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30.第 30 章

水棲霜覺得有點糟心。

她費心費力費天材地寶救回來一個人,這個人醒了之後還要問她為什麼不攔著這人自己找死,然後和她死磕上了,任誰都心累。

她手也沒抬,那少女卻也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盡量耐心地解釋道:「讓法力運行,會很快耗光你的壽元。」

少女不理睬她,眼中滿是仇恨:「還給我!」

那丈人左右為難,沖著水棲霜連連作揖,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這種人怎麼會懂!還給我!把它還給我!」少女凄厲地喊著,一下一下拚命撞擊著水棲霜周身那道無形的屏障,才三兩下,便撞的頭破血流,彷彿水棲霜是拿走了她的命一般。丈人趕忙上前拉住了她。

水棲霜稍感錯愕,她後退了幾步,輕斥道:「你不要命了嗎?」

少女眼神倔強,身上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孤勇之氣,她站定,掙脫開自己爺爺的手,再一次向水棲霜發起了衝擊:「縱然不要了又如何?!」

水棲霜氣笑了,她冷聲道:「那你盡可試試,你在這兒撞死了,我會不會把法力還給你!」

少女還要再試,明子虛卻忽然道:「姑娘似乎有朋友過來了。」

他這話成功止住了少女的動作,丈人連忙拉過少女,一面對著兩人賠笑,一面心疼地擦拭著少女面上的血跡。

少女面色冰冷,一言不發。

水棲霜余怒未消,心中委屈得很,卻聽明子虛傳音道:「怎麼,誰家四十又七,比人家爺爺還大的老婦,還會和你一樣,跟個幼稚女孩兒賭氣嗎?」

他語氣稍含戲謔,眉目帶笑。

「你家的才和小丫頭賭氣呢!」水棲霜不假思索,不甘示弱,立刻反唇相譏。

明子虛微愣,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作揖道:「是是是,是明某的錯,明某管教無方。」

「撲哧——」水棲霜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赧然,面色發紅,卻抿唇抑制住嘴唇上揚的衝動,嗔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說八道。」

