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在尷尬的環境下匆忙結束與陛下的通話，然後望著女孩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跑的身影，萊斯的心情十分複雜。
其實那個人類女孩跑得不快，或者說……相當緩慢，即使他受了重傷想來隨便幾步也能追上。但萊恩並沒有去追，他只是安靜地蹲在原地，目送著那個女孩在視線範圍內變得越來越小。
她看上去……
好像是被嚇跑的。
萊斯承認他缺乏和異性接觸的經歷，尤其是進入軍隊以後，可能已經好幾年沒有和女孩子說過話了。但他……本來自認為也沒有可怕到把女孩子嚇跑的地步。在戰場上或許是要兇狠一些，可他現在是在普通狀態，甚至故意做了自己並不擅長的事，表現得很友好，對方被他嚇走不可能是因為態度，只能是因為外表。
萊斯瞥了一眼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裡面浮現出的是一頭大得過分的狼，渾身斑雜的污血，到處都是傷口，看起來的確狼狽……又恐怖。
陛下安慰他一次失敗沒什麼關係，等一會兒可以再去找個女孩子試試。但萊斯一瞬間覺得很疲憊，他有點不想試了，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應該告訴陛下這個方法不適合他的，他可能還是更合適一個人行動。
他還能動，等下可以去找食物吃，補充體力，然後明天在森林深處找個安全的地方變成人形，把箭□□，再找點草藥敷上。
當然，以這種狀態進行形態變化肯定會很痛，不過他是軍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跟拖著傷跑了幾天比起來還好，而且眼下……
「啊！」
尖叫聲打斷了萊斯的思路，這已經是短短几十分鐘里萊斯第二次聽到這個人類女孩的尖叫了。萊斯微微蹙眉，動作一頓，抬起頭，正好看見跑出了好幾百米的愛莎以一種不太自然的姿勢跌倒在地上，與此同時，他嗅到了新鮮的血腥味。
——愛莎踩到了捕獸夾。
這個很老舊的捕獸夾她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放在這種位置又生了銹的捕獸夾肯定不是獵人放的，大概是它很久以前就被放在森林裡但是沒有捕到獵物，後來被玩鬧的小孩撿到於是作為惡作劇或者「模仿狩獵」的道具移到了這裡。愛莎知道小鎮里有不少頑皮的孩子會擺弄這種東西，以前也出過事故，她本來準備吃好蘋果就來把這個夾子收起來的，誰知剛才太害怕反而自己踩到了。
現在天氣還不算太冷，愛莎還穿著裙子，只在外面罩了件針織衫，結果捕獸夾的利齒直接狠狠刺進肉里，幾乎是一瞬間愛莎就疼到了渾身被冷汗浸透的地步。愛莎並非不會開捕獸夾，可不知是這個捕獸夾年代太久壞掉了，還是她太過驚慌的關係，這個夾子此時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那隻剛剛咆哮過的猛獸還在離她很近的位置，愛莎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比之前更加可怕的絕境。勉強再去開夾子恐怕無濟於事，她決定乾脆繼續跑。
人類的遇到危機時的潛力是無限的，如果是在平時被夾住，愛莎絕不會認為自己還有力氣跑，然而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里竟然奇迹般地湧現出一股力量，愛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可惜，來不及了。
還沒等她邁出第一步，巨狼已經到了面前。
愛莎重新跌回地面，恐懼地閉上眼睛。
然後，她感覺到那帶著血的氣息靠近了她，野獸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身上都是一股清晰可感的大型氣流。
對方的巨爪壓在了她的大腿上，嘴貼近了她的小腿，首先碰到的是毛，然後是尖銳的牙齒……
愛莎渾身發顫，原來臨近死亡是這麼恐怖的事，可她只能像這樣無措地等待著最後一刻地來臨——
咔嚓。
腳踝一松，預想的疼痛並沒有來臨。過了好幾秒，愛莎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然後便看到那頭灰狼甩頭將被硬生生掰成兩瓣的捕獸夾丟進河裡，發出響亮的「噗通」聲。
愛莎一愣：「你……」
她的話卡在喉嚨中，因為灰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想要離開。
萊斯並不是出於同情心或者憐憫來幫忙的，他只是來承擔責任。
