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島嶼
就在安娜習慣了聞著這個小酒窖中濃厚的酒味睡覺的時候,『柯麗婭』已經準備結束航行入港了,不得不說這幾天比安娜偷渡的時候過的好太多了,卡彭特給了她一套乾淨柔軟的棉布衣服,從來不會忘記給她吃的和喝的,而且還會給她溫熱的濕毛巾,這種待遇是一開始她被那些海盜逼著走木板時根本就沒有想過的……
「我知道一旦上了陸地你可能就會開始盤算怎麼逃跑之類的。」卡彭特說話的時候甲板上的水手已經開始忙碌的收帆攪繩,為入港做準備,他們提前了大概半天抵達門徒島,因為海上突然吹起了大風「但我還是勸你不要企圖在我們待在門徒島上的時候逃跑,這地方不是什麼普通的小鎮島,所以像你這樣……」
卡彭特看向畏縮的站在他斜後方一點點地方的安娜。
蒼白的皮膚,臉頰上有些淺淡的雀斑,弱不禁風的體格還有一頭姜紅色的頭髮,怎麼看都是個不堪一擊的小姑娘:「我想你大概也明白我的意思,反正你想要安全的離開門徒島的話就只能待在我能看見的範圍之內,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門徒島,那時候你也一起。」
「……」安娜不安的攪著手指,最近這段時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她甚至都還沒有完全梳理過來,同伴的死亡,被迫烙上的巫師印記,臭名昭著的殘暴海盜頭子,往消極想,以後就算是有更壞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應該也不會奇怪。
而且安娜也實在是不理解卡彭特到底是處於什麼原因才讓她活下來,難道他真的認為她是女巫?這怎麼想都說不太說的過去,因為如果有巫師出來活動造成了騷亂的話,被污衊成巫師的人就會成倍的開始增長,反正在巫師這方面,所有不負責或者負責的人都寧可錯殺,也不會想要放過任何一個巫師,所以真正被打上烙印的巫師反而沒有幾個,有烙印的幾乎都是普通的人而已。
「那個…我還是想說,我真的不是女巫。」安娜想了半天之後終於還是蚊子一樣的開口了「如果你是想要抓一個巫師來作為武器的話我真的沒有辦法能夠幫到你。」
卡彭特可能不知道為什麼話題會從門徒島直接跳到女巫這上面來,所以稍微愣了一會兒:「之前不是說了么,你說是這樣的話那就是這樣,我還以為在這個問題上不用再探討了。」
安娜想要繼續說些什麼,但是在她張開嘴的時候就被卡彭特用手一下子給捂住了:「行了,我身為船長還有很多的煩心事需要去操心,而且你明顯的好像也沒有明白過來自己的立場,就算你真的不是女巫又能怎麼樣?你身上已經有那個烙印了,那對於別人來說你就是這種邪惡的東西。」
「還是說你有把握一輩子都不被別人發現你鎖骨上的印記?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對吧,畢竟現在可是有個活的『女巫』越獄逃跑了。」卡彭特直勾勾的盯著安娜,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讓人十分不安「軍隊的排查會變的更嚴,你不出一個月就會被抓住燒死,這都是樂觀的數字。」
木箱被粗魯的扔放在甲板上的碰撞聲,水手用慘雜著難聽口音的語言大聲的交流著,喧囂的海風猛烈撞擊在船帆上,船底不停的傳來海浪敲擊船側木板的聲音,周圍分明是一個吵鬧的世界,但安娜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一樣,她就像是在剛剛那個瞬間被鍘刀鍘斷了脖子。
卡彭特說的全都是事實,她自己早就明白了,之前逃出來藏在那艘貨船裡面的時候就明白了,她根本沒有任何後路可以走,被海盜抓住和跟被軍隊抓住的下場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所以就在我的船上替我做事情有什麼不好,至少我不會因為一個印記和莫須有的罪名就把你吊起來烤焦。」卡彭特把手掌從安娜的嘴上放了下來,臉上又重新掛上明晃晃的笑容「一隻沙丁魚想要藏起來,那沙丁魚群就必定是它最佳的藏匿場所,你覺得呢?我會幫你的,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沒有什麼地方會比我身邊更加安全。」
安娜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可能是因為實在無法理解卡彭特到底在想什麼,「可是我並不覺得我在你身邊能對你起到什麼很大的作用。」她只是一個只會治點感冒的普通人「你應該沒有理由需要我,也沒有理由來幫助我……」
「那我也可以現在就殺了你扔進海里,反正也沒有理由。」
