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陌生成了人(改)

第五章 陌生成了人(改)

依照獵人站的規矩,凌晨的時候印萊特士兵便先來各個鋪面按照貨架上的物品件數按十一制進行抽頭,並給出售的毛皮背後打上允許出售烙印——沒有這個烙印任何人都不得購買。瑪耶族送給我們的禮物都是深山裡最好的獵物,抽頭的時候也格外抽得多些。亞克不動聲色地看著士兵們將貨架上的物品拿走,而其他鋪位時不時有輕微的抗議,但大多服從了士兵們的決議。

「這些該死的吸血鬼!那可是我花了三天時間才捉到的紅角鹿。」旁邊一個散戶還在為剛被士兵挑走的一塊色澤光潤的紅鹿皮心疼。

「得了吧,潘克族人,如果你是在塞班城能給你剩下一半已經很不錯了。再說你應該離約納城更近一些,怎麼會到印萊特來呢?」七人獵隊中的一個老者說道,昨天的買賣已經讓獵人們彼此相互熟悉了。

「唉!您不知道砂眼屠夫拉可夫私下警告各個部族只許去拉可夫城交易嗎?整個約納領地上只有約納城的那幫人不知道屠夫和約納流寇的關係。偉大的達丁將軍又被調派去了東南方,日子不好過呦。而且今年的約納城實行的是三抽一,珂斯達瑪大神規定的十一制只有印萊特城與摩爾德加城還保留著了。大神在上,請原諒我如此冒昧地直呼您的名字。」潘克人胡亂地將手放在胸口禱誡了一句。

他無意中提到的那幾個名字引起了亞克的關注。如果不是已經對他非常熟悉,如果不是除了他這個木屋裡沒有人值得注意,我也看不出來。他用著我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地口吻說:「大神在上。聽說約納領主的病秋天以來更加嚴重了,願大神保佑他早日康復。」說著這話的同時,他朝我微微一笑——我才意識到一直以來我簡直就是盯著他看,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沒有這個身影就不習慣了似的。

「那我寧願大神更關注一下我們。我這麼說可不是在褻瀆那些老爺,如果不是您提醒,我還不記得約拿城還有位大領主在呢。」潘克人滿不在乎地說。

在獵人站正式開張前的小談話很快就展開了,陌生的名字一個個地跳了出來。如,老伊拉寧在九月的一次武鬥中發生了意外,因為摩爾德加老領主女兒暨另外一個大領主庫亞特的妻子去世而導致兩個領地關係惡化,歐卡亞最美麗的女人兼唯一一個女性大傭兵團首領阿玫蓮·加斯多夫人即將到達約納,等等。我發現,鷹眼亞克如果願意的話,居然可以如此巧妙而不著痕迹地牽引著話題,巧妙地引導著人們說著他想要談論的內容。

「大神可以作證,假如不是家裡有個婆娘和三個小孩要撫養的話,我一定願意花上三倍的稅金去約納城看看二十年來一直被稱為歐卡亞大陸的第一美女。」

「或許你還來得及有這個幸運。不過至少你已經見到了印萊特城的第一美女——我們的伊莎貝爾公主。」老者的話里不無驕傲,他說得正是昨天被擁簇著的那位少女。於是話題就轉向了印萊特城。至少在我聽來獵人們對於印萊特領主與王子、公主非常愛戴——而且那些士兵和官吏們如果能象他們那麼賢明就更好了。這些談話對於我來說,即不有趣,也不無味,與木屋外面慢慢升起的陽光一樣同我毫無關係。可亞克,他為何如此關切?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說過這麼多的話,以及如此漫不經心地關注。

「好了,夥計們。」看著逐漸增多的人群,老獵人站了起來:「假如有瑪耶人一樣好的毛皮盡可等著那些商人們進來,可現在我得去和那些狡猾的商人討價還價了。他們的心腸可沒有今天的天氣這麼好。」

