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色淺灘
可可西里的夜晚,溫度陡然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吹拂在凍土層上的晚風,分外的刺骨,酒精帶來的熱力散去,趙承平被凍醒了,只覺得雙腳冰冷,他弓起身子,盡量把身體蜷縮在一起,在極寒的溫度下,這樣也只是徒勞。
實在是凍得睡不著,趙承平想起出門時,自己隨手抓了十幾片暖寶寶揣在背包里,這會兒不用更待何時呢?
他起身將厚重的外衣穿上裹緊,這才走出帳篷,那一瞬間臉上被凍麻的感覺,也算是人生難得的體驗。
帳篷外的月亮已西移,被大山擋住,天上漫天星斗,密密麻麻如同鑲在黑絲絨之上的鑽石,在城市的光污染之下根本看不見的那些三等星四等星,也閃爍著光輝,那些只有在圖冊上才能看見的星座,終於完整的顯現。古時的人們應該也是就這樣仰望著星空,中國人看出了二十八宿,希臘人看出了黃道十二宮。
如果不是天氣實在是冷的完全不想把手伸出來,真想為這樣的夜空畫上一幅。趙承平這麼想著,把手又往袖子里縮了縮。
科考隊的車就停在離帳篷不遠的地方,趙承平仔細辨認自己坐過的那輛車,突然,他彷彿聽見了有什麼異響正在這裡奔來,是一種沉重的東西,每一次起落,大地彷彿都在震顫。
他將身形隱在越野車的後面,透過玻璃向聲音的來源望去,當他看清越走越近的那一大團黑影到底是什麼東西時,他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那是一頭成年的熊!
這不科學!這是趙承平內心的呼喊,他來之前除了查過可可西里的天氣,還查過這裡是否有愛吃肉的動物,記得眼睛掃了一圈,發現只有一種名為XC棕熊的動物算是掠食類。而當時自己還認真的算了一下,這個時間,XC棕熊應該冬!眠!了!
「為什麼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呀,是不是你也冷得睡不著……」趙承平心中默念。突然他想起來了,莫不是剛才與盜獵份子的一通槍戰,把這個還沒進入深度睡眠的大傢伙給吵醒了?所以,現在它到營地來逛悠,是要發泄起床氣嗎?
其他帳篷一點動靜也沒有,彷彿天地間此時醒著的只有趙承平和這隻棕熊。他十分擔心的往帳篷群那裡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在熄滅的火堆旁,放著沒有收起來的剩烤肉。
在可可西里,為了環境保護,一向都是帶進來什麼東西,全部都原樣收起來包好帶出去,但是這次隊員們經過了與盜獵者的激戰,實在是太累了,只想著不過是一夜,明天起床收拾營地的時候再把東西一併收了。
萬萬沒想到,就這樣引來了被槍聲吵醒,半夜起床就直奔烤肉香味而來的棕熊。
「熊大哥,咱也是擼串愛好者,您吃飽了就走吧,啊?」隨著棕熊向烤肉一步步的走近,趙承平一步步的向後退,始終保證自己不在棕熊的視線里。
棕熊在火堆旁找到了烤肉,聞了聞,舔了舔,接著就愉快的把剩下的烤肉吃了個精光。吃完之後,還不滿足,把火堆旁的石頭和沙土巡視了一遍,掀翻了收拾好的垃圾袋,它對於只發現了幾個吃空的罐頭十分不滿,努力的到處聞一聞嗅一嗅,最終,摸到了帳篷旁邊,聞了聞,一巴掌拍下去,利爪便將帳逢撕開一條大口子,裡面的人被驚醒,看見棕熊就在自己面前。
棕熊突然覺得有人在背後踹它的屁股,它怒吼著轉身,一巴掌揮了過去,趙承平低頭躲過,棕熊一擊不成,雙掌向趙承平的腦袋拍下來,趙承平將腰一扭,身子轉到棕熊身後,又戳了它一下,雖說棕熊皮燥肉厚,不過給趙承平這麼戳了一下,還是很疼很疼的,它右臂長舒,向剛剛站位的趙承平腰間摟過去,要是這一下子被抱實,那趙承平就跟被腰斬差不多了。
他突然將上半身向後仰,下腰直極限,幾乎與地平齊,在重心后傾時,雙手撐地,一個後手翻,又是穩穩落地,他縱身向後躥開數步,張著手腳蹦來蹦去,看起來很滑稽,不過棕熊不是這麼想的,它感到被挑釁了,吼著向趙承平奔過去。