明子虛將食指豎在嘴邊:「那我不說就是了。」

水棲霜下顎微揚,眉目間有些小得意:「你也知道理虧?」

明子虛雙手負於身後,微笑道:「事實勝於雄辯。」

兩人笑鬧之時,有個流里流氣的獨眼漢子領著大幫人——水棲霜看來都是些地痞無賴之類的人物——過來。少女見這些人來,不自覺挺直了背脊,面色冷若冰霜。

獨眼一過來,便開口道:「喲,這不是咱們許仙師嗎,怎麼回來咱們這個窮鄉僻壤了?」

丈人想要將少女護在身後,少女卻推開丈人的手,走在了前面,她下巴高昂,十分驕傲,站直身體,宛如一棵小白楊。

「你滾不滾,不滾我——」少女抬手似要劈下,眾人下了一跳,忙退了好幾步,有的臉上還驚魂未定,冷汗涔涔。水棲霜卻知道這少女不過虛張聲勢而已。

「許仙師,我說咱們哥兒幾個和你也是……嘿嘿,多年恩情,你飛升可不要忘了帶上哥兒們。」有人見少女什麼也沒發出來,便探出個腦袋,調笑少女。

「走!你們走!」

少女沒有說話,卻是丈人鼓起勇氣揮趕著他們。有人推搡了他一把,還有人陰陽怪氣道:「仙師什麼呀!據說她連潛力都耗盡了,才被人趕出來!」

少女聞言,臉色煞白,血色盡失,踉蹌退了幾步。正有人想趁亂上來揩油,四五道炸雷忽劈到眾人之間。

「滾。」眾人這才注意到水棲霜二人,但據被這晴空霹靂駭破膽,許多人嚇得動彈不得。最終還是水棲霜用一陣風把這些人送走了。

老丈扶著少女,上前再三感謝兩人,少女撲通一聲跪倒在水棲霜面前,凄然道:「求仙師還我法力,教我仙法!」

水棲霜這才知道少女的苦衷,老丈低聲訓斥道:「你再敢練那個害人的法子試試!」

少女也不理,只是對著水棲霜磕頭,水棲霜止住了她動作,道:「你的資質很差,而且潛力和壽元幾乎被那咒法耗盡。」

她這話幾乎與趕少女出來的那人說得話一般無二。少女幾乎絕望。

水棲霜話鋒一轉:「不過你若是不想修行,只想要保留法力,再習練法術,應付些凡人,或許還可以想些法子。」

丈人大急,水棲霜又補充道:「不過你得聽我的,不要再煉那玩意兒了。」

絕處逢生,少女大喜過望,忙應是。水棲霜和明子虛帶她往城中去尋崔清河白塵等人會合。途中,水棲霜面色略有些沉鬱,明子虛察覺到她心情變化,傳音問道:「怎麼了?」

水棲霜搖頭,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丫頭——挺好的。有的東西,不該輕棄。不論因為什麼原因。」

明子虛沉吟了一會兒,道:「捨得捨得,有舍有得,要不要捨棄,自然是要分原因的。」

「不,你不明白。我是個劍修……我不應該……」

劍修不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應放棄自己的佩劍,她不該為了脫身便將星華留在龍宮當餌,縱然星華並不是她本命仙劍。

明子虛道:「你問心無愧就是了。」

水棲霜剛想張嘴,又頓了頓,終平靜道:「若我問心有愧呢?」明子虛一怔,沒料到她會問出這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師兄傳信來了。」水棲霜倏忽捏起一道金符,她將適才的情緒壓到心底,觀閱起來,她道,「血海宗餘孽一網打盡,噬魂宗逃了幾個,噬血燃髓咒的修者幾乎都被控制起來了。鳳皎所言,都是真的。」

「走,去驛館。」

崑崙、道德仙宗、九霄劍宮、及諸派之人,還有幾個修鍊了此術的低階修者,皆在此聚齊。

「水道友。」

「水師妹。」

此起彼伏的招呼聲響起。眾人向水棲霜解釋了如今的情況:「人控制了,但是修鍊這東西的大多是青壯年,壽元被消耗得厲害,恐怕許多人活不過四十。而且那咒術大夥檢查過了,與原先的咒術差異不大,就是不知為何會自行運轉,自然也沒法救人。」

「血海宗的人呢?」

白塵道:「咳!是棄徒,不算我宗門人。首惡已經被擊殺,餘黨……多不知情。研究這東西的,大概已經被師尊殺乾淨了。」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頗為不善。

