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

四十二

孫悟空衝上去二話不說就和西王母打了起來，一時間天庭內飛沙走石地動山搖,連下界的平民百姓都感覺到了天地震動,忙走出來抬頭看天，只見烏雲密布不見天日，黑壓壓的天幕電閃雷鳴,隱約可見銀色閃電狀光線遊走在層雲之中。

「天、天要塌了！」

所有人都驚恐的抱著頭在街道上流竄,不知道天老爺為什麼勃然大怒,只顧著慌忙逃命。

天庭之上,孫悟空和西王母對峙,彼此間實力都不弱。

「斗戰勝佛當真要助紂為虐？」西王母負手而立，嚴肅的看著孫悟空。

「我心中本無正邪之分，只保護我該保護的人。」孫悟空直言不諱，他曾經也是混世魔王,后經師父點化取經,但他內心深處,仍然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齊天大聖,善惡對錯於他而言本就沒那麼重要。

「哼！」西王母不屑一顧,「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情罷了,何必假裝大義！」

孫悟空摩挲著自己的金箍棒，「我從不假裝大義，是你們硬要把『正義』二字套在我身上。」

孫悟空,從來都是冥頑不化的。

凌無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孫悟空,抿唇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伸出手將他的動作攔下來,「我的事，不需要你來插手。」

「我說過，會保護你，陪你走下去。」孫悟空沒有回頭，拎著自己的金箍棒低聲說。

「不需要。」凌無抽出自己的劍看著西王母，「我從沒答應過，要你陪著我。」

說罷，他飛身越過孫悟空，劍尖直指西王母。孫悟空見狀，拎著棍子和他一起並肩作戰。

天庭又亂起來，兩方人馬再次打在了一起，不停地有人倒下去，不停地有人又撲上來。

魔族的人終究還是佔了上風，天庭的人漸漸地軟下來，即使有王母坐鎮也擺脫不了敗局已定的命運。

就在魔族以為自己很快就要翻盤的時候，忽然萬道金光灑在凌霄寶殿中，伴隨著眾僧念著波若經的聲音，一個光頭大佛坐於蓮花寶座上，正不悲不喜的凝視他們，聲如洪鐘：「都住手。」

那萬道金光打在魔族的人身上都不太舒服，畢竟在黑暗之地待了三萬年，乍然被這樣強烈的聖光籠罩，都會覺得難以忍受。

凌無抬頭，果然就見如來佛祖靜坐於大雄寶殿之上，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他們。

即使他一動不動，凌無也還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種強大的力量，佛家的實力遠在他們之上。

「我們打架，你這和尚來湊什麼熱鬧？」凌無冷眼看他，佛界的人也很多事，不在自己的地盤念經，倒一天到晚的關心俗家事情。

「阿彌陀佛，我在大雄寶殿講經，忽然東方上空有異動，掐指一算，原來是一場大劫來至，事態嚴重，我便率領眾僧前來相助。」

如來淡然自若，好像下面一片狼藉沒有入到他的眼中。

「相助？你要幫他們？」凌無將劍指向如來，「就算你是如來，我也決不允許你阻撓我們的路。」

如來雙手合十，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什麼眾生芸芸什麼普濟蒼生，在凌無聽來全是沒用的廢話。

「你要看戲便看戲，但是若要出手，我魔族上下就算是全軍覆滅，也絕不容你！」凌威脅道，「只怕到時，你門下弟子也不能全身而退！」

如來靜靜的看著凌無，「冤冤相報何時了。」

「何時了？」凌無放聲大笑，「你們出家人真有意思，我魔界之人被壓三萬年沒聽你們出來抱不平，如今我們自己來報仇，你們卻又跳出來說著可笑的話，滅門的不是你們佛門，所以你們說一句阿彌陀佛便可平息事端？」

「放肆！你怎可這樣對佛祖說話！」玉帝不知從哪裡又站了出來，指著凌無怒罵。

凌無回身一指在他身上開了個血洞，「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如來輕聲一嘆，「當年魔族與神族一戰，因魔族而死的人確實千千萬萬，魔族躲至不歸山三萬年，也算是為自己曾經的罪孽還債。」

凌無冷冷的看著他，準備聽聽這禿驢能說出什麼花來。

「如今三萬年已過，魔族的懲罰也該了結了。」如來平靜的說，「只是這兩軍大戰，到頭來也還是要弄得生靈塗炭，下界之人有許多也遭此大難，你們都要背負起這個責任。」

「魔主陛下不過想為你的子民討一條活路，又何必非要趕盡殺絕。」如來勸道。

「趕盡殺絕……」凌無轉頭看向狼狽的天界眾人，「他們當初對我們下手的時候，可曾想過手下留情？」

「阿彌陀佛，魔主陛下難道真的不願意和談？」如來又是一聲嘆息，「天界此次傷亡慘重，也算是還了從前的債，你真的一定要把事情做絕？」

如來的話在凌無耳邊迴響，凌無默然不語。

他其實也並非真的要做到全部殺光，他心裡也明白，無論是自己還是印瓈，亦或是其他的什麼魔族人，都不適合統治天下，魔族人骨子裡就嗜殺，真要坐上至高寶座，天下必定會大亂。

