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三個狗蛋

梁斌變成的喪屍口中流淌著黑紅色的血液,在病床上掙扎著向站在他床邊的老趙撲過去。老趙擁有力量異能,梁斌作為第二代喪屍在他手上也討不了好，他按住梁斌的雙肩輕輕鬆鬆就卸掉了梁斌的手臂關節。喪屍具有不畏疼痛的特性,可是他們的身體到底還是由人類的屍體轉變而成，手臂關節脫臼后，他就不能控制手臂的活動了，梁斌的手由伸出的姿態變為垂掛到身側，再也無法抬起。但他的身體還能活動，他像是案板上的魚一樣反覆撲騰著身體,將腦袋伸向傳來活人血肉的方向。

老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重重按回病床上,厲聲大喝：「梁斌，你他媽知不知道你是誰！在幹什麼！你他媽是個人啊！」

梁斌對老趙的質問毫無反應,沒有眼珠的雙眼緊緊盯著老趙的肩膀,透出貪婪的神色。他不斷發出低吼,將嘴努力向前伸，時不時咬合幾下,徒勞地做著吞咽的動作。

老趙眼睛赤紅地瞪著梁斌,眼中的痛苦緩緩轉變為決絕,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老趙猙獰變形的臉龐,然後閉眼擰斷了梁斌的脖子。老趙手下掙扎的力道驟停，那具頂著梁斌外表的喪屍徹底被殺死了。

這是朱珠醒來以後第一個在她面前轉變為喪屍的人，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別人親手殺死自己的同伴。她原本已經不太害怕喪屍了，剛才見到了梁斌的這幅樣子，她突然又對喪屍這種生物生出了寒意。不管之前是怎樣的人——斯文的、兇惡的、溫柔的、優雅的……他們被病毒吞噬大腦以後都會變成這樣一具只知道進食、毫無感情的怪物。她擔憂地想要起身去看還在昏睡的墨昊然，手卻被喻川按住了。喻川躺在床上，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整張臉，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了朱珠的手，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朱珠的手，他只是想要抓住一點東西，不管這是女人的手還是稻草。朱珠的手被他抓得很疼，但她卻恨不下心腸掙開他，因為他哭了。他的淚水從他那隻捂著臉的手掌的指縫中不斷滑落，他沒有發出聲音，整個身體都因為這種壓抑而劇烈顫抖著。

「該死的末世，該死的喪屍，我遲早要把它們都殺光！」他哽咽的聲音中透出無限的恨意。

「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她輕聲呢喃，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喻川還是自己。

梁斌死去后不久，墨昊然醒過來了。雖然他的精神不太好，但好歹沒有變成喪屍，活著的人或多或少地鬆了口氣，他的異能那麼強大，要是真的變成喪屍了，豈不是會直接轉變為喪屍王？——異能者不會被空氣中的喪屍病毒感染這條消息還沒有在倖存者中間普及，他們並不知道。

老趙將梁斌的屍體扛到了頂樓，徵得墨昊然的同意后從他庫存的汽油中找出兩罐，又抬了幾張辦公桌當做燃料將老趙火化了。他的骨灰跟木頭灰燼混合到一起，全然不是朱珠在電視里看到的白色，而是一種接近於黑色的深灰色。老趙拿掃把將那一堆灰掃到簸箕，倒在了紫藤花樹的花壇里，他狠狠抽了口煙，啞聲道：「老哥哥現在沒能力帶你回家，你就先睡這兒吧，好歹是個有根的地方。」

朱珠耳朵比異能者靈敏多了，她起先並沒有意識到，後來是梁斌告訴她這一點她才發現的。就在老趙說話的當口，她聽見了什麼在泥土中穿梭的聲音，不由聯想到醫院裡那株喪屍活人一口悶的殺人藤，背後的汗毛瞬間就豎了起來。她剛要開口示警，腦中突然傳來一聲像是幼鳥發出的啾啾聲，她很清楚自己周圍別說鳥，就連根鳥毛都沒有，這聲音只能是——朱珠瞪大眼睛看向紫藤樹。我的天，狗會飛，樹會學鳥叫，下一次就算真的看到了美人魚我也不會驚訝了。