「還有個壞消息——有修鍊噬血燃髓咒的人死了。」

「壽元耗盡而死,不奇怪。」水棲霜看眾人神色變化,立時知曉自己想差了,「——不然他死因是什麼?」

崔清河淡聲道:「乾渴脫水而死。」

那茶攤少女奇道:「不可能,煉精化氣之後,就算不能完全辟穀,但至少不會脫水。」

水棲霜見識自比少女廣博得多,她倒不覺得奇怪,這世上霸道功法不少,能讓人脫水而死的也不罕見,但是要說用這種功法專門對付一群速成的修者,無異殺雞用牛刀。

除非是有天生神通,無意殺傷。她倏忽想起數月前葉情說的話,方遲疑道:「旱魃?」

何凈補充了一句:「是師伯殺傷的那頭旱魃。因為神主進犯,師伯沒來得及徹底殲滅它,只重傷它就往天外天趕了。」

水棲霜皺眉,點了點頭,示意她知道了:「所以現在?」

「分兵。」崔清河連指數人,「我們去查探旱魃下落,剩下的人留下研究咒術,儘快查出消解的辦法,同除旱魃。」

水棲霜見去查探的人中沒有她,還想請纓,明子虛傳音道:「你修鍊過噬血燃髓咒,不如留下研究,研究咒術於你修行也有益。」

水棲霜回道:「劍修哪裡是做研究的料?斗旱魃的手段我倒還有幾分。」

她不理明子虛勸告,跟崔清河提了提,崔清河皺眉道:「師妹既修行過這咒法,便留下研究吧。更何況你帶來的那姑娘似乎也需要這消解之法,研究出來正合你們用。」

水棲霜點頭應是:「師兄說得對,那我便留下吧。」

眾人走後,明子虛神情複雜地問水棲霜:「你不是說,劍修不是研究的料,斗旱魃的手段你還有幾分么?」

「是啊。」水棲霜點頭。

「那你還同意留下?」

水棲霜理所應當道:「可是師兄說得確實很有道理,我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明子虛長嘆了一口氣,道:「可是你不覺得,我和他說的話是一個意思么?」

「啊?有嗎?」

水棲霜一臉茫然:「可是師兄說的確實比你有道理。」

明子虛:……

這雙重標準,玩得也太熟練了。

不管如何,水棲霜還是乖乖留下研究,而陪她留下的還有何凈,和道德仙宗喬姜,白塵,以及被俘的鳳皎。

按說葉情匆匆趕往天外天,留給白塵的任務便只是絞殺餘孽,原本眾人聯手,為的目標本不同,但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如今餘孽已除,白塵卻還沒走,這就不得不讓人覺得耐人尋味了。

當眾人問及此,白塵一臉悲天憫人:「總不能讓噬魂宗拿著我宗門的東西為害蒼生。」

水棲霜、何凈、喬姜、明子虛:……

水棲霜面無表情:「這個笑話不好笑,下一個。」

白塵堅稱要留下來與大家一同研究解咒之法,畢竟是得了他的幫忙,事情進展才如此順利,眾人也不好拒絕。

而水棲霜找鳳皎的時候,白塵卻腆著臉湊上來,水棲霜並未拒絕。

鳳皎雖然被俘,卻也沒受到什麼虐待,甚至過得還怡然自得。水棲霜用來束縛她那件霞衣倒成了小姑娘心愛之物,旁人連碰也是不敢碰的——畢竟扎手,也沒人敢碰。

水棲霜去找她的時候,這丫頭抓著她的袖子不撒手,一口一個「水姐姐」,最後圖窮匕見,道:「水姐姐,這件霞衣送我好不好?」

水棲霜:……

小丫頭心還能更大一點嗎?這是刑具,不是一般的漂亮衣裳。

白塵挑眉道:「霞衣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世面的丫頭。我們噬魂宗有件兒祖師留下的霓裳羽衣才是絕色。采孔雀、青鸞、赤鳳、鵷雛、鸑鷟、鴻鵠之羽製成,行走見七色毫光蕩漾,變幻無窮,艷美無雙。」

鳳皎挑眉譏誚:「配色低俗。」

「你——」

「好了。」水棲霜按下雙手,制止了這場糾紛,她面色嚴肅,「你要是喜歡,走的時候送你就是了。好了,下面我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否則我不保證不會動用搜魂術。」

鳳皎應是。幾人從白塵那裡知曉這丫頭心高氣傲,看不上那噬血燃髓咒帶來的一點兒小利,對宗門決定十分不滿,正可作為突破口。

「你對噬血燃髓咒了解多少?」

鳳皎道:「我們不會練那東西,但我覺得那東西和噬魂宗的功法有點關係。不過噬魂宗的功法,我不能給你們,我識海中,這部分的記憶是宗門統一封存的,搜魂你也搜不到。」

水棲霜等人對視了一眼,頗感無奈,鳳皎這話說了同沒說一般。

鳳皎卻道:「我說這話不是誆你們。眾所周知,噬魂宗立派之始,是我祖師找到瀕臨滅絕的噬魂異獸,並與他們達成了協議,因而我們宗門才有立足根本。」

「而這咒術,你們覺得它與從前的稍有不同,但仙道這個根兒上基本是沒有變化的。那就可能是施咒者用了和我宗相仿的手段,這也才說得通為什麼它和我宗關聯甚大。」

水棲霜等聞言,覺得鳳皎的猜測是一個新的方向,但她這話太空泛,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論證的依據,若要放她也不甘心,乾脆就把她留下。鳳皎人在屋檐下,雖每日有頗多要求,卻也沒鬧騰。

