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自來和尚4
住在海邊的漁人,靠海吃飯,靠天吃飯,大風大雨天不能出海捕魚,只有等到天晴才能出海,捕撈魚蝦,拿回來換錢、養家糊口。當男人們出海的時候,他們的妻子只能在海邊翹首以待,望夫石一般等著自家男人回來。
又有商人之妻,同樣是天晴丈夫便出門做生意去了,思念如蠶絲般糾纏。
「如果沒有晴天,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遠陪著我了嗎?」腦子裡有時候會有這樣一閃而過的蠢想法,女人們搖搖頭就忘記了,可是從這些想法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種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極致,生長出的妖怪,她沒有面貌,沒有形體,悄無聲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來,便使出渾身解數殷勤對待,把男人伺候得快樂至極,恨不得死在溫柔鄉,此時她問,一輩子不要離開妾,好嗎?
男人只要有一刻遲疑,怨晴娘就會露出尖嘴獠牙,將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這樣,你才能永遠在我身邊,在我身體里。
這種妖怪上一次出現,還在安史之亂的唐朝,幸而有得道高僧將其制住,得以千年未現人間。時下,戰火紛飛,華夏危亂,今日這小小飯館之中,此妖竟然再現人世。
真是天下大亂出妖精啊!
出現在此處的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來出生不久,還沒吃到幾個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個男子身上,到哪兒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雖然痛入骨髓,卻也沒造成多大不可逆轉傷害,和尚一個鯉魚打挺就跳起來了,雙掌起勢,縱身上前,兩人糾纏一處,打了起來。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麼邪法,屋內陰寒無比,她飛身而至,十指長甲如刀,和尚後撤一步,咬緊牙關抵住攻勢,口中念咒,佛光大顯。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撐不住,從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樣東西也掉了出來,和尚正是全神貫注的時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準機會,一躍而起,一腳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鮮血噴出,和尚飛似的往後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來。怨晴娘仰天長嘯,雙目赤紅,拔步緊逼而來。
和尚心中嘆氣,難道我一代的高僧,舉世的活佛,今日陰溝翻船竟要死在此處嗎?
高良姜從他身後鑽出來,兩手捧著一捧佛珠,問:「佛爺,這還有用嗎?」她剛剛趁著怨晴娘沒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撿回來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嘯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過高良姜手裡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動六字真言頌:「嗡——嘛——呢——唄——咪——吽——」
每粒佛珠都帶上了佛性,跟彈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著一粒,來勢兇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釵散鬢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後一粒佛珠打出去,只聽得一聲再凄慘不過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風裹著寒氣破門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轟然倒地,猶如死屍。
和尚扶著胸口,大出一口氣,逃過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絲氣,回頭問和尚:「佛爺,這小子還有一口氣,怎麼辦?」
「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扔出去就算了,莫要傷他性命。和尚說。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現在把人扔出去,這哪是慈悲為懷,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沒聽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長桌上,又給找了一床被子蓋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著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聲道:「你把他衣服扒開,裡面有東西。」
高良姜骨子裡是個女孩兒,怎麼好意思動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沒動,和尚自己上前扯開那人的衣領,一個閃著銀墜子掉了出來,和尚牙縫裡吸了一口氣,好啊,和著剛才就是這個小玩意兒反光,差點要了佛爺的命!高良姜本來背過了身,聽見和尚咬牙切齒地吸涼氣,便轉過頭來看,定睛一瞧,眼睛睜得滾圓,這銀墜子不是我的嗎?
