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第六章
孫大聖似乎和陶梓達成了某種極有默契的約定,只要他沒事,總是「不小心」、「偶然」的溜達到兜率宮找陶梓。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基本上都是他一個人在扯天扯地的吹大牛,陶梓安安靜靜的聽他說,間或誇上兩句。
相處只有兩次,陶梓就發現了這個秘密,齊天大聖喜歡別人誇讚。反正夸人又不要錢,陶梓深諳其中之道,沒事就拍兩句馬屁,大聖得意的尾巴都要翹天上去了。
當然了,他們每次見面都是挑著老君不在的時候,雖然孫悟空並不是怕了這個老頭兒,但是能避開不聽他唧唧歪歪的念叨那自然是好的。
因此,整個宮裡,知道他們倆來往的幾乎沒有。
陶梓想,這種全天下只有自己一個人能和偶像親近的感覺真是太刺激了!
他在心裡偷偷地開心,連清風什麼時候聊得都不知道。
「你在想什麼?」清風被他臉上奇怪的表情噎住了,很少能看到陶梓會出現這麼……這麼……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只知道自己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聽到他的聲音,陶梓才回過神來,「清風?你怎麼來了?」
清風哼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搶了他一半的板凳,「我都來了好一會兒了,你都沒給個反應!」
他半真半假的抱怨著,陶梓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在走神,真的沒注意到你。」
清風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擺擺手大方的原諒他:「算了算了,我知道你這個小傻子本來就呆,我才不跟你計較!」
他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是陶梓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他掩藏在笑臉之下的哀傷。
陶梓沒有真正看過清風難過的樣子,但是他比一般人要了解他,所以當清風仿若和平時一樣的坐在他身邊,他可以第一時間察覺他的不對勁。
很想問清風不高興的原因,但是陶梓也明白,人有的時候並不想要被刨根問底,他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多的陪陪他。
清風盯著八卦爐上的花紋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開口了,「每年到這個時候,我總是沒辦法靜下心來。」
陶梓扭頭看他。
「桃子,你想家嗎?」
家?
陶梓愣住了。
兩百多年過去了,他穿越過來已經兩百年,「家」的這個含義早已模糊不清,他依稀能夠記得清爸爸媽媽的臉,哥哥姐姐的聲音,但卻和一開始的那種痛徹心扉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如今的他想起家人,有的只是淺淺的思念,滿滿的祝福,慶幸著還好爸媽身邊還有哥哥姐姐陪著。即但便是這樣,陶梓也還是會在想起他們的時候濕潤眼眶。
他不說話,清風自顧自的開口了。
「我就是在這一天,被我娘賣掉的。」
清風出身在一個很貧窮的農戶人家,家裡有三個哥哥,兩個妹妹,他排在中間不上不下,算是爹娘關注都比較少的那個。但是他並不因此抱怨,雖然他的爹娘對他沒有像哥哥妹妹們那樣疼愛,但是該有他的份也還是不少的,他們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日子很清貧,但是很開心。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幾個兄妹每天都跟在爹的身後在田地里勞作,然後唱著山歌踏月而歸。
後來鬧災荒了,田地里一連幾年都沒什麼收成,整個村子都陷入了飢荒的恐怖氛圍中,很多人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家鄉出去逃荒,只要能活命,什麼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家裡的一個小妹妹因為生病又沒有吃的,很快就死去了,一大家子的性命威脅一下子就壓了下來。
清風的爹娘夜間開始商量以後的活路,一家人想活下來,總要有人犧牲。
老大身子骨健壯能耕田,老二聰明將來能參軍,老三身體不好捨不得,老五是唯一的女娃娃……數來數去,只有老四最合適。
清風的娘翻來覆去一夜,第二天早早的起來,左鄰右舍拼拼湊湊弄了點糧,給清風做了塊很小的饃餅,牽著他的手出去了。
當清風的被交到人販子手裡的時候,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太小了,掙脫不開人販子的束縛,只能看著他娘的背影漸行漸遠,沒有回頭。
「那張餅子很好吃。」清風回憶著,「那是我娘唯一一次只給我一個人做吃的,味道真的特別美,比我現在吃的仙果都好吃。」
陶梓安靜的不發一語。
「我很幸運沒有真的被賣出去。」清風繼續說,「師父那時候剛好下凡來挑幾個根骨比較好的孩子帶回天庭做道童,我就被師父看中了。」
從此以後他就脫離了凡塵,帶上天庭脫胎換骨,成了一個算是有仙骨的天庭一份子。
「我一開始怨恨我的爹娘,但是五百年過去了,我……我很想他們。」清風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腦袋埋了進去,「五百年了,他們可能都輪迴好幾世了,肯定早就不記得我了。」
陶梓支著下巴看他,良久才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定你娘也是很想你的,也許你被賣了以後,她曾經後悔回來找過你呢。」
清風抬起頭來,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彷彿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希冀:「真的嗎?」
「真的。」陶梓點頭,「他們也許也是想你活下來呢?如果你能進富貴人家裡做個小門童,至少活下去是不用愁的。」
清風發了一會呆兒,「我要是還能再見我娘一面就好了,她都沒跟我道個別。」
他們這些童子大部分都是從凡間挑選上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大家平時不說,聚在一起只顧嘻嘻哈哈的笑,其實各有各的苦楚,漫長的歲月只能在這裡消磨,不找點樂子能怎麼辦呢?