眾人辭別鳳皎后,一合計,師長如今都在天外天,幾乎沒有任何外援,做事全得靠自個兒。於是只得每日借傳送陣的便利,返回宗門查閱典籍,又回來研究修鍊過噬血燃髓咒的修者,月余都沒有任何進展。

因為旱魃的逼近,皇城一個多月都沒下過雨,才三月份,這天兒便燥熱得宛同三伏天似的。皇城百姓怨聲載道,皇帝請水棲霜和喬姜聯手布了一場雨——兩人終究只是虛境修士,真元不濟,布雨的範圍不算大,時間也不算長,卻還是解了燃眉之急。

布雨後,空氣中瀰漫著青草混合著泥土的氣息,十分清新。水棲霜拿著一枚玉簡在庭中觀閱,這雨未能洗去她心頭的燥氣,一個多月都沒有絲毫進展的挫敗和焦躁,簡直讓她心情壞到了極點。

明子虛來找她的時候,她正沉迷玉簡之中,對他的話也是愛搭不理。

所以明子虛把一盤黑不溜秋的細絲擺到她面前時,她險些把東西打翻。

「你拿涼拌頭髮給我?」

水棲霜臉上滿是質疑。

明子虛一臉淡然:「涼拌髮菜,何姑娘給的。說是那位皇帝陛下聽聞你喜歡美食,特意賜下的。她弄好了之後就去看許姑娘了,讓我送來。」

水棲霜嫌棄地看了一眼:「跟團亂糟糟的打結的頭髮……」

「唔——等等,頭髮,你還記得你上次剪我頭髮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嗎?」水棲霜似乎陡然想起了什麼,眉頭深鎖,口氣卻有些激動。

明子虛抿唇,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你說,滾?」

「不,不是那句。」水棲霜乾脆的否決了,她回憶著,緩慢而堅定地念出她曾說過的那句話,「……你若是魔修,我還真要以為你拿我頭髮弄什麼血咒啊詛咒的邪法。」

「……」

明子虛神情凝重,水棲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砰——砰——砰——」

庭中安靜得能聽見人有力的心跳聲,兩人之間氣氛微妙,如同繃緊的弓弦一般,誰先動了,那弦便一觸即發。

「怎麼,我記錯了?」水棲霜輕聲問道。

明子虛扔掉摺扇,眸中精光乍現,霸氣攝人,他冷笑道:「你自然沒記錯,你說的不錯,其實——」

他話未說完,就被水棲霜截斷:「那你這麼嚇人做什麼!其實我當時似乎說錯了,巫修就最擅長詛咒之類的手段。確切來說,噬魂宗借噬魂獸之力就算是巫修的一個分支。鳳皎說的如果是真的,那無疑,就該從巫道和仙道結合起來研究。」

「就是這樣。我去告訴阿凈還有喬師兄。」

水棲霜雙掌合於胸前,對自己的猜測十分肯定。她風風火火就離開了院子,趕去通知何凈和喬姜。

明子虛抬手攝來摺扇,望著水棲霜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幾人在浩如煙海的玉簡之中,尋到了好幾門與此相近的巫術,水棲霜自個兒先悄悄實驗了,雖遭眾人埋怨,卻證明這條路是走得通的。

在鳳皎和白塵的幫忙下,三人又用了好幾個月,才廢掉小半人體內噬血燃髓咒的殘餘。水棲霜也實現了諾言,將許姑娘——許歡歡的噬血燃髓咒廢除,保留了她的法力,並教給她一些小咒術。許歡歡走前還哀求水棲霜收她為徒,最終被水棲霜婉拒。

