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鹹魚

月影紗隔絕了水棲霜神識的查探，當黑龍掀開縵帳，棲霜首先嗅到一股令人心曠神怡的芬芳。

床上堆滿了一根根纖長方莖、頂部生有赤實，籠罩著柔和光華的仙草。

荀草。

水棲霜一眼就認出這種仙草。這是許多女修夢寐以求的瑰寶，芬芳，美麗，服之可美容色。乃是煉製駐顏丹的主材。

她再看去，面色有些古怪，躺在仙草上的，是一條——鹹魚干？！

一條擁有神位的鹹魚干。

那是離水之神的神位。

黑龍看到鹹魚，目光溫柔地把那兩粒金丹送進了鹹魚嘴裡，死氣沉沉的鹹魚被釣回了一點生機——僅僅是肉軀的生機，其元神的光芒，幾乎已不可見。

據說，黑龍在十年前將離水河神打敗，剝奪其神位，霸佔了離水。

據說，黑龍以人煉丹，是為修鍊邪功，突破道境。

據說……

全tm都是些小道消息。

水棲霜忿忿。

黑龍情意綿綿地柔聲和鹹魚干說了一會兒話，將幾個重要禁制重新布置了一番，才出去。

水棲霜盯著那條鹹魚干，幾乎都要動了綁架鹹魚干去，逼問黑龍的心思了。最終她還是在葉孤竹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全然打消了這念頭。

不論黑龍做了什麼事，鹹魚干也都是無辜的。

葉孤竹看穿她心思，微笑道：「那小東西很重視她，你綁了她，又不會傷她，大不了換回你師兄后，放了她就是了。」

這是個很有誘惑力的提議。

「師兄也不會許我這般做。」水棲霜搖頭，態度堅決。

葉孤竹凝視著她，忽而輕蔑道：「迂腐。你師兄，崑崙首席真傳的命，不比她區區一條鯉魚精的命更重？！」

水棲霜道：「她是無辜的，不該牽扯進我們的恩怨。」

「呵，無辜？」葉孤竹負手，嘴角上揚，譏誚萬分，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你敢說，這條小爬蟲奪離水不是為了給她尋神位？」

有神位在身者，神位不失，神魂不滅。

「你敢說，這些修士……包括你師兄，不是為了她續命，而被引入此地的？」

「你敢說，一位正神，無數修者，因她隕落，她……無辜？！」

「是，她無辜。」水棲霜迎著葉孤竹犀利的眸光，毫不畏懼地反擊道，「做下那些事的，都是那條黑龍。我要除惡、要尋師兄，找也只會找那條龍！」

葉孤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就以閉藏修為挑戰藏象修士？」

水棲霜昂首道：「我輩修行，求長生久視，違背天理輪迴，本就是逆天行事，莫非就只敢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修士，而不敢向強者挑戰？」

她這話原沒什麼其他意思，落在葉孤竹耳里卻成了含沙射影，諷刺他以大欺小。葉孤竹淡淡道：「不自量力。」

水棲霜道：「試都沒有試過，如何能知是不是不自量力？」

葉孤竹冷笑道：「若我說，那根本就只是一具軀殼呢？」

水棲霜皺眉道：「她不是還有元神么？」

葉孤竹道：「如今那些東西只能吊住她皮囊，她元神因為神格滋養，應該早投胎了。你看到的那一點，是神格扣下的一縷神念罷了。」

他微笑：「用一具沒有魂魄的皮囊，去跟那小爬蟲交換，很划算，也不傷了你那……原則。」

水棲霜怔了怔，略有些猶豫，但總覺得葉孤竹極力鼓吹此事的好處，有些不懷好意。這位葉至尊在修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眥必報，是位梟雄人物。他對崔清河等玄門天驕絕對是持打壓消滅態度，怎麼會突然好心出主意，讓她輕鬆救出崔清河？

「吱呀——」

大門再一次打開了。

腳步聲很輕細，喘息聲卻有些重，進來的絕不是黑龍。

「師……師兄，這……這裡安全。而且我覺得這裡……很親切。」只聽一柔婉女聲，驚喜得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的。水棲霜紅唇微張，略微驚詫——連她初入此地都觸動了禁制，那女子不過將將容平後期修為，怎麼可能……

禁制完全沒有反應？

她不由將目光投在葉孤竹身上。葉孤竹沒說話，目中卻露出玩味的神色。

「師妹，你小心。那妖龍宮裡禁制頗多，怎麼會獨有這間屋內沒有禁制呢？」

男聲聽起來頗為焦急。

「巡河夜叉就要過來了，師兄……我們沒有退路了！」女子凄然道。

男子嘆了聲，約莫也是屈服了。他才進門，錦屏上的蛟龍，眼中兩道紅光射出，化為兩條蛟龍，直撲他面門而去。男子大駭，抬手數道風盾，女子一臉錯愕，全然不知為何會有禁制攻擊她師兄。