這個人完全不講道理……安娜終於不說話了,過了會兒她才點點頭,這讓卡彭特很滿意,他揉了兩下安娜的頭:「準備下船吧,已經能夠看見港口了。」
……
…………
在太陽僅剩一絲絲還留在海平面上的時候『柯麗婭』號終於停靠在了門徒島的港口之中,卡彭特拿上他的帽子、兩把花里胡哨的配刀和一個深色的脹鼓鼓的獸皮包就徑直拉著安娜下船了。
「慢、慢一點……」安娜被他拉的幾個趔趄,她本來就沒有合適的鞋子,現在腳上代替鞋子的東西是卡彭特之前找來的幾塊獸皮,把獸皮包在她腳上之後再用繩子纏起來做成的十分簡陋的『鞋』。
卡彭特好像也想起了這個事情:「對,還得先去給你找雙鞋,真是麻煩……給你買鞋的錢記得之後要賺了還給我。」
「……謝謝,我會努力還給你的。」安娜覺得十分氣悶,但也搞不明白悶的原因在哪裡,這時候魯夫也跟在卡彭特的後面下船了,他還是一副很不滿意的表情看著安娜,但是也沒有再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單純的和卡彭特交流:「你之前要求的船已經準備好了,按說好的明早就可以啟程。」
「是么,誰的船,在哪裡。」卡彭特伸長脖子朝四周看了看,因為季節的原因海上商船不多,海盜自然也就無法正常開業,所以門徒島的港口烏壓壓全部擠滿了陳舊且傷痕遍布的船隻,這些船大多都是由劫持來的商船改造而成,本來是海盜的人都返回到了陸地上『改行』做其他偷雞摸狗的事情,然後一直等待下一個海上旺季的到來。
「老瘸腿的船,就是之前一直被大副帶在身邊的那個老頭。」魯夫伸手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就能看到,他的船小,用料也輕,絕對夠快,而且大概只需要三個人就能讓那艘船開起來了,但我想船長你的話一個人也可以,所以那艘船絕對符合要求。」
卡彭特哼了兩聲調笑著說:「我知道了,你自己玩去吧,不過記得要看好我的柯麗婭,我回來要是看見她有什麼地方不對我就在你身上剜幾個洞。」說完卡彭特就頭也不回的帶著安娜走了。
「好運。」魯夫就留在原地看著走遠的卡彭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眼罩然後轉身順著連接板走回到了柯麗婭上。
「魯夫…他不跟著你一起去救那個大副么?」安娜還以為卡彭特肯定會帶著魯夫一起去,因為魯夫看起來在船上的職位還挺高的樣子。
「恩……」卡彭特沒有說話,他拉著安娜朝門徒島裡面的集落匆匆的趕,他寬大的帽檐壓的有些低,衣服領子也拉了起來,所以很難會看見他的全臉「不要和我說話,暫時。」
「……」安娜也只能閉上嘴,開始打量起從剛剛在船上起就一直非常在意的這座島。
門徒島的構造非常奇怪,從海上看的話它是一個典型的月牙狀島嶼,島嶼的兩側排列的有非常整齊的像是石柱一樣的東西,石柱接近天空的部分微微的朝內彎曲著,並且每一根都巨大的駭人,安娜毫不懷疑這些石柱一樣的東西如果倒下來,那麼肯定會成為一個新的島嶼。
仔細的看了一會兒后安娜覺得比起島嶼,這個地方更像是一條巨蟒的骸骨,那些石柱就是它的肋骨,而剛剛他們停靠的港口可能是口腔的部分,因為在港口附近的海域中有無數三角形的尖銳物體。
那些巨大的肋骨樣的石柱上纏繞著無數根有胳膊那麼粗的繩索和鐵鏈,然後繩索在肋骨與肋骨之中的空隙交纏編織成了密集的網,網上搭綁著木板,而木板上則修建著無數個圓形的像是蟲繭一樣的屋子,這些屋子下面垂掛著許多不知道什麼用途的獸皮袋和木箱。
這是安娜頭頂上的樣子,肋骨的底部也修建著房屋,這些屋子像是堆積起來的石塊一樣靠在肋骨的底部朝上累積著,而這裡的街道幾乎不能勉強的稱為街道,因為這些能夠走路的地方只是房子之間擠出來的空隙而已,最寬的地方勉強可以並排走過三個人,這些細碎擁擠的街道像是身體裡面的血管脈絡一樣爬滿了島上的每個區域。
這座島上很少能夠看見植物,放眼望去的地方几乎都是殘破的木板房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垃圾,唯一的一些綠色也只是從夾縫中生長出來的醜陋蕨類植物。
卡彭特現在正帶著她快速的穿過一條肋骨旁的街道,本來就不寬的街道上全擠滿了髒兮兮的,看起來多多少少有些精神失常的男男女女,讓安娜驚訝的是這些人雖然伸手大聲招呼卡彭特過去喝酒,但沒有一個人喊出來的名字是對的,她不知道他們只是單純的因為喝醉了在胡亂招呼人,還是實際上就是沒有人認識卡彭特。
但是卡彭特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注意到安娜一直瞪著眼睛好奇的到處張望:「你不要再東張西望了,在這個地方亂看也是會惹上麻煩的。」
「我只是在看那些建築而已…沒有看人。」
「我知道你沒看人。」卡彭特敷衍的說「那給你這個外地人介紹一下吧,你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麼叫門徒島么?」
