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城中騷亂
原本熱鬧的街道上,此時已經變成了末日一般的場景。
有已經死亡多日的屍體,也有還在苟延殘喘的人。而為數不多還完好的人,也個個灰頭土臉,目光是空洞和絕望。
到處都是鮮血,甚至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死亡漸漸侵蝕著這座街道。
這裡明明是…翎夙城中最繁華的地方。
這種衝擊太大,魏宗恭忍不住捂住了嘴,壓抑著胃裡的噁心。
兩人此時立於高處,因此那些景象更為立體。
玄參站在他身側,就像在看戲,完全沒有任何不適,「小魏別急啊,好玩的馬上就來了。」
「城主!」
「城主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眾人眼中的麻木被狂熱取代。
就像在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
翎夙城主一身白衣,身後跟隨著一種統一服飾的僕從。他看了魏宗恭一眼,卻很快移開了視線。
還能動的人開始朝翎夙城主聚集。
烏壓壓的跪了一片。
他們磕著頭,如同在乞求仙神的仁慈和救助。
翎夙城主面無表情的靜立於人群中,人群自覺的和他隔開了距離。他垂下眼睛,聲音無悲無喜,「此乃邪物作祟。」
在這張面具背後,翎夙城主的手都在抖。
他沒能保護好他們。
明明都是他的…家人。
他知道這並不是因為什麼邪物,而是…毒。
要是他早點察覺到…就不會蔓延開來。
翎夙城主知道,已經中了毒的,他毫無辦法。
「邪物附體,」他強迫自己說著冷冰冰的話語,「軀體當以火焚之。」
此話一出,死一般的寂靜。
翎夙城主強迫自己板著臉,因為他是信仰,所以絕對不可以有破綻。
他揮了揮手,身後的僕從抬出了一個箱子。
打開箱子,裡面是顆顆墨色的丹藥。
「未被附體的,」翎夙城主的聲音低沉,「聖葯可護汝平安。」
跪拜著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叩謝,有哀求,也有感激。
叩謝的是那些還沒有中毒的,而更多的,已經有中毒之兆的人,最後的希望終於破滅。
「城主慈悲。」
「城主救救我…」
「我不想死!」
翎夙城主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那種目光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城主大人,」跪了一地的人中,忽然有一個小男孩站了起來。他的身上沾滿了血,那雙眼睛流露出比墨色更為幽深的光芒,「你根本救不了我們。」
這句話被人群的騷動掩蓋,但就像一個火星,點燃了那些已經中毒卻被告知要被焚.屍的那些人的絕望。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把聖葯搶過來!」
一個人開始搶奪那些丹藥,隨即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那一箱子的葯,竟瞬間便一搶而空。
翎夙城主被僕從護著躲開了人群,雪白的衣衫上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印子。
一個很小很小的印子,卻將十年的心血付之東流。
沒有搶到丹藥的人,怒火開始轉移。
翎夙城主即使仍舊努力維持著表情,卻終究不再是不可碰觸的。
如同…本來高高在上的仙神,從九天之上墮落下來。
甚至,那些僕從也轉而不規矩的扯住了翎夙城主的衣袍。
翎夙城主沒有武功,根本無法躲避,只能任憑那些血跡與臟污染上自己的雪白袍服和銀白髮絲。
他的身體顫抖得厲害,臉上卻依舊是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但這無疑更加煽動了那種褻瀆與殘忍的發.泄.欲.望。
魏宗恭看不下去了。
「住..」
他的手臂被玄參扯出。
側過頭,看見玄參的眼中透露出一種扭曲的興奮。玄參的笑容燦爛,卻只讓人感覺恐怖,「小魏不要多管閑事喲~」
「變.態。」魏宗恭脫口而出,隨後毫不猶豫的甩開他的手。
玄參被忤逆,反而低低的笑出了聲,那目光中卻陰沉了些許。
魏宗恭馬上轉換了語氣,伸手主動挽住了玄參的手臂,「我說的我自己,呵呵,小人怎麼有膽子說玄參boss…」
一手拍上魏宗恭的臉,推開他,玄參勾著嘴角,「小魏想救人就去吧。」
「救人?誰救人?」魏宗恭裝傻充愣,「我這不是怕飯票沒有了嗎…」
玄參不置可否,笑容卻燦爛了些許。
將手抽回來,他歪了歪頭,「小魏真善良,」頂著魏宗恭毛骨悚然的目光,他繼續道,「更讓人想欺負呢~」
魏宗恭裝作沒聽到。
再不去救人,真的可以給那個神棍收屍了。
「住手!」
一聲冷喝,威壓震開人群,青年一身靛青的衣袍,嘴角帶笑,卻更加令人生畏。他緩步穿過被威壓制服的人群,走到此時已經坐倒在地上的翎夙城主面前,朝他伸出手。
翎夙城主還有些呆愣。他的樣子頗為狼狽,衣衫上滿是臟污,髮絲散亂,只有那張臉依舊平靜。
「城主,該回府了。」
魏宗恭彎下腰,將還在怔楞中的翎夙城主從地上拽起來。
人群中還有人想靠近。
魏宗恭側過頭,笑容加大,「想死的,」他眯起眼睛,內力爆發出的威壓帶來一種攝人心魄的危險感。目光掃過人群,殺意不加掩飾,「儘管過來。」
無人敢動。
翎夙城主看著那些滿臉恐懼的人,沉默下來。
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伸出手,攥住了魏宗恭的衣袖。
魏宗恭一愣,隨後對他笑了一下,反手摟過他的腰,腿部用力,頂尖的輕功讓他的動作顯出幾分鬼魅。
躍回了玄參那裡,魏宗恭鬆開了翎夙城主。
翎夙城主微微踉蹌了一下,卻很快站穩了身子,抓著魏宗恭衣袖的手卻還沒鬆開。
玄參無視了魏宗恭『酷愛來崇拜我』的表情,看著翎夙城主,笑道,「小翎夙,」他嘴角的笑容不含任何情緒,「你後悔了嗎。」
後悔?
