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51章
隔早,徐文一睜眼醒來,發現自個躺在自己的床上,先是迷茫了下,隨既噌一聲高掀起被子跳下床,鞋也顧不上穿就往外沖。
徐婉立在梅花樁上,才做完早課正欲收勢,一看徐文火急火燎的樣子,想著衛東陽說徐文防他如同防賊的話來,心下失笑,道:「慌成這樣做什麼,衣裳鞋子也不穿。」
打量著樁上與往日並無不同的徐婉,又見正屋的明間里,含月和柳枝柳葉在忙著安桌子擺早膳,衛東陽人不在,徐文心裡石頭落了地,也沒回徐婉的話,抿了下唇,就轉回屋裡去梳頭穿衣裳。
弄好出來,悶著頭吃了早飯,徐文也不等柳葉,自己拿了書匣就往外走,徐婉看得搖頭,放下碗跟著起身。不想徐文才走到院門口,迎面就撞著了,趕早就過來報到的衛東陽。
衛東陽玉冠束髮,錦衣綉袍,背手拿了一枝開得金黃玲瓏的山茶花,眼角眉梢處儘是得意之色,方圓三里內,有眼睛的人,只看一眼,都能看出他渾身上下那種章台走馬,洛陽賞花的風流恣意來。
徐文腳步一頓,抱著書匣的手瞬間用勁,然後面無表情垂下眼皮,拱手點頭朝衛東陽行禮。
看徐文從裡到外,對他掩也不掩飾的敵意防備,衛東陽挑了挑眉,目光越過庭院,朝才掀帘子從明間出來的徐婉一遞,示意讓徐婉自己看看,跟著才轉頭吩咐身後跟著的小幺兒,上前替徐文拿書匣,送他上學。
「不敢勞煩世子爺好意……」徐文擺出個小大人的樣子,硬邦邦的說了這麼一句,便哲身撇過衛東陽,頭也不回的出了院門。
「我什麼時候,把小舅子得罪了。」衛東陽嘖聲說著,沿著迴廊施施然走到徐婉面前,把手中拿的花枝遞給徐婉。
看著伸到眼前,小巧可愛燦爛金黃的山茶花蕊里,還沾著晨露,徐婉心口臉頰同時一熱,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接過花枝,莞爾笑道:「……世子爺來遲了。」
「嗯……」衛東陽看著徐婉,特別直言不諱的道:「早起不知道穿什麼來見你,折騰了她們半天,才選了這身衣裳。」
徐婉:「……………………」
衛東陽彷彿沒看到徐婉的無言,跟著追問了句:「怎麼樣?」
「……」笑著將衛東陽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徐婉點頭道:「風流儻倜,玉樹臨風……」
衛東陽揚眉看了徐婉一眼,將將就就的收下徐婉很像敷衍的誇讚,走到院中梅花樁前,一撩衣裳,縱身躍到樁上,開始做自己的功課。
等到練完棍,衛東陽所謂精心挑選了一早上的衣裳,被汗水浸透成了一團濕布,徐婉看得又想笑,又不好笑出來,忍得十分辛苦。
幸而衛東陽是從來不嫌折騰的,既完了功課,後頭大半天便都無事了,於是又去前頭換了衣裳,便拉了徐婉,要帶徐婉出門。
徐婉本想問要帶她去哪裡,可看著衛東陽的表情,轉念一想,心裡就有了數,便沒再多問,回屋換做了男子打扮,便跟衛東陽一起出了候府。
走到門首,方青已經領著人,牽了馬在等著了,兩人上馬,打馬出城,徑直行到東郊城廂,那依舊還尚未完工的鏢局門前。
對著舊時光景,衛東陽想起自己在這裡說過那負氣傷人的話來,不自在的輕咳了兩聲,徐婉只笑了笑,兩人擲了韁繩,躍下馬,並著肩的往裡走。
外頭院門旗杆圍牆馬道,還是老樣子,只是一進門,迎面是寬廣無比的練武場,場中亂七八糟,堆放著許多石料,並泥沙磚。
武場后,起了數十台階的平台上,三間正廳大堂,東西兩側兩溜房屋,皆闊朗疏大,因廳房尚未裝窗欞,眼神只一掃,便可看到屋中,橫放著的許多,等庭院鋪完青磚后,要立放安置的兵器架,木人樁,石墩,石鎖等等一應東西……
十來個穿著短打的工人,正在給庭院平石鋪磚,看到衛東陽,都忙匍到地上磕頭請安,衛東陽卻不搭理,只拉著徐婉,一直往後走。
繞過正廳,到後頭進了二層垂花門,只見比起前頭橫石亂堆,塵屑飛揚的情景,後頭一正兩偏,三所院子卻已收拾得整齊完備,清幽疏雅,窗明几淨。
