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真相
話說沁娘見到闊別多年的姐妹玉鳴沙,兩人講起分別十數載的經歷,皆欷歔喟嘆不已。若蘭與廷澤大婚之後,鳴沙要查清玉罕死的真相,兩人便啟程去了支月國。
是夜,林昱在王宮中的司藥房中翻看醫書,突然窗外人影一閃,林昱忙合上書卷追了出去。
漆黑的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在夜風中招展的樹枝花影。
他揉了揉酸脹的額角,轉身回了房裡,卻發現桌上躺著一封書信,信箋外面的紋飾普通,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卻隱隱發散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他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抖開,上面寫著幾行不太工整的漢字。
翌日,若寧上完早朝,到後宮換了輕便襦裙,剛從婢女手中接了一盞茶潤喉,林昱從後面過來,遣走了殿中的宮人,從她身後環住她柔軟的腰肢,頭埋在她肩窩裡,聲音沉沉,「國主大人朝政處理的可還應手?」
若寧放下茶盞,抿唇笑道:「殿上有譯人,國事有迷迦幫忙打理,我只管賣個耳朵聽著,等他們商榷好了,我再戳幾個寶印就行了,還不如呆在房裡繡花來得有趣。」
說著若寧扯開環在她腰上的手,走到榻上坐下,撿起笸籮里一隻沒綉完的扇面,捻起針線嫻熟地綉了幾針。林昱在她身後坐下,為她揉捏肩膀,他手上力道柔和,穴位精準,沒捏幾下就讓她舒服得眯上眼睛,幾欲沉睡,「嗯……」
一套穴位按完,林昱扳過她身子,把她安放在榻上,拉過一塊羊絨薄毯為她蓋上,在她耳邊道:「娘子先睡一會,為夫稍後就來。」
若寧睡眼惺忪地聽見這話,迷糊應了一聲就沉沉睡去。
離皇宮幾十里路程的郊外,林昱駕著一輛馬車在樹林中疾駛前行,最後在一塊空地處停了下來。
他從馬車裡把若寧扶下來,向外走了數步,朝林中揚聲喊道:「林昱已如約前來,還請足下現身!」
未幾,前方的樹林中出現一群身著勁裝的女子,為首的那名女子穿著一襲火紅紗裙,容顏嫵媚,正是出逃的玉顧公主。
林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人我帶來了,解藥呢?」
身旁的若寧不解地側目看向他,疑惑道:「夫君,什麼解藥,到底發生了何事?」
林昱低頭不言,玉顧兮兮笑了幾聲,不懷好意道:「還是由本公主來告訴你吧。你的丈夫上次中了渡夢之毒,如今毒性已經侵入心脈,只有我手中的解藥才能救他。原本他只需在中毒后的一個時辰內與女子交合便可解毒,但他卻沒有那麼做。昨日我讓人給他送去一封信,讓他拿你來交換解藥,誰知他這麼聽話,這麼快就把你帶來了。真是應了你們宋人的那句老話,叫什麼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若寧搖了搖頭,一臉的難以置信,「夫君,她在說謊對嗎?你根本沒有中毒。」
林昱低頭不敢看她那雙帶著審視的眼睛,低聲道:「娘子,對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個迫不得已,本公主就是喜歡看到你們痛苦的樣子。」玉顧撫掌肆笑一陣,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個玉瓷小瓶,揚在手中,「讓江若寧一個人走過來,本公主就把解藥給你。」