「那是大神的保佑。」亞克謙遜地說。

話雖如此,亞克還是煞有其事地和其他人一樣站到了貨欄前,同來往的帶著各種商團標誌的商人們談論著價格,似乎與昨天沒有什麼不同。可經過剛才的一番談話,我才發現他看起來並不是漫無目的。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價格,象個守財奴一樣偶爾會把幾個商人氣跑——他是在故意拖延著貨物出售的速度,為什麼?在我看來,他並不是個注重幾個銀幣或者金幣出入的人。好象,好象是對於人們口中無意談論的各種消息和物品價格更感興趣。

在又一次趕跑了個嘴裡嘟噥著「貪得無厭的獵人」的商人後,他拿起幾張厚棕熊皮墊在牆角,輕聲對我說:「我們不能浪費大神對森林裡勇敢獵人的恩賜。」

「還不如說是不能辜負他對你的表演才能的恩賜。」我反駁道。

「那麼順帶再感謝他給予了你雙銳利的眼睛,」他頓了頓,接著說:「除了外貌和勇敢的靈魂外。」

「可惜他忘了再給我個善於思考的頭腦。」我也不知為何會這麼順暢地開口說話。而且,我本應該呆在木屋的一角里才對,可裡面幾個陌生獵人的有意無意的好奇目光讓我不安。

「您這是在誇獎我嗎?當然這和您坐下與否沒有關係。」他含糊不清,而且第一次這麼彬彬有禮地結束了對話,回去面對另外一個商人。

我只好盤腿坐在一角,抱著膝蓋,在厚厚的大麾里看著被陽光照得白晃晃耀眼的人群,攀模著那些人們口裡說著的歐卡亞語。這麼覺察著無所事事而度過的時間,對於我來說實在少有,甚至讓我有些煩悶。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心底開始有股隱約的不安,就象是靈魂深處的騷亂。我細細咀嚼著,排察著,忽然發現!

「亞克,」我用歐卡亞語小聲地叫著前面正在忙碌的人:「有人在注意我們。」

「一個傭兵,昨天就來過了,沒有事情。」他裝作在我身邊翻一些東西,朝我眨了眨眼睛——讓我一陣窘迫。他的神情與動作無疑是打消了我的疑慮,可他……見鬼,我記起現在的身軀。

我不禁無奈地吐出口氣。

不久,那個傭兵果然就不見了。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已經有多久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象?說不上來是惶恐,還是不安,是混亂還是安詳。有時候,會失神地將視線鎖定在一個並不認識在路人身上,一直隨著他消失在遠處人群之中,忽而驚覺找到熟悉的身影。光線折射下的人們各種臉龐如此虛幻,聲音也忽遠忽近,飄渺不定。

日漸西下,各種影子越拖越長,跌落在地面上,人與各種馱獸的身上。

「……獵人,那兒不是還有幾張嗎?」一個身著黑色金絲花邊大袍的年輕商人指著我正坐著的毛皮說,手指上瑪瑙戒指閃閃發亮。幾個僕人正在將貨架上僅剩著的幾張毛皮包裹起來。

亞克看著我的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當然,當然它們並不屬於我們。我吃力起捲起熊皮,拿起來放到亞克手中。

商人忽然叫了起來:「如果這不是一種冒犯的話,我願意為它出十個金幣的價格。」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捏著毛皮而裸露在外面的手。十個金幣,我們所有的貨物才只值幾個金幣而已。

我靜靜地藏了起來,心裡滿是苦澀與無奈,卻沒有憤怒。

「尊敬的大人,獵人不出售自己的族人,更不用說是親人。」亞克淡淡地說,補充了一句:「而且您知道印萊特不允許買賣自由的平民。」

商人滿是遺憾地離去了。

親人,這是亞克的說辭,我知道這一點。親人這個字眼距離我實在太遠。但願我的疏忽不會給我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說:「對不起,亞克。」

「他只是一個小商人,不用擔心。拉姆斯商團在印萊特的影響力並不大。」他安慰著,想拍拍我的肩膀,卻轉回了手撣去衣襟上的幾根毛髮。

.