紫藤樹趁著老趙和喻川都在和梁斌告別的機會悄悄地纏上朱珠的手腕，柔軟的淺紫色花朵柔順地在她的掌心中蹭了蹭，根本沒有殺人藤兇惡的模樣。朱珠猜想大概植物與植物之間也跟動物一般有著不同的習性，有的生性兇猛，有的則性格柔順。她冥冥中似乎能探知這顆紫藤的心靈，它對他們並沒有惡意，反而因為老趙剛才的舉動很感謝他們——骨灰和木頭對她來說是很好的養料。

墨昊然聽見朱珠這邊細微的動靜，偏頭「看」過來，紫藤立刻放過了朱珠的手，把自己裝作一隻普通的植物隨風輕擺。

「……」喂喂，你是偷牽女孩子手卻被老師發現的純情少年嗎！朱珠抽了抽嘴角，打算先將紫藤的事瞞住。萬勇昨天才死在殺人藤手上，紫藤免不了被喻川和老趙遷怒，她可不想這個新生的小傢伙變成仇恨的炮灰。

「站過來點。」墨昊然攬過朱珠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萬一有變異的老鷹飛下來把你叼走了怎麼辦？」

「你能不能別烏鴉嘴？」朱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要是變異生物真的那麼常見，晨光市的人既要應付成群的喪屍又要對付防不勝防可以從任何角落襲擊的變異生物，那還有多少人活得下去？不過說真的，她遇到變異生物的概率是不是太大了？她身上是帶著某種吸引變異生物的磁石么，加上今天這個小紫藤都有三個了，這才是末世后的第七天啊！

由於病毒的第二場爆發，眾人又在大廈中修整了一天才開著車前往醫院。朱珠走之前悄悄去了頂樓跟紫藤和梁斌告別，剛好撞到跪在花壇前的老趙。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匆忙抹了抹臉，面色如常地轉身跟朱珠打了個招呼。他不待朱珠回答，借口要準備物資走下了頂樓。

朱珠看著老趙蕭索的背影，心裡跟著更難過了。她和梁斌才認識了兩天，即使傷心也是有限度的，但老趙跟梁斌貌似認識幾十年了，那感情自然無需旁人質疑。老趙在人前從頭到尾沒掉過一顆眼淚，現在卻背著所有人來到梁斌的埋骨處痛哭，這不過是朱珠所不能理解的男人特有的自尊心。她現在還沒找到自己的家人，她其實很害怕，害怕自己什麼都找不到，害怕自己找到了他們變成的喪屍，或者他們都還活著，卻不再像她記憶中那麼愛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從哪裡冒出來的第三個想法，只要往深了想，她的心就會疼痛不止，於是她便控制自己不再多想了。

紫藤再一次將自己的花蔓纏上朱珠的手指，像是在安慰她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啾啾~」又是那道稚嫩的聲音。

「你到底是什麼，鳥嘴紫藤身的小怪物嗎？」朱珠扯了扯他的花蔓，「話說回來，你可不要學醫院裡的親戚一樣吃活人，我跟你講跟人類作對是很容易掛掉的。你看他馬上就要被收拾掉了，我看到喻川往身上揣了好多炸藥。」

紫藤跟朱珠有著很困難的語言障礙，她完全聽不懂朱珠說了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往她身上靠，因為朱珠身上有她喜歡的氣息，就是這道氣息促使她生出了神志，變異成了現在的模樣。

時間有限，朱珠也需要為返回醫院做準備，她跟紫藤簡單地說了幾句就離開了，離開之前，紫藤死活將一束花絮纏到了她的頭髮上，不讓她解開。朱珠拿出鏡子照了照，發現這樣還挺漂亮，也就任她去了。

大前天朱珠等人逃亡的時候有許多喪屍從醫院一路追出來，由於跟不上車速被甩在他們身後。距離過長以後，他們便聞不到活人的味道了，一個個獃滯地在公路上遊盪。經過前夜的大雨沖刷，這些喪屍身上的斑斑血跡和臭味消散了很多，粗看起來其實跟活人差不了多少，當然，那是在他們沒有聞到活人味道的時候。當朱珠他們重新遇上這些喪屍的時候，他們立刻便化作運動健兒，拖動著僵硬的腿腳緊緊追在車屁股後面，伸長了手去夠車裡的人。