「夫君?」若寧看看玉顧,又看向林昱,仍是一臉的詫異,
林昱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喉間,正色道:「今日子時之前,為夫若不服下解藥,大羅神仙也難救,你也不想我有事的吧?」說著他推了一下她的後背,朝他揚了揚下巴,「去吧。」
若寧回頭看了看他,咬了咬唇,面色蒼白地慢慢向玉顧那邊走去。等到了近前,若寧低頭道:「我人已在此,請姑娘信守諾言,把解藥給我夫君。」
玉顧伸手覆在瓷瓶上方,拔出瓶塞,向她邪魅一笑,將裡面的葯汁倒在地上。
「你!」若寧氣急,伸手欲奪那藥瓶。
「啪」地一道清脆的炸裂聲響起,藥瓶被玉顧猛擲在地上,碎裂開來。
若寧跺了跺腳,蹲下身去撿地上的碎片,玉顧彎起身子攝住她那光潔如玉的下巴,逼迫她站起來,與她平視。
「忘了告訴你,渡夢無葯可解,這瓶解藥是假的。」玉顧緩緩湊近她的臉,玩味道,「沒想到你竟然是玉鳴沙的女兒,怪不得本公主一見到你這張臉就覺得討厭,恨不得把它撕碎了……」
她話未說完,眼前的女子雙眸驟然變得冰冷,嘴角輕蔑地咧向一邊,她心裡暗叫了一聲中計,卻已經太遲。只見那女子一手拉起她領口的衣襟,一手憑空變出來個藥丸塞進她嘴裡,然後一掌拍在她胸口,迫使她不得不吞了下去。
手腳利落地做完這一切,那女子向後飛退了幾丈,抬手撕掉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她把面具收入懷中,拍了拍手,「玉娘的易容術果然厲害,我只在汴京跟她學了點零星皮毛,就能做出如此傳神的面具。等她回到支月國,大公子可要為我說情,讓我拜在她門下,當個關門弟子。」說著,她得意地向身後甩了個眼風過去,「方才的戲演得如何?」
林昱在她身後含笑道:「多謝紫蘇姑娘幫忙。」
玉顧用手指摳著嗓子眼,想把吞入腹中的藥丸吐出來,乾嘔了半晌,卻沒吐出半點東西。
紫蘇伸手在鼻間扇了扇風,一臉惡嫌地道:「我勸你別白費心思了,此毒名為『雙生』,是苗人蠱毒之法的一種,由七七四十九種毒蟲毒草隨機調配,再經過九九八十一天繁複精細的工序煉製而成,兩粒藥丸相互為□□與解藥,若是服下其中一粒,除了這另外一粒,世上再無解藥。順便提醒你一句,你剛剛服下的這顆藥丸的解藥已經被我毀了,你現在除了等死好像也沒別的事情可做,也算是幫大公子和若寧姐姐報了半箭之仇了。」
玉顧聽言怒火攻心,撫著胸口吐了一口鮮血,她抬頭看向林昱,惡狠狠道:「別忘了,沒有渡夢的解藥,你活不過今天,就算我死,也要讓江若寧那個賤人守寡!」
「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你真是無藥可救。」林昱唇邊含著淡笑,昂首道,「在下不才,略通些醫術,早已調配了解藥服下,今日來此,只為將你這禍亂宮廷的逆賊擒拿。」
「我不信!」玉顧被他的話氣得花容失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林昱唇角一彎,戲謔道:「在下願與你打個賭,誰能看到明日初升的朝陽,就算誰贏。」
「你!」玉顧身子不穩向後歪去,被她身後的侍女扶住,「公主,你怎麼樣?」
「都給我閃開!」玉顧蠻橫地推開扶她的人,深邃的瞳目中淬著仇恨的火,她發瘋似的道:「給我把這兩個人砍成爛泥,本公主重重有賞。」
「是!」眾侍女躬身領命,拉開架勢就朝林昱和紫蘇殺去。紫蘇許久未動筋骨,自是樂得前往,只見她抽出纏在腰上的紫薇軟劍,宛若蛟龍一般騰躍而起,劍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哀鳴。
