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次試探
李彬正襟危坐,居高臨下道:「嫌犯織艷,本官問你,中書省郎中張大人、參將裴將軍、吏部主事劉大人之死,究竟與你有無關係!」
「無關。」夏舞雩道。
「那為何三位大人死亡前兩日,都曾邀請你過府?」
「三位大人都是民女的恩客,民女三天兩頭就會去他們府上獻舞,這一點三位大人的家眷皆知。」
「你如何證明自己無罪?」
「李大人又如何證明他們是民女殺的?」
李彬臉色一白,啪的拍響驚堂木:「放肆!竟敢藐視公堂!」
夏舞雩抬頭一笑:「大人說的是,民女的確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可你也找不出證據證明是民女殺了三位大人。倒是民女心裡揣著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那三位大人可都是民女的金主兒呢,出手闊綽,給民女的錢都夠民女在帝京買一棟三進院的宅子了,民女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希望他們死呢?」夏舞雩笑道:「所以,李大人倒是說說民女殺人的動機是什麼,難道,大人覺得民女和你一般高風亮節,還嫌錢多嗎?」
「你……」李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覺得是受了奇恥大辱,差點擼袖子站起來。
樓詠清瞅著不對,忙要走出來,卻聽冀臨霄沉聲道:「李大人,請容本官問她幾句話。」
冀臨霄的出聲,無疑是給李彬這盆即將四濺的炭火上撒了點灰,穩定住李彬的情緒。
李彬到底是剛升任不久,不論資歷年歲還是品級都在冀臨霄之下,對冀臨霄平日的為官之道頗為欽佩,當即起身,給冀臨霄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下官不才,有勞冀大人。」
冀臨霄右手一揮,示意李彬坐下,這才又視線緊鎖夏舞雩,問道:「織艷姑娘年歲幾何。」
夏舞雩纖纖食指捲起額前一縷碎發,就著唇邊一吹,似撒嬌道:「大人,哪有上來就管姑娘家問年齡的。」
李彬抄起驚堂木一拍:「放肆!竟敢頂撞當朝御史大人!」
冀臨霄又朝他揮手,穩住唇角那細微的抽搐,道:「織艷姑娘,此案關乎人命,還請你配合。」說罷也不等夏舞雩答應,再問:「你年歲幾何。」
這次,夏舞雩笑著答了他:「民女是戊寅年生的,恰值桃李之年,雙十韶華。」
她回答時,珠簾后的樓詠清不知從哪裡掏出個小本子,持著支羽毛筆在上面記錄:嫌犯織艷,性別女,年二十。
冀臨霄再問:「你家鄉何處?可是我大燕國之人?」
「這個自然是,我是東南邊陲之人,自小父母雙亡,從前是做流民的。」夏舞雩笑著說:「民女在來帝京的時候,已經在戶部做了登記了,大人若是對民女感興趣,不如上戶部去翻看資料,這樣更詳細些。」
冀臨霄並未理她後面一句話,而是肯定的說:「所以,你是在來帝京之後,於軟紅閣落腳,做起了舞妓。」
「大人所言屬實。」
「何人為證?」
「怕是無人能為證了。」夏舞雩倏爾收斂笑容,眼底似鮮花開敗,黯淡無光,「民女流浪十七年,途中學了些歌舞的技藝,三年前大著膽來帝京討生計,下了比旁人多三倍的功夫,才有了如今。」她又加上一句:「這些也都在戶部的資料里登記著的,因無人為證,大人如若不信,民女也沒辦法。」
冀臨霄稍稍低頭,黝黑厚實的睫毛擋住一雙盛滿思緒的眼,眼中風雲涌動了一陣,他抬起頭來,一手撩開珠簾,走了出來。
樓詠清這會兒正好記到「嫌犯身份背景簡單,無憑據,天資與努力兼備」,就見旁邊的人走去嫌犯面前了。他隨手轉起羽毛筆,好整以暇的觀察冀臨霄的下一步動作。
可接下來樓詠清就被驚住了,同樣被驚住的還有夏舞雩。只見冀臨霄突然毫無徵兆的扣住夏舞雩的手腕,高高揚起,手勁極大。夏舞雩眸中驚詫一閃而過,隨即化作厭惡,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拔-出來。
白皙纖細的手腕,被扣出一圈紅印子,那顏色如藕粉似的鮮嫩又脆弱。
夏舞雩委屈道:「大人這是做什麼?」邊說邊用袖角擦了下濡濕的眼角,將濃艷的眼妝暈了淺淺一絲翹起。
李彬也目瞪口呆。
冀臨霄卻是後退一步,向夏舞雩一揖到底,語調充滿歉意:「此案人命關天,本官方才只是為了取證,對你冒犯實屬不得已……抱歉。」
夏舞雩沉吟片刻,不知想了些什麼,又委屈的說:「大人,民女冤枉,民女去過朝中好些大人的府上獻舞,是不是只要有哪位大人不明不白的去了,就都要算在民女的頭上?民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怎麼在不在場的情況下殺掉朝廷命官?」
冀臨霄緩緩直起身,肅然道:「本官公事公辦,若不是你做的,自然不會讓你蒙冤,你可以暫時解除嫌疑回去了,來日如案件有新進展,需要你再過堂的,記得配合三法司審理。」想了想,又對一個差役道:「給她兩錢銀子,算這幾日過堂的補貼。」
夏舞雩這才撤下拭淚的袖角,軟軟道:「謝大人。」
她右手交疊在左手之上,雙手置於腹上,屈膝行了個萬福禮。屈身的時候,因著身子低了,衣領下的深溝瞧著更深,已可瞧見大半的酥軟豐-盈。
這景象皆在冀臨霄的眼中,他心震得厲害,忙朝後退了一步,扭過頭在心裡嗤罵:穿著暴露,成何體統!