到達印萊特城的第三天下午,我們的貨欄空無一物,除了那匹白馬,連馱獸也都給賣掉了。獵人們紛紛去其他的驛站選購各種物品準備回自己的森林。亞克抽出一直藏在行囊中的長劍,牽了馬匹:「我們得給自己買些必須東西,路途也許很長。順便去城外看看明天的路程。」

亞克對於路途中需要的物品非常清楚,飛快地買好了各種用品。他換上一身普通的灰色武士裝,批上件黑色舊大麾,還是那樣的隨隨便便的樣子。不過挑選我的衣物卻讓我非常尷尬無所適從,匆匆拿了幾件白色內衫與大袍就想走。無奈的亞克只得再幫我拿了件比較透氣的灰色連帽大麾和一條長長的灰紗巾。至於那些小手鐲、戒指和各種掛件之類的,我更不想去看,按照我的想法:「我決不想看到那些受罪的手鏈腳鏈。」

在我換了衣服披上大麾后,亞克已經將買好的東西打成包裹掛在馬後。我們騎在馬上慢慢隨著人流走出城門,向北面附近的一個山頭走去,沿途的路人逐漸稀少。初凍的時候尤其寒冷,陽光中的火元素也因為這冰冷的北風變得安靜了,這樣的時候可不是出遊的好季節。不過對於我而言,這裡自由吹拂的風是難得的享受。我默默品味著這種滋味,一直到了山頂。

亞克縱身跳下馬,伸手將我抱了下來。他將馬栓好對我說:「好了,這裡你自由了,周圍沒有人。」

這是讓我在出發前享受一下自由嗎?我不禁解下厚厚的外袍扔了給他。徹骨的寒氣迅速包圍住了我,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思覺延伸進所能感知的範圍,感受著元素自然地跳動,感受著元素自然流動產生的氣流,讓火元素驅走了寒冷,讓陽光自由撒在我臉上和張開的身體上。那種自由和舒適讓我想放聲大叫。

過了好久,身邊的亞克紋絲不動,平常的時候我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也習慣了他的存在,這次他沒有將思覺延伸過來。我回過身,他正坐在邊上一塊大石頭上,眼睛看著遠方若有所思。

我極少看到他這樣凝重的表情,不由坐到他身邊問:「怎麼了?」

「還記得我們在哥豪拉雅山頂上說的話嗎?」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

他的眼中有些陌生,我遲疑地回答:「記得,每一句都記得。」

他沒有說話,依舊靜靜看著前面。我仔細搜索著他說的每句話,想要找出他要我記起的那句。慢慢的,一句話浮現上來,逐漸清晰起來——

「我希望你現在能和我一起走,在我們翻越了哥豪拉雅山脈之後,你依舊可以在任何時候離開我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是這一句嗎?我疑惑地看著他,我得仔細想想。我能確信他到那個山洞是因為尋找我,那又是為什麼?為了救一個沒有承諾過的人?還是因為需要我來揭開一些疑惑?這很正常,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的。他要做一些事情,因此需要通過我,那麼這個事情是什麼?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那是什麼原因呢?或者是他真的是不得不通過哥豪拉雅山離開高岡?我忽然想到那個他說過的「流風」,那是什麼組織?他曾經是國王的兒子,難道他要通過流風去奪回他的王國?又一個念頭閃現:他並沒有承諾一直帶著我並保護著我。

以前所有對於他的疑問都一一湧現,把腦子全攪亂了。我還是採取直接一點的方式吧,於是直接問道:「你想要我離開?」

「你是否離開我,那取決於你的自由。我會儘可能的保護你,但是有些時候和我在一起反而會影響你的安全……」

「因此你要離開我?」我打斷了他,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哪怕一丁點去想過亞克離開之後我的生活,我只是簡單地活著,讓他去決定一切。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不希望我的存在影響到你的自由。總有一天會這樣的,雖然現在這樣的情況還沒出現。」

我忽然意識到:亞克,在你的身邊我感覺很自由。我默默想著這句話,無法說出口。

他繼續說著:「我曾經是國王的兒子,從十六歲開始逃亡。你也知道那個國家非常強大,在亞里巴桑我的處境是非常危險的,但是在那裡有許多事情我不得不去做,總有一天我還是要回去面對。你在亞里巴桑因為身體里的氣息的原因,也極其的危險。而在歐卡亞不一樣,這裡對於魔法沒有任何限制,也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與存在,在這裡你是最安全的了。我希望你自己作出判斷,你應該得到你應得的東西,包括自由。我並不是要求你離開我,也不是說我要離開你,只是希望你能仔細冷靜地考慮。」