紫蘇這邊廝殺正酣,玉顧心裡卻慌了,她一面推著旁邊的侍女上前迎戰,一面將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個響哨。可等待半晌,也未見山林中傳來半點響動,正疑惑間,不遠處一道低沉清冽的聲音傳來,「別白費力氣了,你帶的那些人此刻已經遭到伏擊,不用指望他們來救你了。」
玉顧心中一凜,語氣仍強硬,「少來唬我,本公主早就派人打聽過,今日王廷中並未有半個士卒派出,你們哪來的幫手!」
林昱負手仰面長笑一聲,成竹在胸道:「公主真是太自作聰明了,公主難道沒查過在下的底細,不知道在下的真實身份乃水雲寨寨主么?」
她早年在中原行走時,水雲寨的威名如雷貫耳,連宋主都要忌憚三分。原本以為這男子只是個文弱書生,沒想到竟有此等身份。
玉顧聞言臉色漸白,用支月國語言跟餘下的侍女說了句暗語,她們立刻從紫蘇身邊撤退,把玉顧圍起,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圓球,用力砸在地上。
只聽彭地一聲,四下濃煙騰起,,阻擋人的視野,待煙霧散去時,哪裡還有玉顧的蹤影。
林昱和紫蘇回到皇宮,若寧早候在殿中,一見到他們的身影,就立刻跑出去,握住林昱的手,焦急道:「夫君,我睡醒之後,迷迦告訴我你們去捉拿玉顧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你們可有傷到?」
林昱笑道:「我和紫蘇姑娘都平安無事,只是玉顧太過狡猾,讓她僥倖逃走了。」
一旁的迷迦擔憂道:「玉罕舊部勢力強大,收拾起來恐怕要費些周折。」
「她吃了紫蘇姑娘的□□,幾日後就會毒發身亡,屆時那些叛賊群龍無首,便會如大廈傾覆,不足為懼矣。」
紫蘇用手指勾著胸前的秀髮,窘然道:「其實那粒葯並不是『雙生』,只是普通的瀉藥加上一些蒙汗藥而已。」
殿中有一刻啞然的沉默,紫蘇向三人行了個禮,說沁娘吩咐了她事情要做,就轉身離開了。
數日後,玉鳴沙與沁娘來到支月國,眾人早在城門口迎接。親人相聚,又是一番垂淚欷歔。
鳴沙走到江頌面前,良久,才艱難地開口,「江先生。」
「玉娘。」江頌喚了他一句,臉上早就老淚縱橫,也顧不得孩子們在場,就拉過她的手將她擁進懷中。
「啟稟母親,小婿已經查明玉罕死因,乃是被人用燭台刺中心臟流血過多而死。請問母親,這間密室平時還有無其他人來過?」林昱向鳴沙行了一禮,問道。
鳴沙環顧密室中熟悉的擺設,手指拂過低矮的床榻,潮濕的被褥,還有困了她十幾年的冰冷鎖鏈,她此刻置身其中,思緒浮浮蕩盪,恍如隔世。
半晌,她才答道:「除了玉罕在朝中碰到難題過來問我之外,還有一個給我送飯菜的老阿媽,她每次做完事情就走,也不跟我說話,好像是個啞巴。」
林昱順著這條線索很快找到了那個老婦人,可是卻遲了一步,她已經服下□□,已近彌留之際。
「阿依古麗是我的女兒。」那個老婦人說,「玉罕殺了她,我已經為她報了仇,也該去找她了。」婦人說完便閉上了雙眼。
「阿依古麗!」玉鳴沙聽到這個名字震驚地朝後踉蹌了幾步。
「阿娘,你認識她嗎?」若寧問道。
鳴沙靠在在若寧肩頭,緩緩道:「她以前是我的貼身婢女,在我繼位的那一天,她端來一碗甜水給我吃,我吃完之後就暈倒了,醒來的時候我坐在商旅的車上。我從懷裡摸出一封信,是阿依古麗寫給我的,她說玉罕讓她下毒害我,她沒有下去手,就把我迷暈送了出去,沒想到她竟然被玉罕害死了。」
玉罕的死因查明,她的罪行為人所不齒,迷迦命人將玉罕的棺槨從地宮抬出,丟到城郊的荒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