就像如來所說，他的目的確實只是為了給自己的部下討一條活路，只要目的達到了，過程怎樣並不重要。

他還在沉思，玉帝這時候卻出來拖後腿。

「佛祖，你怎可和這種人談論什麼和談一事！魔族之人本就不該存活於世！」

玉帝的這番話徹底激怒了魔族的人，就是因為這種言論，魔族所有的人被屠戮到躲在不歸山不敢出來，魔族不無辜，但是神族就是好人嗎？

「如來，你也聽到了。」凌無回身輕笑，「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是不可能有和談的可能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劍上的血，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瞬間沖向了玉帝，他要殺王座上的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凌無將劍刺了一半入玉帝的左肩，然而自己卻也無法再動。

他低下頭，腹部開了一個血口。

「阿彌陀佛。」如來收回自己的手，「魔主陛下，或許你比我更清楚，你目前除了和談，沒有出路可走，你的魔氣……已經大亂了。」

魔氣大亂，凌無早就感受到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過是在逞強，也許這一戰沒打完就會死。

如來也正是察覺到了這點，所以才提出和談這件事，一旦凌無倒下了，那麼天庭就可以瞬間翻身，魔族才真的是要全軍覆沒

如來不忍他們落此下場，所以才在天界之人沒有發覺這一點的時候提出和談這個建議。

可惜，還是被玉帝給毀了。

孫悟空眼睜睜看著他腹部開洞，睚眥欲裂，衝上來抱住他，一棍直指如來：「如來老兒！」

「悟空，稍安勿躁。」如來也沒有介意他的不敬，抬手示意孫悟空不要出聲。

玉帝以為如來是護著自己的，忙驚喜的喊道：「佛祖，你何不趁機都收了他們！」

「閉嘴！」西王母終於出聲了，她在旁邊觀察了很久，如來的用意她也發現了。

魔主現在看著似乎很強大，但這只是最後的一點餘暉了，等他再過一陣子消耗完自己的力量，那便是他們反擊的時候。

可是，那時候也說不準是什麼場景。

失去了首領，魔族可能會大亂，但剩下的魔族必然會瘋狂報復，他們最後即使是勝利了也定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這個代價可能會讓天界在未來幾萬年都不能修復。

更何況，現在這個如來擺明了是要護著魔族了。

思前想後，王母都覺得，此時和談也未必是壞事，為彼此爭取一個和平的時間。

王母發話了，玉帝並不敢出聲，他在天界的地位始終還要仰仗這個女人，平時她總在瑤池修養不問世事，但真有大事發生，她才是真正下決定的那個人。

和談……

印瓈點頭同意，「既然西王母有這個誠意，我等也不是不講理之輩，只是真要和談，希望天界還是拿出一個誠懇的態度。」

「長老！」印瓈身後的魔族眾人都強烈反對，他們明明已經眼看著就要勝利了，為什麼突然要和談？

「都不許說話！」印瓈大聲呵斥，他的目光在悟空懷中仍然保持□□站著的凌無，悄悄地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他也不想和談，可是如今……凌無要不行了。

體內魔氣在四處亂竄，凌無表面看著和平時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時日無多，怕是連今天的黑夜都支撐不到。

於是，他無聲的對著印瓈點頭，表示一切都交給他，和談就和談。

印瓈的效率很快，他用最快的速度列出了自己的要求，將那一紙文書摔在了王母面前，「如果你能接受，那我們就和談。」

王母拿過他的文書看了看，臉色發青。

上面羅列了十幾條，魔族要佔據天地間最靈氣的一塊地盤休養生息，期間神族的人不能打擾，更不能隨意去走動，魔族還要一半的統治權，以防天界反悔要報復。

種種種種，在王母看來，都是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

魔族的人提要求，那他們也不用客氣。

西王母對提議沒有意見，但是魔族的人必須不得隨意殺生，不得隨意傷害天庭之人，更不能去殘害普通的凡間百姓，如若有一條違規，那他們必然要追殺到底。

兩張紙放在凌無面前，凌無仔細看了看，確認沒有任何問題，點頭同意印瓈蓋章。

「我魔族既然求得一條生路，自然不會出爾反爾。我們也會管好自己的族人，令他們不能隨意傷人，但我希望天界之人也能信守承諾，不要做出違背契約之事。」

如來在一邊，公證了整個和談的結果。

自此，魔族也算是終於可以得見天日了。

凌無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印瓈心痛，知道他心中所想，「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放心，魔族……我會顧好的。」