趙承平加快步子向前猛躥到越野車的邊上,打開車門,跳上車,就在這一瞬間,棕熊也趕了上來。
好在晚上由於一直使用車燈照明,累極的司機只是把車給熄了火,沒有把車鑰匙拔下來,這會兒趙承平才能一腳離合器一腳油門,在引擎的轟鳴聲中逃出生天。棕熊發出不高興的怒吼,越野車故意開得很慢,等憤怒的棕熊追上來,再稍稍加一些油門,它快要追不上了,再放緩。
一快一慢,將棕熊越引越遠,開出許久,棕熊終於沒力氣了,轉身慢慢離開,趙承平這才一腳油門給開了回去。
當他回去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辛偉向他揮手,科考隊里所有的人都已經起身了,緊張的互相說著方才的經過,越野車回到營地的時候,大家都很激動,張海山握住他的手:「小趙啊,沒有你,我今天可就要給熊當夜宵了。」
原來剛才那個被熊撕開的帳篷,正是張海山的。
趙承平笑笑:「這沒什麼。」
辛偉給他一拳,咧著嘴笑道:「可以啊,警惕性夠高的,我們這麼多人都沒醒,就你醒得這麼及時。」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遺憾的樣子,不會是剛才那棕熊跟你說好分塊肉給你吃,現在沒吃到,這一臉的失望啊。」趙承平拍著他的肩膀。
辛偉忽然想起來:「哎,你不是說,你不會開車的嗎?」
「對啊。」
「那剛才開得挺好啊。」
「這麼簡單的事還能做不好?就開個直線,稍微打打方向盤,腳下也就是離合器、油門、剎車,看了這好幾天,早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要讓我現在什麼側邊停車,倒車入庫,那肯定得撞牆。」
「哈哈哈。」眾人笑成一片。
忽然,趙承平瞥見張海山那破損的帳篷一角露出了一支槍管,他指著槍問道:「哎張隊,你不是有槍嗎?剛那棕熊還沒進來的時候,你應該就醒了吧,怎麼沒給他一槍呢?」
張海山一面從越野車上往下搬備用帳篷,一面說:「咱們來可可西里是為了什麼,為了考察自然環境變化,為了更好的保護野生動物。你可別小看了這XC棕熊,這可是瀕危物種紅色名單里的。」
一旁早有隊員幫他把破了的帳篷收好,張海山把新帳篷的固定繩掛在地釘上,片刻功夫,新帳篷又搭好了。他望著遠處起伏的黑暗山巒,對趙承平說:「我們才是闖入者,打擾了它們的平靜,所以,能不動手,我是絕不會動手的。萬一,它只是想撕開帳篷,聽個響呢?呵呵。」
對於這個想法,趙承平覺得也挺有道理,只不過,當生命受到危險,還能有這想法的人,也算是難得的超脫。
次日清晨,科考隊就準備出發,迎著朝陽升起的方向,原本是暗淡的青色天空,漸漸露出玫瑰色,原本黑暗模糊的環境,也清晰的浮現眼前。
清早的可可西里,土地的顏色青黃相間,地平線的盡頭是高聳的雪山,天空的藍色,是在城市裡永遠也看不見的深遂,趙承平感覺以前看梵高藍色時期的那些畫都沒有如今看著可可西里的天空那般令人心醉,一片生機盎然,到處都是草食類動物,夜行的掠食者多半睡去,而白天常出沒的大約還沒有起來。
「這錯峰錯得真好。」趙承平望著窗外形形色色叫不上來名字的動物感慨。
忽然有人指著不遠處大喊:「看,藏野驢!」
趙承平拿著望遠鏡,在清澈的水旁,有三五成群的藏野驢在飲水,聽見他們的車響,它們四散逃開,跑不了幾步,就停下看著車隊過去。
「這也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啊。」身邊的張海山說,「前年,有人在這裡非法虐殺藏野驢,還拍照傳上網炫耀,真不明白這些人的人性在哪裡。」
「那他們被抓住了嗎?」
開著車的辛偉插話道:「當然抓住了,自己把照片發的微博上,給轉得滿天飛,這都抓不住,人民群眾的口水還不得把相關部門給淹死。」
車突然剎住,趙承平差點一腦袋撞在前排椅背上,他沒有問發生了什麼,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楚的告訴了所有人,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