喻川覺醒的異能是雷，他坐在車裡無所事事，正好拿這些喪屍練手。只見一道一道閃著紫光的雷電劈在喪屍的頭頂，將他們的身體劈得焦黑一片，頭髮根根豎起，看著聲勢浩大，其實威力也就那樣。只有將喪屍的大腦電糊了喪屍才會倒下，而現在的喻川顯然沒有那樣精準的控制力。

「我說你小子省省吧，別干正經事的時候沒力氣了。」老趙見不得喻川這麼浪費自己的異能，拿放在車台前的煙砸到他的腦袋上。

「放心吧，老子心裡有譜。」喻川接住那包煙，從裡面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他剛拿出打火機打算點上，餘光瞥到朱珠用手捂住了鼻子，心知這小丫頭可能是不太喜歡煙味，於是就沒有點煙，而是把包著香煙的紙撕開了一點放在鼻尖輕嗅。

「試著將注意力和你的目光重合，集中在一個點上。心態放鬆，別想著一定要控制釋放的力度和方向。」墨昊然沒有看向喻川說話，而是背對著他「望」著車窗外閃過的景物。

嘖，就好像他的眼睛真的能看到什麼東西一樣。喻川覺得墨昊然這人挺裝逼的，更討厭的是他有那個本事裝逼，先不說他那個能弄到一大堆違禁槍支彈藥的神秘身份——他多少也算混黑的，自然知道在種花家弄點熱|兵器有多難——就是墨昊然的異能也甩了他幾條街，瞧瞧人家，那才是起點的標準男主模板呢。朱小妹不就是他墨昊然的第一個妹紙嗎？她雖然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傾心的大美人，長得卻也不差，那雙大眼睛清澈明亮，透著盛夏陽光一般蓬勃的生氣，看著就讓人心生歡喜。心裡這樣腹誹著，喻川試著按照墨昊然說的去使用異能，果不其然，這次異能的釋放輕鬆多了。

朱珠來之前吃多了，一坐上車就有些想吐，只好趕緊閉上眼睛睡覺，避開難受的勁頭。她恍惚聽見有人說話，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到了嗎？」

「沒有。」墨昊然將朱珠重新按回自己肩膀。「到了我會叫你，你繼續睡吧。」

喻川聽出他的聲音明顯比跟自己說話時柔和了許多，暗暗地撇了撇嘴。

朱珠感到自己的嘴角濕漉漉的，心裡暗道一聲不好：窩日我怎麼流口水了！她偷偷摸摸地去看墨昊然的肩膀，果不其然在他肩膀上看到了亮晶晶的水漬。不過還好，他今天沒有穿他的白襯衫，而是穿了一件從倉庫里拿的黑色戰術服——戰術服的布料是特製的，防水防割，能夠幫助穿戴者抵消部分傷害，十分結實耐用——口水就附著在衣服的表面，並沒有滲進去，他眼睛又看不見，完全不知道她流了口水。但是要想什麼理由去擦？墨昊然看不到，但是老趙和喻川看得到啊！這是多丟臉的事，她絕對不要暴露！

朱珠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幾圈，想出一個餿主意。她若無其事地探手從後備箱眾多的物資中掏出一罐水果罐頭，嘴裡念著「我怎麼又餓了」將水果罐頭打開，然後她將罐頭舉到墨昊然肩膀的位置，聲音跟裹了糖一樣甜滋滋地問：「墨昊然，你餓不餓呀，哎呀……」她將手腕傾斜，罐頭裡的糖水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傾側向墨昊然的肩頭，卻在溢出罐頭的那一刻驟然停止——墨昊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低下頭湊到朱珠耳邊，低聲道：「怎麼，光是口水還不夠？」

他怎麼知道的！朱珠有點方。

墨昊然退後一點，假笑著捏住朱珠的下巴將罐頭往她嘴裡倒：「我怎麼捨得讓你挨餓呢，來，多吃點，朱——珠——」他把她的名字的每一個字都拖長了放在舌尖反覆蹂|躪，念得朱珠的狗膽顫個不停。

朱珠力氣小，根本掙不開墨昊然的牽制，只能讓他硬生生地灌下了一肚子糖水。她本來就因為吃多了暈車，這罐子又甜又膩的東西灌下去，她的胃裡頓時翻湧得更加厲害，不多一會兒就趴到車窗口吐了，墨昊然聽到了朱珠慘烈的聲音，笑得更加開心了。