兩條蛟龍一絞，化作一把利剪，男子術法在此面前全然如紙糊，護盾輕易被剪的四分五裂。

轉瞬之間，大剪張開，對準了男子脖頸，男子目眥欲裂，幾乎就要束手等死。

一道雪色凄艷劍光橫空出世！

整個屋中陡然一寒，窗角床沿甚至還結上了青白的白霜。

一劍凜然，斬去蛟龍四爪，屋中立時又有四道青木神光射來，劍光分化千萬，每一道遊絲般的劍光又與屋中各個禁制對上，一處不多、一處不少，無一處不是頃刻便毀摧毀。偶爾泄露出的森然劍氣，讓這對剛逃離生死邊緣的年輕男女為之膽寒。

「一劍破萬法？」男子失聲道。

「不是。」女聲回應。

兩人望向裡間，只見少女身著白衣，手持寒氣森森的雪色仙劍，纖塵不染，正闊步繞過錦屏。她身量不高，嬌小玲瓏，青絲烏亮，目光沉靜，如謫仙一般。

顯然那驚艷一劍便是由少女出手。

少女收劍入鞘，道：「離一劍破萬法還差的遠呢。」

其後出來了一個青衣男子，氣度攝人，面容俊朗，一雙幽藍色的眼眸深沉似海。

自是棲霜和葉孤竹二人。

這一男一女忙道：「多謝道友相救。在下桑方李玉/輕鴻。」

水棲霜回禮：「崑崙，水棲霜。」

兩人一聽，驚喜交加：「原是崑崙高足……」

水棲霜神色微凜，道：「兩位道友，此地不宜久留。禁制觸發，那黑龍恐怕立時便會趕來。」

兩人面露遲疑，輕鴻道：「其外有巡河夜叉……」

水棲霜抱劍徑直開了門，嘆道：「是夜叉厲害還是黑龍厲害？」

兩人再不猶豫，隨二人出了這閨房。不多時，那黑龍便趕來此地，察覺禁制全毀，而床上那生靈無恙后，不禁鬆了口氣，又暴跳如雷。急忙敕詔龍宮水族，命他們加緊追捕。

水棲霜一離開，先問兩人可曾聽過一個叫崔清河的修士，又以水鏡術投影了其形貌，兩人茫然，她嘆了口氣。這才一面逃避追捕，一面交換著黑龍的信息。水棲霜聽了這兩位桑方本地修士的講述，漸漸拼湊出事情原貌。

十年前，那條黑龍帶著重傷垂死的鹹魚干來到此地，剝奪了原本離水河神神位，將神位放到那條鹹魚干身上，使之成為新一任河神，而河神司雲布雨之職由他擔當。他前十年勤勤懇懇，盡職盡責梳理水道，使得離水河神神廟香火興旺，而那香火則又反哺鹹魚干。

但偏偏十年香火實在微薄，想要鹹魚干蘇醒，根本不夠，結果那黑龍就作妖，不知從哪兒弄來了宙光真水，扭曲了時間。可是宙光真水乃世間最詭秘的光陰長河中舀出的浪花，就連這世上最頂尖的幾位——劍仙卓言、崑崙掌門顧博、萬象殿主謝花隱、九霄劍宮宮主、血魔宗主葉情，都不敢妄稱能全然掌握宙光真水的每一分變化。

就在十年前，鹹魚干生命火燭突然衰微，那條黑龍不知聽了哪個王八蛋魔道邪修的挑唆，以修士血肉法力煉丹吊命。香火也不要了，四處興風作浪引修士前來煉丹。鹹魚干那元神是沒法了，肉軀還能在荀草和丹藥的作用下保持生機。

但因為神位玄奇，扣下了一縷神識，黑龍壓根不知鹹魚干元神魂魄失蹤，遑論尋覓？鹹魚干不死不活，急壞了黑龍。故而黑龍原本只抓些容平以下的，如今也會引些閉藏境修士，甚至是凝結了藏象的修士來煉丹。

棲霜細細捋了事情經過，然後發現，聽了這一耳朵的愛恨情仇——

關她什麼事？

她是來找師兄，順便能砍黑龍為桑方郡報仇就砍，不能砍就等凝結藏象再來替天行道。

她不是來聽黑龍可歌可泣的愛情的。

誠然他一片真情，但復活那條鹹魚干方法千千萬。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以修士煉丹來救她。不該用成百上千的人命，來養他一個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