只見光亮的銀鏈子上,墜著一小巧的銀麒麟,打造精巧,纖毫畢現。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銀麒麟好端端在自個兒脖子上掛著呢。
這東西難道是一對?回頭要問問姥爺,當年到底從哪裡搞來的這小玩意兒。
和尚哼了一聲,上樓睡了。高良姜幫這人把被子蓋上,輕手輕腳也上樓了,東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高良姜下樓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門虛掩著,那人不聲不響走了。接下來的兩天,日子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寧靜,和尚安心住下了,寫了幾張單子,從菜肉的採買到傢具的布置,他說要好好收拾一下這家店,讓它興旺起來。高良姜心說,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傳的親兒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樂得輕鬆,拿著單子跑出去採買,花錢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會兒的時候,東西都置辦得差不多了,她想起來和尚特別叮囑她,要買兩隻大紅燈籠回來。
燈籠自然是天橋邊上「竹編張」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橋那塊的時候,陳半瞎遠遠瞧見了她,嚇得收攤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見他了,穿過馬路跑過來,一把抓住了陳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問:「看到我,你跑什麼?」
陳半瞎舉手求饒:「爺,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饒我一命吧!」這小子幾天前明明看著是一臉死相,活不過當晚,怎麼今兒個活蹦亂跳的,印堂發亮,面色紅暈,看著比半瞎我都興旺。可這臉色太旺了,陽極而陰,不該啊……要麼背後是有高人護著,要麼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不是老頭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該嘴臭,說那麼一句晦氣的話!
高良姜見他一臉後悔樣,心說這半瞎想什麼呢,臉色白了青的,難道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問,忽聽得「噗」一聲悶響,天橋那邊有人嚷嚷開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過來看看,這誰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別擋著路。」「您讓讓誒。」看熱鬧的蜂擁而上。人都愛看熱鬧,越看熱鬧越不嫌事兒大,越是事兒大,看熱鬧的越熱鬧,天橋這玩兒的人本來就多,有人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圍了過去。有幾個人從高良姜邊上沖了過去,她手一松,讓那半瞎給溜了,連算命攤子都沒收。
「嘿,這孫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麼怕她怕成那樣,照說兩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結,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問問。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沒法往「竹編張」攤子上去,看著日頭還早,不如也去湊湊熱鬧,看看到底是什麼事。
要不家裡老人說呢,沒事兒別瞎湊熱鬧,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這一湊,還真湊出熱鬧來了。
人太多了,挨挨擠擠的,高良姜雖個子高,也看不到前面發生了什麼,她三兩步一躥,踩上了大飯館奪魁樓門口的石獅子頭,站得高望得遠,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好傢夥,一地的血!血泊中間躺了個女人,邊上圍了一圈指指點點的人。那女人應該是從這奪魁樓最上面跳下來,死透了,砸得像個破布袋子。看她的衣著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閨閣中的女子,怎麼會在這裡呢?
圍觀群眾都是大惑不解,這時候有認出死屍身份的人喊了出來:「哎,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樓春嗎?」
有幾個八大胡同的常客擠上前去,辨認一番,紛紛點頭,真是真是,真是玉樓春,可惜了(liǎo)啊,這麼一個絕色的佳人,都沒嘗過呢,怎麼就死了?搖頭嘆息,圍觀的老少爺們也都跟著搖頭嘆息,好像自己也真去過八大胡同消費一樣。
八大胡同就在天橋往北不多點兒,一會兒玉樓春「家裡」就有人來了,圍觀的老百姓還等著看一場哭戲呢,結果那幾個「大茶壺」把人弄門板上,抬著一溜煙就跑了,一句話都沒多說。人群漸漸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門板的四個人裡頭,有一個是尾子。尾子以前常來店裡打酒喝,這事兒不愁問不到,她跳下石獅子也走了,往天橋下賣燈籠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橋這兒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樓春姑娘看著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麼會死在這兒呢?
挑了倆大紅的燈籠回去,進了屋,和尚盯著她看卻不說話。高良姜被他看得發毛,心說難道被他看出爺我女扮男裝的小秘密了?難道這和尚要蓄髮還俗,娶爺不成?被自個兒的想法寒到,她打了個冷戰,搬梯子把倆燈籠掛了上去,點亮了。
和尚取了兩粒佛珠,低聲念了兩句,將那倆佛珠分別掛在了燈籠上,燈籠里的火「忽」地旺了,這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門口這倆燈籠顯得格外明亮喜慶。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著她看,皺著眉,問:「還沒開業呢,你咋背了個客人上門?」語氣里很是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