愛莎會踩到捕獸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從空氣中傳來的信息判斷，人類的聚居地離這裡起碼有兩公里遠，讓她像剛才那樣跑回去的話，她即使不殘廢可能大概也會留下其他病症。這種平民女孩一看就和戰爭沒什麼關係，而且……她還很年輕。
萊斯並不希望因為他的關係使這個女孩的命運變得比原來更坎坷。作為軍人，他很清楚腿腳不便並不單單是不美觀或可能受人嘲笑排擠的問題，這很可能會讓一個人永遠都在行動上落後一截，包括遇到緊急狀況乃至生命危險的時候。
想到這裡，萊斯稍稍一頓，原本已扭轉的頭又轉了回來。她的小腿已經受傷了，或許骨頭都斷了，再走回去無疑仍然會加重傷勢，還是盡量把她送……
萊斯頓住。
女孩身上剛才還流血不止的傷口，此時血竟然已經……止住了，不僅如此，傷口似乎也小了不少。
試著治療完自己的愛莎鬆了口氣。
她的運氣很好，那個捕獸夾大概真的舊了，咬合力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她的骨頭沒有斷，要是斷了的話憑她目前的治癒能力沒有辦法恢復……說起來，如果真斷的話，恐怕她剛才就完全站不起了吧。
愛莎試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蹦跳兩下，沒有問題。
傷口並沒有完全癒合，但疼痛感減輕不少。按照以往的經驗，應該再過幾個小時就會結痂。緩緩地放鬆下來，愛莎抬起頭，這才注意到那隻狼竟然沒有走，而是扭著頭看她，表情……看不出表情。
愛莎莫名地有些臉紅。
她現在基本上能確定對方沒有傷害自己的意圖了，而且，這隻狼還知道幫她打開捕獸夾……
「那個……」愛莎試探地道，「你難道是……獸族嗎？」
狼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愛莎的臉更紅了。
她對自己愚蠢的行為感到尷尬。想想也對，菲爾瑞小鎮是在整個人類聯邦的最北面的，跨過森林就是暗族的領地了，獸帝國和人類居住地則只在南方接壤，即使是在暗族王國內作戰的獸族逃兵都不至於跑得這麼遠。眼前這隻狼當然是居住在森林深處、被獵人追擊才跑到外圍來的可能性更高。
幸好眼前這頭狼聽不懂她說話。在世界之心建成以後，各族語言就統一成了通用語，智慧種族之間的交流是沒有障礙的，不過通用語顯然還無法普及到動物身上。
這樣一想愛莎就釋然了，她頓了頓，重新將目光落在了灰色巨狼的……右肩上。
這隻狼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但那裡無疑是最嚴重的，深深插在裡面的黑箭簡直觸目驚心。這絕不是光憑她的治癒能力就能治好的範圍，甚至於目前的狀況，她根本無法下手。
首先要把箭取出來，這可能需要工具。巨狼身上的其他傷也沒有辦法立刻治，所有的皮肉里搞不好都混入了泥沙，得先將它清理乾淨，這大概還是需要工具……
剛才它幫她弄開了捕獸夾，或許，作為回報……
愛莎抿了抿唇，張口道——
——她說了什麼萊斯並沒有聽清楚，他湊巧又耳鳴了。萊斯看到的就是那個人類女孩張嘴飛快地說了一句不知什麼話，接著便跑掉了，順利消失在他視線中，沒有再遇到意外。
萊斯微微垂眸。儘管他不太清楚為什麼那些傷能癒合得那麼快，但既然對方似乎已經沒事，他也得開始處理一下他自己。先前短暫被人類女孩引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萊斯頓時感覺四肢百骸都痛了起來。他能夠猜測得出自己最嚴重的幾處傷已經在潰爛了，如果還想在回到比斯特以後繼續服役，他最好不要仍由它們繼續惡化。
首先……補充體力。
萊斯四處看了看，然後找到了愛莎掉下的蘋果。他遲疑一瞬，低頭咬住，嚼了嚼，仰頭咽了下去。
這個對體力的補充有限，但在最好不要繼續消耗體力的狀況下，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然後是處理傷口。
軍人是擅長處理傷口的，尤其是在惡劣條件下。
萊斯在盡量不牽扯到傷的狀況下清洗掉身上的血污和泥沙，然後他就差不多濕透了，每一根毛都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他重新走回岸上，趴下來，因為沒法甩毛，只能暫借陽光的溫暖將身體烤乾。萊斯趴了下來，閉上眼睛，然後……
他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警覺而銳利地睜開眼，再一次和那雙棕綠色的眼眸四目相對。
萊斯動作一滯。
竟然還是之前那個女孩，只是手裡多了一個籃子。在懶懶洋洋的午後光暈中，她顯得有些纖細，亞麻色頭髮盤到了腦後，只是有些凌亂，又被夕陽染成了深金色，看起來莫名地有種溫暖的感覺。
萊斯的心跳突然非常詭異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