衛東陽拉著徐婉轉進西院,只見院中廊下四周種滿了上次驚鴻一瞥的金桂銀桂,滿郁的香氣,散蕩在空氣里,叫人聞得甜浸心脾。窗前花壇的土亦也翻了過來,想也是種了花樹的,不過沒長出來,倒看不出來是什麼。
等領著徐婉前後看完了院子,走到屋內,衛東陽從袖中掏出了一張文書來,遞給了徐婉。
「什麼?」
徐婉疑惑的接過,展開一看,卻是一張契書,上頭寫的話,大意來說就是兩人合開鏢局,衛東陽出錢出場地,佔四成股,徐婉出人出力,佔六成股,若以後雙方誰想獨自經營鏢局,經協商后,可以購買對方占的份子,因人力不好估價,暫時沒有標明數額,但原始資金場地的價值卻是寫得十分清楚明白:白銀兩千兩。
等徐婉看完契書,衛東陽走到裡間書案邊,挽袖捏起案上的墨條,研墨拈筆,遞給徐婉,揚眉道:「……過來畫押!」
徐婉捏著契書,沒有挪動腳步,眼神溫柔看著衛東陽,搖了搖頭。衛東陽微皺起眉:「為什麼不接受,我又不是白白送你……」
徐婉哭笑不得望著衛東陽,半晌,終於忍不住失笑,直言道:「世子爺若是白送我,那我倒收下了……」
「…………………………」衛東陽一臉你逗我玩的表情,瞪著徐婉。
徐婉笑著走到衛東陽面前,接過衛東陽手中的筆,把筆擱回筆架上,依舊忍不住笑道:「為什麼這麼意外?我是個鑽到錢眼裡世俗之極的人,你一擲千金,造座鏢局來送我以表情意,我當然會理直氣壯,毫不猶豫的收下……難道世子爺認為,我身上還有什麼迂腐清貧的骨氣,覺得拿銀子砸我,就是在羞恥我嗎?」
「…………」衛東陽很不想承認,他就是像徐婉說的這樣想的。
徐婉搖頭:「世子爺真是想太多,要是那樣,我怎麼可能帶著阿文,上門端你家的碗……」
「那既然吃了我家的飯,什麼時候做爺的人……」
從又一次弄巧成拙中回過勁來的衛東陽,一邊給自己回找著場子,一邊伸手把契書從徐婉手中抽回去三兩下撕了,看遷就她至極的衛東陽,徐婉靜默了下,忍不住開口道:「世子爺就任我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不質問我一句?」
衛東陽:「質問你幹嘛,你自然有你的理由,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再聽著就是……」
徐婉心口一暖,伸手拉住衛東陽,眨眼道:「其實原由,說來也沒什麼……世子爺真要跟我合夥開鏢局,那要先去問衛伯伯,等衛伯伯點了頭,我就可以跟世子爺簽合作的契書……」
徐婉這個解釋還不如不解釋,衛東陽磨著牙,恨不得去堵了她的嘴。
幸好徐婉只是逗逗衛東陽,不等他真的生氣,便收了玩笑表情,認真道:「世子爺可知道鏢局是行什麼生意?」不等衛東陽回答,徐婉又自顧道:「……鏢局是行無本的生意,一家鏢局要開起來,最開始就是沒錢沒地,甚至沒有招牌鏢號都沒關係,但只兩樣東西,缺一不可:一是人,一是勢……所謂的勢,說白了就是靠山……
放開衛東陽,徐婉走到書案后,鋪開潔白的畫紙,從筆架上取了支細毫,沾了墨,迅速在紙上,畫出了幾個圓點:「以京師為據,東南西北,四大鏢路,往南至揚州府蘇州餘杭不說,北上東西兩道,西路出居庸關,過八達嶺,出張家口至綏遠,東路出山海關,到錦州奉天……另有西道,過娘子關經太原運城……這三條路,沿途明關暗卡,除了各省府的稅務巡檢各縣衙門,還會與當地駐軍,都統士兵發生千絲萬縷的關係……」
徐婉停下筆,將粗略畫出來的鏢路讓給衛東陽看:「衛伯伯統帥三軍,世子爺若跟我合夥開鏢局,那將來鏢局一旦出事,因小牽大,於候府而言,就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所以世子爺要做鏢局的靠山,必得要衛伯伯先點頭……」
衛東陽垂頭看著徐婉的畫鏢路圖,半晌,低啞著聲音道:「你確定你這開的還是鏢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