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史進夜探少華山 周侗傳藝雲龍寺
卻說史進追那黑衣人往少華山而去,夜黑風高,遠近高低也望不清朗,只得摸黑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那黑衣人行走輕靈,史進緊趕疾走,勉強方能跟上,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十餘里山路,看看腳酸腿軟,正走不動時,卻見那黑衣人已然定住身形。
史進住腳借著月光看時,卻見來到一處破廟之前,只見那破廟匾額上書「雲龍寺」三字,只是廟宇殘破,看來已然許久不曾有香火了。
史進藏於一株松柏之後,偷眼看去,只見那黑衣人轉過臉來,竟然便是自己的扈師哥。史進心下納悶,師哥夜半三更獨自來此作甚?正想時,卻聽扈三娘沖著破廟裡頭叫聲:「師尊,我來了!」
廟中傳來一個洪亮之聲,倒把史進嚇了一跳:「來便來了,怎的還引了人來?」
說話間只見一名約莫五旬老人緩步而出,鬚髮花白,精神矍鑠,頭戴青色逍遙巾,身著大綢紫袍衫,腰懸一口青鋼劍,目光犀利的便盯著史進藏身之處的松柏不放。
三娘上前打個拱手禮后,挽住老人臂膀笑道:「師尊,這般盯著看,也不嫌累得慌。」
老人莞爾道:「且休說笑打諢,既然是你引來的,便教出來相見。」
三娘便回頭喊道:「大郎出來相見。」史進麵皮微覺尷尬,原來自己早已被人發現,只得整整衣冠出來。
前面聽得扈師哥喚這老者師尊,難道便是扈師哥另一位授藝師傅?史進也不敢怠慢,上前便唱個肥喏,卻不知如何稱呼,只得喚聲老師父有禮。
那老者捻著鬍鬚笑道:「這後生看著倒是不錯,只是榆木了些,配不得你。」
三娘不羞不惱只是笑道:「師尊不是還想替大師兄做媒的么?怎麼這會兒又改主意了?」
史進不懂二人話中之意,只是瞪大了眼睛,三娘過去拉著史進道:「這位是我授業師尊,江湖人稱鐵臂膀,姓周,名諱我可不敢提起。師尊,這位便是我與你提過的九紋龍史進,眼下是拜了王進為師的。」
那老者曬然一笑道:「名諱二字倒是不打緊,老夫名喚周侗,後生無需生怕。」跟著又打量了史進幾眼后道:「那王進綽號錦教頭,你跟他學本事倒也恰當,只消學到他一身本領,這江湖上倒也足以揚名立萬。」
史進聽了周侗的名號,心頭大驚,這周侗便是本地華州人士,江湖上極是有名,武藝號稱無出其右者。此前自家尋訪名師教授武藝,倒也去周侗家中求拜,但周侗常年在外,也就緣慳一面。原來這扈師哥是他的高徒,難怪自己屢敗其手。
三娘卻又過去挽著周侗的手臂道:「師尊,這黑天半夜的,趕這許多山路引人前來,可不是聽師尊品評幾句便了的。」
周侗嘿了一聲道:「真是劣徒難馴,也罷,後生聽聞你極是好武,你且使些手段來我看。」
這時候史進也懵然懂了些,扈師哥半夜引自己來此,便是想求自家師尊指點自己,當下咧嘴一笑,又唱個喏,隨後退開兩步,丟個架子便使出一套拳路來。
史進這一套拳打得果然是虎虎生威,出拳力道十足,步履沉穩,看來王進這半載時光倒是悉心教導了的。
片刻后打完一套拳,史進收住拳路,面不紅、聲不喘,立於當場,躬身準備聆聽教誨。
周侗看了之後微微頷首道:「也還使得,只是剛猛有餘,巧變不足。」沉吟片刻后,三娘又拉了拉他的袍角,周侗瞪了三娘一眼后才道:「後生你如今年歲已長,若要學老夫門道,已然是不成了。也罷,老夫便教你一套運勁的法門,補你的短處,免得這劣徒老是在我耳邊聒噪。」
史進聞言大喜,便要磕頭拜師,卻被周侗攔住道:「後生先起,你已經拜了王進為師,他的本事要是能學得十成,也足以受用一生。老夫只是看在你我同鄉,又是劣徒引見份上,是以點撥你一套運勁法門,也算不得真的師傅,不必行此大禮。」
三娘聽了之後眨眨眼便道:「大郎,我師尊的意思,武藝切磋份屬平常,大家不必拘禮。」
史進也聽出話中之意來,當下躬身道:「老師父肯指點一二,就是小人莫大的福分,小人省得。」
周侗咦了一聲笑道:「也不算太過榆木嘛。」當下周侗便在雲龍寺前傳授史進一套運勁的法門,以補足他武藝中剛猛有餘、柔勁不足的缺陷。
