘭雖說是滿臉流血的紅瘡,可人氣質在那兒,坐得很直,頭髮半遮著臉,聲音又軟又乾淨:「父親、太太,你們都來了。你們坐,女兒不能見禮了。」
「無妨。」鄭培謹從清晨操心到現在,他長得胖,這會兒有些吃不消了,便找椅子坐下來。鄭夫人得體地站在丈夫椅子背後,對了悟大師道:「大師,煩您看看我這五閨女,她這臉上的病,要怎麼治?」
了悟上前查看,五小姐很配合,仔細回答了大師的問題,柔聲細語的,不吵也不鬧,很有大家閨秀的典範。三姨太的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我這麼好的閨女,怎麼、怎麼就遇上這樣的禍了呢?
「兩位大夫怎麼說?」了悟又問。
兩位大夫直擺手,您就當我們不存在。
「鄭公,貴府小姐這病,怕不是人間的病症,此病無根可尋、無史可醫,怕是鬼症。」了悟說道。
「這小和尚倒是說過,說是什麼戚夫人瘡,您看是嗎?」
了悟微微一笑,道:「既然衍藏說是,那定然是了,此子從小精通此類小術,老衲倒也認得他師父,有他出手,貴千金定然藥到病除。」
鄭培謹本還想趕緊殺了阿藏,殺人滅口藏住醜聞,這樣看來,計劃要延期了。
阿藏繞著鄭蘭芝走了一圈,道:「鄭小姐臉上這瘡比較深了,身上是不是也有?」見到鄭蘭芝點點頭,他又道,「這就難辦了,沒個一年半載治不好,以後派小竹來我店中拿葯,第一個月每日一副葯,後面每旬一副葯便好。」
小竹連忙點頭。
高良姜開飯店的,閱人無數,看著這鄭家人似乎不是善類,眼睛里有殺意,便有意攪一把渾水,問:「五小姐,你那隻繡花鞋是怎麼回事?」
鄭夫人看了高良姜一眼。
阿藏解釋道:「確實要說說,不鬧清事情前因後果,怕是解不開死結,日後還會有冤魂惡鬼上門。」
鄭芝蘭思量了一番,道:「那是我乳母留給我玩耍的,是她所綉所制。我常思念乳母,這鞋就留在了身邊。」
「你這位乳母,現在何處?」
鄭芝蘭有些傷心,道:「她很年輕就走了,我那時也不過五六歲。」要說和這乳母相處也不算太多,可就經常會想起來,也不知是為什麼。
「芝芝,你那乳母可是姓秦,名棉娘?」鄭宏文小心翼翼問,怕驚動了五妹一般。
鄭芝蘭自然不記得了,三姨太哽咽道:「好像是這個名字。」
鄭宏文看了眼他娘,沒有說話,秦棉娘正是玉樓春親娘的名字。這是家醜,日後再說,此時不可說破。
鄭培謹何等機敏的人物,一下子感覺到了這裡面的不對勁兒,扭頭看他家鄭夫人。鄭夫人八風不動,努力神態自若。三姨太看看大總統又看看大夫人,不哭了,手卻在抖。
這時候鄭副官從樓下急匆匆衝上來,湊到了鄭培謹耳邊小聲說了句:「沖池塘,衝出了一個嬰孩頭骨。」他這話雖是小聲,可房間里也小,大家都靠得近,尤其是三姨太太更是站得近。三姨太太一聲啼哭,沒喘上氣來,暈了過去。
鄭培謹踹了副官一腳,驅散了眾人。
這總統府本就是他家老宅,是他接了總統之位,才做了大修整,改名成總統府的。那嬰孩……是他家的誰?十五年前,芝芝出生之前,他記得自己是何等地疼愛三姨太,而大太太又是怎樣地使性子跟他鬧。鄭培謹回了書房,腦子裡亂鬨哄的,坐了一會兒,讓人把大太太喊過來。
鄭夫人進了他書房,夫妻倆各自坐著,安靜得詭異,半晌,鄭培謹緩緩問道:「茶茶,不會真是為夫想的那般吧?」
「你願如何想,便是如何,我別無他話。」鄭夫人捏著手裡的佛珠,默念著經文。
鄭培謹苦笑,道:「你倒越發像娘她老人家了。」
鄭夫人兀自無聲地念個不停。
鄭培謹疲倦得不行,揮手讓妻子離開,他喘著氣,要好好歇會兒。
同總統府的低氣壓不同,高家莊現在簡直是充滿了快樂祥和的氣氛,鼠公主把醒了麻藥、活奔亂跳的小薊送了回來,一家人又團團圓圓的了。大家坐在長桌旁,小黑米不用吩咐,把菜都熱了往桌上送,眾人喝了熱湯,吃了熱飯,才覺得是真正舒坦了,大家聊著天兒,說說各自這兩天的見聞,長吁短嘆有,歡聲笑語有,這才真正像是過年。
中間,黃月仙帶著人來找過小薊,高良姜讓小薊藏地窖里了,他們怎麼找也沒找到。阿藏惡人先告狀,說是他們拐賣人口,說得黃月仙百口莫辯,最後無奈走了。黃月仙回去告訴張大帥,說是小崽子賴在一家飯店做跑堂的,不肯回來,氣得張大帥直拍桌子,恨恨地說一輩子都不要這個逆子了。當然,虎毒不食子,張墨大帥後來專程到北京抓兒子,就是另一個案子了。
平安地過了幾天日子,這天晚上,二更過了,店裡沒什麼客人,高良姜便讓黑米早些回去歇著。黑米膩膩歪歪不肯走,高良姜知道他是怕他繼母,可人家有爹有娘的,你不能把人孩子硬是留店裡,況且,店裡也沒有讓他睡覺的地方,高良姜道:「莫怕,我陪你回去,你就回去睡覺,她要敢凶你,讓你阿藏大哥呸她一臉。」
阿藏奇了,問:「合著我就專門表演無理取鬧?」
黑米還有些不敢回去。
後門有人在敲,小薊過去開門,鑽進來一小孩兒,是黑米的堂弟。這小孩兒手上拿著一根糖葫蘆,邊舔邊道:「哥,伯娘讓我喊你回去,她燒了熱水哩,你早些回去洗漱。」
黑米就光看他手上的糖葫蘆了,舔舔嘴問:「弟,你這糖葫蘆哪兒來的?」他後娘不讓小孩兒吃零嘴,不管是哪個。
「伯娘買的,伯娘今天去趕廟會,回來給我們買的,你的在堂屋碗里放著呢。」這小孩兒一邊舔一邊說,話都說不清楚。
黑米想吃糖葫蘆,願意回去了。
高良姜拉著他的手道:「掌柜的送你回去,走。」她倒要看看,這王氏今天中了什麼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