誰想夏舞雩直起身後並不急著走,卻是朝前一步,貼到冀臨霄面前,在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後退時,竟抬起十指,在他鼻尖上點了下。
「大人,有空記得來我們軟紅閣喝上一杯,姑娘們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罷,媚眼一挑,轉身離去,獨留冀臨霄驚呆的立在那裡,半晌,腦袋裡轟的一下炸開,炸得他差點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他、他剛才是被嫌犯給調-戲了嗎!
呃不對,是大膽嫌犯竟敢於公堂之上搔首弄姿,還意圖勾-引朝廷命官!真真是有傷風化寡廉鮮恥,可惡!可惡至極!
竟還邀請他去那種吃喝嫖賭的地方……
可惡至極!
冀臨霄滿腦子惡語叱罵,如一個肚子里全是沸水的茶壺,翻江倒海無比激烈。他堂堂七尺男兒竟被個女子戲耍,作風那般正經還遭此女子侮-辱,秦樓楚館的女人莫不都是這副不知廉恥的樣子?
她們到底有哪點好,竟讓爹當年不惜為了娘,做下累累錯事……
思緒一到這裡,便如沸水中落下一塊萬年寒冰,迅速將冀臨霄冷卻,也令他回神。
眼底有複雜的思緒浮現,又被他壓抑住,望向門外夏舞雩僅剩的一抹剪影,厭惡道:「惡劣之極。」
可接著,耳朵根子被什麼東西戳了下,頂得微疼,冀臨霄一回頭就看見樓詠清收回戳他用的扇柄,打趣他道:「說別人惡劣前先摸摸自己耳根子吧,這都紅成什麼樣了,嘖嘖,連脖子都是紅的。」
冀臨霄一怔,猶如被棒子打了,不能置信的伸手去摸。手心罩住的皮膚燙的和烙鐵似的,果然從耳朵一直延伸到頸后,可以想象那紅色究竟多濃。
好死不死的,樓詠清還落井下石說:「不就是和女人說話嗎,這都面紅耳赤的,那以後要是娶妻怎麼辦?」
「我臉沒紅。」紅的只是耳根子和后脖頸。
「有差別嗎?」
「有。」冀臨霄從牙縫裡擠出字句:「何況,我自是會娶良家女子為妻。」
「是嗎!」樓詠清展開摺扇擋著下半張臉,故作驚訝的眨眨眼,發出低沉的兩聲笑:「呵呵。」
冀臨霄忽然很想一拳頭砸他臉上。
好在樓詠清沒繼續開涮好友,而是搖了搖扇子,瀟洒俊逸的臉上,神情漸漸認真起來:「臨霄,剛才試探的結果如何?」
「她不會武。」冀臨霄也就言歸正傳,說道:「若是會武之人,面對我突然發難,即便不使出內力,也會本能的想要招架。方才我立於她面前,聽她呼吸淺薄規律,既不像心中有鬼之人,也聽不出有絲毫內力。」他總結道:「她的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和她的身份沒有大的衝突。」
樓詠清眼珠慢悠悠轉了一圈,又問:「還有別的發現嗎?」
冀臨霄皺起眉頭,厭惡的說:「臉上都是胭脂水粉,氣味太濃,教人噁心。」說著將適才扣住夏舞雩的那隻手抬起,掌心殘留的香粉味撲面而來,更是惹他嫌棄。
「稍後再議!」冀臨霄轉身就走。
「誒?幹什麼去?」樓詠清問。
冀臨霄頭也不回道:「洗手!」
樓詠清瞧他那飛揚的髮絲下暴露的紅脖頸,低聲說:「矯情。」
倒是大理寺卿李彬從剛才起就成了空氣,恩師和冀大人好像都把他給忘了,現下趁冀臨霄去後院洗手,李彬忙快步到樓詠清面前,喚道:「恩師,學生……」
樓詠清一收扇子,啪的一聲響,打斷李彬的話。
他語重心長道:「阿彬,你雖只比我小五歲,但畢竟入仕的晚,還得多下些功夫。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我和臨霄能幫襯你的自然會幫。但臨霄的本職不是調查案件,別指望他把時間都耗在你這兒,至於我這個刑部尚書……得,誰叫我是你恩師呢?」
李彬感激的行了個大禮:「學生謹遵教誨,多謝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