但情況仍舊不容樂觀,有很多人因為沒有消解咒法,壽元耗盡而死。而水棲霜等人又拒絕了鳳皎的繼續幫忙,白塵也跟著離開。於是更加忙不過來,許多人的親朋好友便圍攻上了驛館。

「這些什麼仙家,坑得我家當家的,長生沒求到,家財耗盡卻死了。」

「就是,我花了十兩才讓我兒去修仙求道,這些人倒好,趕走了真正的仙人,廢了我兒的修為!我看這就是一群妖道!」

水棲霜等人神魂力覆蓋小半個皇城,如何會不知這些閑言碎語,但他們沒閑心管這些「小事」,每日忙著解咒都來不及。

而某日,水棲霜正解咒之時,一時天降紫氣,地涌金蓮,異香飄渺,此際,一道交匯陰陽的太虛劫正落於庭中,只聽一威嚴之聲道:「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這聲音惑人心神,聞者忍不住便朝那聲音來處叩拜。

而那道虛空劫則被喬姜用一尾混沌陰陽魚吞掉。是時,空中一人步虛而來,身披羽衣,頭戴玉冠,面容姣好,神情淡漠,卻正是許歡歡。

明子虛殊為詫異,道:「她怎麼了?」

水棲霜三人神情難看之極,水棲霜輕聲給他解釋:「太虛神主,來了。看樣子,許歡歡成了她的神使。」

一個神道修士,可怖的不只是她本身,還是她蠱惑人心的能力。

「欲得長生者,可入我太虛門。」

「欲得富貴者,可入我太虛門。」

「欲得權勢者,可入我太虛門。」

因為只要成了太虛神主的信徒,只要你夠虔誠,請得太虛神主降臨——如現在的許歡歡一般,長生、權勢、富貴,應有盡有。代價是,成為太虛神主的容器。

許歡歡的話似乎有一種魔力,越來越多的人朝著她的方向叩拜禱告,此時,許歡歡冰冷的雙目看向了在場清醒的水棲霜四人,輕聲開口道:「逆我主者,當誅!」

她的話如同聖旨一般,引得在場之人紛紛朝四人圍去,眾人彷彿著了魔一般,口中高聲齊呼:「逆我主者,當誅!」

山呼海嘯,震耳欲聾,無數人齊心合力,向四人用來。

許歡歡平靜地看著四人,他們或許比神主附在她身上那一尊神念要強,卻絕沒有清心咒一類的東西可以讓狂熱的人群冷靜下來。

水棲霜十分不甘,卻不得不道:「咱們,走。」

整個京師的人,都被太虛神主蠱惑了。由不得他們不走。四道遁光起,許歡歡沒有管他們,她只是輕聲開口道:「凡仙道中人,皆為我主之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下仙門、魔宗皆不容於王土,唯太虛為正朔。」

卻說四人匆忙離開后,朝廷便向天下頒布了這道旨意。仙門中人自不在意,但還是多少會受一些影響。譬如招收弟子之時、弟子在外行走之時、弟子的家人生活之時,便隱隱與平常人有些隔膜。

水棲霜他們往京師東邊去尋覓崔清河等人之時,便小小受到了影響,他們一路上所見皆是頌揚太虛神主之詞。許多人將那日四人離開,編成一出神使大發神威,口含天憲,一言退敵,神威如海的大戲。

而四人趕路期間,又聽了另一出好戲。

醒木重重拍在桌上,一聲悶響后,這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拿捏足了架勢,道:「卻說這京師西南,連綿三月大旱,你道是為何?全是因為那旱魃藏在南山下。卻說那旱魃,喪心病狂,為了修鍊邪法,就要殺了京師千萬條性命!」