「嗯。」凌無點頭，抬腳就要下凡去。

孫悟空始終不離他左右，見他要走立刻就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不語，彼此都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凌無去了花果山。

「這裡怎麼沒有猴子了？」凌無看了看空蕩蕩的山頂，以前明明漫山遍野全是猴子，如今卻一個也不見了。

孫悟空走到他身邊回道，「都散了。」

「他們沒有等到我回來繼續當大王，所以都散去了。」

凌無不說話，走到一邊的石頭上坐下，孫悟空陪著他一起坐好。

凌無看了一會兒空地，然後緩緩地把自己的頭靠在孫悟空肩膀上，「在這裡，我以前和你的那群猴子們打過架。」

「我記得。」孫悟空笑了，「那時候我很生氣，因為我的傻桃子屁股被人咬了。」

「呵……」凌無笑了笑，「你這個臭猴子。」

孫悟空眼角濕潤，「嗯，我是臭猴子。」

凌無眼睛閉了閉，忽而又睜開，「其實，我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打架，也不喜歡冷著臉。」

「我知道。」孫悟空伸手攔住他的肩膀往自己的懷裡帶了帶。

「我的傻桃子一直都沒變，雖然他假裝不認識我，雖然他假裝很冷酷，但我知道，他一直都是那個軟軟善良的桃子。」

「陶梓……這個名字，我很喜歡的，我爸爸說我出生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又嫩又可愛的小桃子。」凌無也跟著笑了。

「我那時候……在洞中，蚩尤的魔氣隨時都在等著我投降，等著把我吞噬，我、我知道禁術不該用，可是我沒有選擇。」

「被吞噬就意味著，我不再擁有自己的記憶，不再是你喜歡的桃子，我、我不想忘記。」

「我不想忘記你，不想忘記玄亭，不想忘記清風，你們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不願意成為另外一個人。」

「我知道，我的桃子做什麼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孫悟空摸了摸他的腦袋，「傻桃子還是黑頭髮好看。」

「你總是問我，我恨不恨你，雖然你總是不信我的話，但是我還是想說，我真的沒有恨你。」

「我走到今天，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或者我可能走錯了，但是我從沒有怨恨過任何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責任。」

孫悟空摟緊了他，「嗯。」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孫悟空替他拂開額前碎發，發現他眉宇間一片死氣，心中大慟。、

「你能不能……去地府，幫我、幫我向閻王求情，給清風一個好的命格？」凌無語氣有些哀求，「我總是夢到他對我哭，這些年我對他實在是有愧，我、我本來想攻下天庭就去地府找他，可惜，可惜我沒有時間了。」

孫悟空忍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我早就跟閻王說過了，他這點面子還是賣我的，我知道你肯定會回去找清風，所以我早就幫他改過了。」

「他現在一定過得很好很好，你放心。」

「是嗎……」凌無心中一暖，最了解他的人，果然還是這隻猴子。

「我以前看過一句話，說是當烏雲和陽光重逢的時候，便會開出滿地繁花。」凌無抬手指了指在四周忽然開出的花叢，「你看。」

「你代表陽光，我代表烏雲，是不是正好應景？」

孫悟空不同意，「應景是應景了，不過我認為剛好相反，你是陽光，我才是烏雲。」

「呵……」凌無咳了幾聲笑了出來。

「大聖呀……」他沒有說完話，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

大聖……

孫悟空真是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傻桃子。」他低頭親吻懷中人的額頭，「我帶你回家。」

凌無的身體漸漸透明，孫大聖最終什麼也抱不到。

他的掌心中，留下了一個硃紅色的圓形珠子，正發著熠熠的光芒。

他知道，這是他的傻桃子。

孫大聖看了一會兒又笑了，把珠子小心的收進衣服里。

「悟空，你要去哪裡？」唐玄奘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花果山，看著孫大聖的背影問。

「師父。」

「你不隨為師回去了嗎？」

「不回了。」孫大聖回過頭看他，「佛門三千，少了一個斗戰勝佛不算什麼。」

「但是天底下，卻只有一個齊天大聖，那是傻桃子一個人的。」

「我帶他回家。」

孫大聖沒有騰雲駕霧，步履堅定地走出了玄奘的視線內。

「阿彌陀佛。」玄奘閉上眼睛，沒有挽留他。

他明白，有些事情只能隨緣，悟空的緣分尚且可以重新開始，而他的卻只能永遠埋沒在了那麼多年前的女兒國。

玄奘嘆了口氣，轉過身向著一個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