一套法門先囫圇的教授完口訣之後,已經是四更天時分,周侗囑咐道:「老夫回鄉探親,本還要接著趕路,但既然要指點於你,那便在此處待上三晚,明晚你再來,想來三晚的功夫也能點撥你端正了。」
史進拜謝之後,定要請周侗回莊上,好生招待一番,周侗卻笑道:「你師傅王進還在莊上,我這裡點撥於你也就罷了,若還去到莊上與他相見,麵皮上不好看。」
扈三娘也笑道:「師尊他無拘無束慣了,你將他請到莊上去,早晚請安的,他還覺得悶煩。大郎,我們先回去吧,稍後我自會來照料師傅。」史進只得依言,兩人拜別周侗回到莊上。
叨擾一夜,史進也累了,回庄后便進屋大睡。休息半日後,王進見史進一早沒來練功,便前去相探。史進在屋內兀自蒙頭大睡,王進喚了兩聲,史進急忙起身披衣迎了王進入內。
王進問起為何沒起身練功時,史進也不敢欺瞞師傅,當下便將三娘引他夜上少華山,遇周侗傳藝之事說了。
王進聞言后大喜道:「那鐵臂膀周侗當年乃是京城御拳館天字教師,可是與先父齊名的人物,你能得他點撥何等幸事,為何不請回莊上來?」
史進將三娘言語說了,王進道:「既是恁的,徒兒也不可輕慢,少時多備酒食前去相請。」史進領了言語自去,王進自語道:「原來三娘的授業恩師乃是周老教師,難怪如此身手,只是周老教師收一女子為徒,倒是出人意表。」
史進得了王進提點,當下便命莊客殺翻一腔羊,雞鴨蔬菜美酒若干,用幾個大食盒盛了,命兩個莊客擔了,來後院喚三娘同去。
扈三娘正與王大娘說話,見史進到來相喚,便笑道:「我自準備了吃食準備送上去,既然你也備了,那便一同前去,也是你一番心意。」
當下兩人別了王大娘,並兩個莊客擔了酒食送上少華山雲龍寺來。
周侗卻不在廟中,等了半晌之後,才見周侗歸來。史進命人在廟裡收拾酒食出來,便在廟中大殿上用供桌擺了酒食,篩了三大碗酒,請周侗入座。
周侗也不客氣,自坐了首位,三娘下首相陪,史進坐了對席。史進只顧勸酒,周侗倒也來者不拒,席間說起些江湖中事來。原來周侗收了四名弟子,大弟子便是威震河北的玉麒麟盧俊義,二弟子便是與王進齊名的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三弟子喚作史文恭,四弟子便是扈三娘。
席間周侗微醉,聽他話中似乎對四弟子扈三娘最是疼愛,而對三弟子史文恭卻說的極少。又聽周侗說起收三娘為徒的經過,史進才知道原來扈三娘早在七歲之時便已經拜在周侗門下了,跟他學了九年的武藝。
酒足飯飽之後,周侗又趁著酒興,便在大殿上使了一套玉環步出來。只見那步伐奧妙,轉折之間,形如鬼魅,但周侗似乎有意走慢,一步一轉皆交代得極為清楚。
扈三娘看了低聲對史進道:「休要說話,只管記熟。」史進馬上點頭,心頭暗想,這扈師哥費盡心思引得名師指點自己,對自己一番恩情十分真切,今後只消師哥一句話,便是要自己火里來水裡去,也是沒有半分二話的。
便是如此,每日史進和扈三娘都帶了酒食上山伺候,周侗便在山裡待足了三日,與先前說的只教三晚,多教出許多時辰來,有扈三娘在旁提點,周侗也盡心點撥於史進,讓史進學得運勁法門和玉環步法,自此史進武藝更是大進。
三日已過,這天清早,周侗教授完畢后便道:「為師便要回鄉,休要再留。」史進苦留不住,扈三娘卻笑道:「大郎,師尊此趟為了留下點撥於你,已然誤了行程,將來有緣自會再見。」
當下史進只得依言,隨後托出一盤金銀、十錠綢緞布匹相謝,周侗堅辭不授,只道:「老夫業藝非是金銀布匹可比。」三娘卻笑道:「師尊,此非是旁物,卻是大郎的一點心意,要是師尊嫌物事累贅,劣徒我便替你拿上,跟您回一趟老家。師尊在外多年,也不能回鄉一趟,也沒個見面禮給鄉親們的吧。」
周侗拗不過扈三娘,當下扈三娘便將金銀打個包背了,只是布匹不受,對史進道:「我送師尊回鄉一趟,少時便回。」史進本待也要一同跟去,三娘卻笑道:「師尊與我都知你心意,休做小女兒態,回去好生習練武藝,待我回來與你再比試。」
當下扈三娘辭別史進,跟隨周侗回鄉,史進一直送出三十裡外方才留步,師徒二人一路往華州潼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