茶館眾人「噓」聲連連,說書先生嘿然一笑,道:「大伙兒還記得前幾日日晚上,南山紅光大作,映得天空猶如白晝么?」

「自然是記得的。」

「那便是神使大人在施法術哩!那時,幾個所謂仙門弟子勾結旱魃,狼狽為奸,布下了大陣,發動起來便要毀了咱們京師啊!」

「神使大人能掐會算,及時便趕到,大發神威,將旱魃斬落,阻止這妖物危害蒼生。而那些所謂仙門弟子俱皆望風、而逃!正是因為神使壯舉救國,咱才把太虛奉為國教。」說書先生雙手舉起,尾音上揚,說得是慷慨激昂。

「好!說得好!」

台下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喝彩,叫好不斷。

「倒真是能掐會算,算得一手好時機,大家辛苦布下的八門鎖金陣剛發動,把重傷的旱魃困死,他們就知道摘果子了。」發出如此不合時宜的嗤笑的,正是一行人中的何凈。眾人施了術法,也不懼凡人聽見看見。

水棲霜倒沒發牢騷,她和喬姜正談論太虛神主之事,如今神道大興,顯然是天外天那邊出了些什麼岔子。

道德仙宗有一門天衍陰陽的神通,附帶占卜吉凶,推演未來的功效,雖不如梅花易數、星河衍術、水月鏡心等專攻易道大神通,卻也比水棲霜這等半吊子強得多。

喬姜喚出性命相連的一頁金書法寶,寶光瑩瑩,水棲霜屏息等待,連何凈也停下了嗤笑,明子虛則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天外天,太虛幻境。

至尊與真人間的鴻溝不可逾越,這是九州公認的事實。但是諸位至尊卻不得不面對這位蘇醒了一縷神念的太虛神主——否則九州將要面對的,便是一位蘇醒的神主。

四十來位至尊分散在幻境各處,因這幻境依憑太虛神主神軀而生。五劫以下的幾位至尊分別去往神主四肢,六劫至八劫至尊則去往了神主腹心,道德宗主、葉情、顧博三人則去往了神主頭顱。