安娜當然不可能知道,她甚至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大海之中還有個這樣的地方存在。
「這是海神第三個門徒的骸骨,你就當它是條巨大的帶著尾巴的醜陋蟒蛇就行了,他因為冒犯了海神的女兒而被海神殺死,這就是為什麼它叫門徒島。」卡彭特放慢了腳步看了看周圍,好像是在找什麼,但嘴上依舊在給安娜介紹所謂的風俗人情「然後為了在第三門徒死之後依舊能夠懲罰他,海神詛咒了他的屍骨,『你骯髒**的一切將會引來蝕骨啃髓的寄生蟲,它們會忘記時間,忘記目的,在你的遺骨上築巢破洞,不斷的,不斷的,打擾你死後的安寧』,書上是這麼記載的。」
走到第十三根肋骨下面的時候卡彭特終於停下了腳步,他抬頭朝上面看了看,安娜發現他好像是在看著這上面的哪一間小屋子。
「海神的詛咒生效了,在門徒死之後他的遺骨被流放到海上的罪犯發現,那個罪犯在他的遺骨之上用被海浪衝來的木板、破布、酒瓶,搭起了第一個蟲子的巢穴。」卡彭特雖然眼睛一直在朝上面看,但也依舊沒有停下嘴「在那之後這個地方因為詛咒,只有罪犯能夠抵達,大概就是這樣,如果你能多讀些書的話你也能知道……不對,我忘記了,前提是你得能找到那些書。」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記了還是假的,但安娜知道不管怎麼卡彭特都要嘲笑一下別人的這個習慣絕對是真的。
「好了,你就當是額外的收穫把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銘記於心吧。」說完之後卡彭特突然模仿鳥的叫聲吹了幾下口哨,之後安娜就發現位於他們正上方的一間屋子打開了圓形的窗戶,隨後過了幾秒就有什麼東西被扔了下來,卡彭特一伸手就拿住了,他攤開掌心看了看,臉上露出了笑容。
但卡彭特的手掌上只是一顆用黑色的墨水畫了空心圓圈的小白石頭,而且連墨水都還沒有幹掉,應該就是剛剛才畫上去的,安娜完全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讓人開心的:「這是什麼?」
卡彭特把石頭放進口袋裡面:「一顆石頭上面用墨水畫了圓圈,沒想到你連這個都看不懂啊。」
這個我當然看得懂……被突如其來的嘲諷擊打的安娜覺得胸口十分悶,不過這樣看起來卡彭特是不打算繼續圍繞這顆石頭聊天,他搭著安娜的肩帶她轉身朝來的路走回去:「行了,到明天早上之前都可以好好的玩一下了。」
「……玩?」
卡彭特拍了拍安娜:「我當然會給你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你休息,我覺得老瘸腿那裡就不錯,至於我嘛……我得去放鬆放鬆。」
安娜也不打算想卡彭特說的放鬆放鬆指的是些什麼:「我到明天早上什麼都不用做么?」
「是啊,不過你想逃跑的話那就需要做很多事情了。」
「……」
他們兩個走在嘈雜擁擠的街道上,時不時就會被喝的爛醉的人撞一下,安娜甚至還看見了幾個躺在路邊幾乎沒有穿衣服的男人女人,並且她很確定其中有兩個女人已經死了,安娜絕望的閉著眼睛,一時間也稍微體會到了卡彭特為什麼會說在這個島上跟在他身邊是最安全的。
卡彭特倒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還拍拍安娜:「多見識多學習,對小孩是有好處的。」
「我不想見識和學習這些事情。」安娜剛說完就感覺到了自己的眼睛被卡彭特伸過來的手蒙住了。
「那就不要看。」卡彭特略帶點調笑的聲音在她旁邊響起「帶你這種應該被保護起來的柔弱小花來這樣的地方是我的不對,能原諒我么?」
「我不是什麼柔弱的花……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安娜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尖又開始丟人的發燙了,而發燙的原因,就是安娜發現卡彭特的手掌覆蓋在她的眼睛上那一瞬間,那種粗糙但是溫暖的觸感讓她感覺到非常的安心「你不要離我那麼近……」
她開始扭動手肘想要稍微推開一點摟著她的卡彭特,但以她的力氣想要推開鐵坨一樣的卡彭特是不可能的。
等安娜推了幾下之後卡彭特才將手掌收了回來:「離你遠點是可以,但你得牽著我的手才行,不然在這種地方等我走個神你就指不定被哪個男的抓走剝衣服了。」
「就、還是就這樣吧……」安娜低著頭又一次迅速的妥協了,結果卡彭特突然開始笑了起來,然後一伸手就摟著她的腰將她架起來扛到了肩膀上坐著。
「……!!」
「我記得剛剛你說了你不是小孩了。」卡彭特扛著安娜大步的朝前走著「那就和我一起去喝酒吧,好好的放鬆一下。」
「等、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