朱珠流下兩行寬麵條淚，悔不當初：QAQ救，救命！這個人突然變得好鬼畜！

隨著車漸漸開近了醫院，眾人的神態也跟著凝重起來，收起各自的心思，將自己身上攜帶的武器檢查了一遍。朱珠和喻川之前從來沒接觸過槍，老趙只給他們一人分配了兩把最好操作的□□，免得他們忙中出錯把自己給崩了。他們定的作戰計劃是前往距離醫院大門最近也是最矮的一號樓——只有七層，利用老趙的力量異能將飛爪投向一號樓的頂樓，四個人踩著牆爬上去，先清空頂樓的喪屍，然後用墨昊然的異能破壞掉上樓的樓梯，製造出噪音吸引附近的喪屍聚集在下方，由老趙和喻川解決，墨昊然和朱珠負責警惕可能出現的殺人藤——喻川起先很不服氣由墨昊然這麼一個瞎子來警戒，後來墨昊然把他叫出去讓他領教了一下什麼叫瞎子的洞察力，他就捂著差點被打折的胳膊同意了。

計劃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喻川的異能雖然做不到秒殺喪屍，卻能降低他們的速度，他們很輕鬆就開到了一號樓下。朱珠清空喪屍做得相當熟練，很快便將方圓二十多米的喪屍清乾淨了，一行人從車內下來，由老趙分別投出四枚飛爪，將它們牢牢地投在天台的護牆上。饒是老趙力量巨大，將重量可觀的飛爪扔上七樓——並且還是一連四枚——也讓他有點吃不消，他一邊活動著酸痛的手臂一邊招呼眾人往上爬，卻見剛爬上一米的朱珠驚叫一聲貼著牆壁滑了下來，還好高度不高，她在地上掙扎兩下就爬起來了。

「我拉不住繩子，根本爬不上去。而，而且，我還恐高啊QAQ」朱珠淚眼汪汪地說。剛才掉下來的時候她因為害怕一直緊緊地抓著繩子不放，繩子在她的掌心勒出了一條火辣辣的擦痕，手一動就痛，她感覺她肯定是爬不上去了。

「……」她那個讓人無視的異能太厲害，大家都下意識地忘了她這個身嬌體弱的小公舉，定計劃的時候只想著他們三個大男人能做到什麼程度，完全沒有考慮到她的能力。

「要不我走路上去吧？」她詢問地看向老趙。

「你是不是忘了殺人藤？」喻川往三號樓那邊偏了偏頭。

「可是我爬到一半摔下來怎麼辦，我不想變成小餅餅……」朱珠說話的時候其他地方的喪屍已經聚集過來了，她就站在一大堆喪屍中跟他們說話。即使喻川跟老趙知道她的異能，還是覺得很怪異，就好像她站進了那個死者的陣營。

「我們爬到一半殺人藤把你捲走了呢，到時候就連我也來不及救你。你確信變異生物真的看不見你了？」墨昊然跟喻川老趙一起吊在四米的高度進退不得，他臉上不耐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會隨時跳下來揍朱珠一頓似的。

「我也不想這種時候出幺蛾子嘛！」朱珠心中一半為自己的弱小而羞愧，一半又替自己覺得委屈，她是真的做不到，也不想拿這種不小心就會掛掉的事情逞強。她最討厭那種拖後腿的女性角色了，沒想到現在自己體驗了一把，這感覺真糟。

「算了，墨昊然你們先走，我力氣大，先等在這裡，要是出了事也好出手。我待會兒給這丫頭腰上繫上繩結，你們到了上面合力把她拉上來就是。」老趙揮了揮手，就算給這個意外定板了。

朱珠仰頭看著墨昊然和喻川越爬越高，為他們捏了一把汗。他們就沒過萬一摔下來怎麼辦嗎？他們膽子真大啊。對了，平時的時候沒注意到，喻川屁股好翹啊。她吹了聲口哨，惹來老趙的注意。

「哎呀，我就是看著天氣挺好的，嘿嘿，挺好的。」她撓著後腦勺裝傻。

「……不是，我看你的眼神怎麼那麼邪乎呢？」老趙狐疑地順著朱珠的方向往上看，還好那時候墨昊然跟喻川已經翻上了頂樓，他只看到了陰沉沉的天空，現在小姑娘的審美真是讓人感到擔憂。老趙皺了皺眉頭：「這天，怕是還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