三人望氣,察覺此地靈機所聚正在東南,立時馬不停蹄趕往那處。卻見此地,山清水秀,乃天地靈脈匯聚之所,鍾靈毓秀,得天所鍾。

三人降下雲頭,各自尋覓七竅,葉情往西行,遠遠見一長峽谷,兩邊高山險峻,都各自朝中間拱衛,其下一條碧翠盈盈的河流流動,從下望上去,便只能看見一線天。

葉情雙目微眯,腦後兩條九幽冥河法相外顯護體,兩輪紅月高懸,朗照八方。與此同時,山峰在緩緩後退,河中一粒巨大的明珠閃爍……彷彿有人,睜開了眼睛。

葉情面色不改,拂袖之間,陰風慶雲化作一條魔龍,直撲明珠而去,明珠陡然放出萬丈金光,將葉情兜頭罩住——

「咔嚓——」金書玉頁倏忽裂開了一道縫。喬姜悶哼一聲,吐出口濁氣,緩緩道:「天機晦暗,道境仙真們的動作攪亂了天機,無法測算。」

「天外天太遠,那咱們就先管好九州之事吧。」水棲霜沉吟片刻,她收到崔清河等人的金符,正想提出前去回合,從長計議。

明子虛卻忽冷汗涔涔,他忽嘔出一口鮮血,水棲霜嚇了一跳,在他昏死過去之前及時接住了他。

何凈是個丹修,勉強也算是半個醫修,她連忙上來查探了明子虛的情況:「黃泉噬體?這人間哪來的九幽弱水?!」

水棲霜忽而蹙眉。

弱水至陰,與九幽生靈並無害處,可於陽世之人,便是吞噬陽氣、腐蝕軀殼的人間劇毒。也正是因為它至陰,在陽世若無特殊器皿保存,很快便會消失在太陽的炙烤之下。

唯有鳳凰一族的赤陽鳳魄花,可解弱水之毒。水棲霜抿唇,道:「那你們先走,我去丹穴山求過葯,再與你們會合。」

何凈和喬姜頷首,何凈將具有純陽效力的丹丸交付水棲霜,囑咐她早晚各喂一次,五日之內,必得取那花給明子虛服食。

待兩人走後,水棲霜才帶著明子虛踏上了往西南去的路。明子虛在夜裡醒來時,他們重新在京都城外那棵柳樹旁邊,那個小小的茶攤卻不見了蹤影。

水棲霜倚著柳樹,坐在樹樁上,她見明子虛醒了,淡淡道:「你不是明子虛吧。」

「你不必急著說話。我單獨帶著你出來,就是不想在阿凈他們面前撕破臉皮。京城附近,哪裡有弱水讓你碰的?你那傷,根本就是修鍊道法之時,弱水反噬造成的。」

「血海宗、噬魂宗?大概是噬魂宗門人吧,去秘境奪舍了明子虛,為了什麼?那位至尊的傳承?」

明子虛沒有說話。

水棲霜食指叩擊著柳樹,陡然提高了聲音:「說啊!怎麼不說話!你耍著我玩的時候,不是挺開心的么?」

明子虛嘆了口氣:「你讓我不必急著說話。」

「……」

水棲霜緊咬著下唇,面色冷然,下顎高昂,她仰視著明子虛,氣道:「是,都是我蠢笨,有眼無珠——」

她手握成拳,狠狠向柳樹樹榦捶去,手落下,卻覺觸手溫軟,沒有感覺到一丁點的疼痛——明子虛的手墊在了她拳頭下面。

女修冷笑道:「早知是你,我便再用力些。」

「再用力些你手不痛嗎?做什麼拿自己撒氣的。」明子虛輕輕地颳了刮她鼻頭,水棲霜動作粗魯地盪開了他的雙手,「你要是真覺得生氣,找個人——當然,找我撒氣也不是不行。」

水棲霜氣結:「本來就是你惹我生氣,不找你撒氣還找旁人嗎?」

她抬眸睨了一眼明子虛:「明——不對,你叫什麼?」

明子虛剛要回答,水棲霜補充道:「你發天道誓言,若是騙我,九霄神雷加身,萬劍噬心而死。」

明子虛故作畏懼道:「好惡毒的誓言。」

水棲霜兇狠道:「你發是不發?」

她語氣凶蠻,卻是色厲內荏,外強中乾,底氣不足。

明子虛左手三指豎起,上指皇天:「葉某對天道立誓,若于姓名身世有任何欺騙水棲霜之處,九霄神雷加身,萬劍噬心而死。」

「可以了么?」他笑看水棲霜,水棲霜腮幫子氣得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你少嬉皮笑臉的,作為一個犯了錯誤的人,你給我嚴肅點!」

「明子虛」立時收斂了笑意,他道:「我姓葉,草字齊明,光明之明。」

水棲霜「嗯」了聲,隱約覺得這名字有些熟悉,但她著實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索性放過。

葉齊明復道:「噬魂宗的門人,我確實不是。噬魂宗的功法,我有一部分。那是因為我早年被噬魂宗門人奪舍過——作為凡人的時候。」

水棲霜忍不住插嘴道:「你被人奪舍過?」

葉齊明滿不在乎,微笑道:「你不必擔心,他沒成功,我還好好地站在你面前。」

「誰、誰擔心你了!」

水棲霜白了他一眼,口氣卻稍有些慌亂。

「我前四十年都是個人間武夫,四十歲之後修道,根骨已經不如年輕人了。於七十歲時坐化——」

饒是水棲霜明明白白見著他坐在這兒,也不禁為他這驚險的人生捏了一把汗。

「那後來呢?」

「後來?」葉齊明思索了片刻,道,「因為天生神魂強大,雖近不得凡人軀體,卻恰好奪舍了一個剛死的軀殼,那軀殼資質頗好,便一直用著那幅軀殼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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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換馬甲的魔尊撩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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