「所以,」我知道了他在路途上為何將歐卡亞大陸的情況說得那麼詳盡,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我知道他說的話指得是什麼,只是感覺腦子一團混亂,總也理不清頭緒,有時嗡嗡的如有什麼東西在叫,有時又似乎抓住了什麼。是的,我應該自己決定所有的一切了。我已經是幸運的了,而這種幸運,是他給我的,我無法要求他做的更多了。亞克平靜地看著我——這讓我更加有一種無奈,阻止我思索下去。我只得請求他離開一會,讓我一個人仔細想想。

亞克給我肩膀披上大麾,牽上躁動不安的馬匹,往山的另外一邊走去。

我太依賴他了,是的。那麼我得一個人好好想想。我一直任由著亞克來安排我的一切,這是應該的嗎?那我為什麼這樣聽從他的安排?以前我是怎樣活著呢?流浪的時候,我是在找尋什麼,直到遇上了蕾絲,那就是我想要的。那之後呢?我一直活在一個自己編織的夢裡,天真的以為可以救回蕾絲,但是在我內心深處也知道蕾絲是回不來了。皮亞路克,我的老朋友他比較知道我,所以他要告訴我兩句話。可是即使我找出了殺害蕾絲的兇手,報了仇,那蕾絲還能回得來嗎?那是否我又得繼續尋找下去?可我現在已經沒有尋找的權利了!

那我到底是為什麼而活著?我到底是為什麼而活著!我忽然知道了問題的所在。可是我沒有答案,找不到答案。

那好吧,那就從另外一個方向去想:對於亞克我怎麼去做才是最好的。他說的話一直都很有道理。他要回去奪回自己的王國,路途肯定艱辛無比。我太弱小了,跟著他只能讓他受累,我可不希望他因為保護我而遭受意外——這個世界只有二個人對我這麼好過。那麼我必須離開他。為什麼他一定會為了保護我受到傷害?為什麼一定是我離開他而不是他離開我?不,這個念頭太古怪了。他不會喜歡上我這個軀體的,即使喜歡上,也不會喜歡軀體里的靈魂的。我的靈魂也無法真正象軀體所代表的那個個體一樣去喜歡任何人。另外,為了保護自己並讓亞克安心,我必須強大起來,必須能夠保護住自己。

我還沒有找到答案,不過至少我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第一,我得離開他,在合適的時機,在他覺得我安全的時候;第二,在此之前我得離他遠一些,雖然他現在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喜歡這個軀殼來——我也不想他成為第二個皮亞路克;第三,我得讓自己強大起來。他是正確的,我必須這麼做。

「咦」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從沉思中被驚醒,猛地一回頭,發現五個人正站在不遠山坡拐角處。有一個人我認識,就是那個首席騎士馬斯特,他身邊是一個披著鑲金邊藍色大麾的美麗女孩——聲音是她發出來的,正中是全身銀白色盔甲的高大英俊的騎士,邊上一個是穿了白色魔法袍滿臉皺紋的老者,一個是穿黑色銀邊鎧甲削瘦的中年將軍,他們正獃獃地看著我。

手腳一陣冰冷——他們發現我了,看到我了!我該怎麼辦?

同時馬蹄聲從另外一邊響起,亞克騎馬飛奔而來,一把抓住我伸向他的手,將我放在馬背上。他迅速翻起我的帽子蓋住臉,掃了那五個人一眼,沒有吭聲,一夾馬肚,策馬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向城門跑回。

次日中午,我們默默地來到安卡拉傭兵團。兵站里許多傭兵已經出發,另外所有的人都在準備著。兵屋裡,獨眼並不在,只有那位老魔法師默克。他讓我們去後面的傭兵棚休息等第二天再出發,因為一支由未來的印萊特——現在的印萊特領主的兒子率領的強大的使團商隊將在明天出發。遙遠漫長而充滿不測的旅途能跟在這樣一支軍隊與大傭兵團的後面,無疑是要安全保險的多。出傭兵屋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屋前棚下仍舊有五把武器倚靠在那裡。

亞克象往常那樣若無其事地安排著一切,我也盡量表現的正常一些。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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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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