翎夙城主放開了手,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充斥心中。
他忽然感覺有點冷。
從心散發出的冷意。
玄參並未強求他回答,而是用著輕鬆的語氣說道,「小翎夙,我帶你去個地方~」
魏宗恭翻了個白眼,心知這貨又要開始大忽悠了。
不不不,他絕對沒有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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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夙城後山,山頂霧氣縹緲,恍若仙境。
銀髮男子站在斷壁一側,俯視著山下。他視線中的,是整個翎夙城。
此時正是晌午,翎夙城中本應炊煙渺渺,人來人往。
然而如今,卻寂靜的好似死城。
一頭銀髮隨風飄動,男子居高臨下的注視著這座城池,他周身的氣息孤寂冰冷,與周圍格格不入,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神。
忽的抬起手,身上白色的衣袍揮出一個弧度,隔著空氣覆蓋於眼前的翎夙城上,他緩緩的,勾起嘴角。
在那瞬間,高不可攀的氣息不再,銀髮男子的眼中是少見的溫柔。
他…真的很喜歡這座城池。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猛地轉過頭,他看向身後。
那是個帶著違和感的青年。
青年穿著翎夙城主府邸中最為常見的白色衣袍,卻留著黑色短髮。他的長相算得上清秀,唯一特別的便是他面上帶著的笑容了,那弧度太過完美,以至於讓人移不開眼,然而青年的眼睛中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翎夙城主放下手,再次變得面無表情,看著青年緩步走到自己身側。青年的眼神看向山下的翎夙城,笑容未變,也並沒有催促的意思。
但翎夙城主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
「為何帶我來此。」翎夙城主並未回答,而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小翎夙,你看到的,是你的家,是你的容身之處…」玄參轉過頭,面上收回了些許笑容,眼神灼灼,彷彿要剖開翎夙城主的心臟,直視他的內心。
轉過頭去,重新看向這座城池,翎夙城主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中的跳動聲。
沒錯…這座城池…
是他的家。
「呵~」
輕笑聲傳來,翎夙城主微微皺了皺眉,語氣中少見的帶上了些不滿,「何事好笑。」
「錯了哦~」玄參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些玩味,然而說出的話卻令翎夙的心臟如受重擊,「這裡,從來都不是你的家。而是…牢籠。」
翎夙城主猛地轉過頭,微微睜大了眼睛。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玄參帶著一如既往的笑容,說著令他無法忍受的話語,「這翎夙城啊,是你的牢籠,而城中的人,則是一道道枷鎖。城主…你被困在這裡,不覺得難以呼吸嗎~」
荒謬!
翎夙城主的拳頭握的死緊。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到玄參的話語傳入了他的耳朵。
「不覺得,那些人很過分嗎。」玄參看著翎夙城主,語氣未變,彷彿在說著一個故事,「他們擁戴的,真的是你嗎,是你…凌世欽嗎。」
翎夙城主張了張嘴,卻無從反駁。
是了,在自己成為城主的那天起,那個名字,便被埋葬。
當年,父親離去,自己為了保護這座城,決定成為信仰,殺掉…作為凌世欽的自己。
似乎能讀透他的心思一般,玄參替他做了回答,「不是的。所有人,所有人,他們口口聲聲說著,為城主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他們跪拜著,虔誠的,好似,他們是無辜的…」
玄參緩緩抬起手,一點一點的摸上翎夙城主的臉頰,說出的話恍若嘆息,帶著令人沉溺的迷醉,「小世欽…無辜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