清風還能指望著父母投胎,有朝一日還能有相見的希望,但是陶梓卻是永遠都沒有相見的可能了,因為他本來就不屬於這裡,這和他生活的時空都不一樣。
兩個各懷心事的人肩並肩靠在一起靜靜的不說話,除了他們彼此,整個天庭不會有人關心他們這種底層小童的心思。
孫悟空過來得時候,爐子前又剩了陶梓一個人。
今天的他很安靜,和往常有些不同,孫悟空有些好奇,傻桃子也有心事的時候?
「大聖知道『家』這個字嗎?」陶梓看孫悟空在自己周圍不斷製造存在感,便笑著這麼問他。
這個問題簡直就是在為難孫大聖,全宇宙都知道他從石頭裡蹦出來的,無父無母無兄弟,哪來的「家」?
孫悟空想了好一會兒搖頭,「什麼意思?」
他甚至都不會寫這個字,當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陶梓也知道自己多此一問,這樣想想大聖這樣也挺好的,一個人無牽無掛自由自在,不必有擔憂,不必有思念,一個人就能行走在任何一個角落。
「你這傻桃子,整天就知道琢磨些我弄不懂的事情!」孫悟空有些不開心,他感覺自己總是比別人少了什麼一樣,大家都在說著自己不明白的話。
陶梓看他憤憤不平的樣子,輕聲問:「那,大聖想聽聽我的家人嗎?」
孫悟空的耳朵動了動,這表示他對這個話題還是比較感興趣的,身體很成熟然而嘴上卻說:「本大聖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哪有功夫聽你說話!」
話是這樣說,他的坐姿卻動都沒動過,擺出了一副「我特別想聽」的姿勢。
陶梓笑彎了眉眼,「那就懇請大聖花一點點時間聽我說。」
「哼!」孫悟空做足了面子,給了一個勉強的眼神。
陶梓開始回憶自己的家人,兩百年了。
「我媽……我娘,是個特別有性格的人。」他的話才剛說了一個開頭,孫悟空就打斷了他。
「『娘』是什麼?」
陶梓看著他困惑的神情,抓抓腦袋,「呃……這個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就是生你養你的人。」
孫悟空摩挲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我是從石頭裡出來的,難不成那石頭便是我娘?」
陶梓:「……」
「從生理學角度來講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問題。」陶梓自言自語著,「可是石頭本身是沒有生命體征的,也就是說它不是個活物,一定要講起來的話,它只能算是承載你這個生命體的一個容器。」
孫悟空被他一連串現代術語搞得一頭亂,不高興了:「你不是說生你的就是娘,我是石頭裡出來的,怎麼就不是娘了?」
陶梓:「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好吧,如果你這麼覺得,那麼石頭就是大聖的娘。」
希望後世的小夥伴們不要弄死我。
孫悟空還是不高興:「那石頭那麼丑,怎麼配做本大聖的娘?」
陶梓:「……」
「我們跳過這個話題吧,我先說說我的娘。」被這麼一打岔,陶梓原本傷感的心情也沒有了,「我娘是個很彪悍的女人,我們兄弟幾個包括我爸在內都怕她,不誇張的講,我老娘能一個打十個!」
孫悟空一聽能打十個就來勁了,興奮的說:「她有這麼厲害?讓她來跟本大聖過兩招!還沒人能從我金箍棒下過十招呢!」
陶梓一臉恐慌:「不不不大聖你誤會了,你們的這個戰鬥力參照物是不一樣的,我娘一般只能和凡人打,您的這個武力值只能跟高階層的妖魔鬼怪斗,不是一個級別。」
他好說歹說才打消了孫悟空被激起的鬥志,心特別累,他就是想矯情一把懷念懷念家人,順便培養一下大聖的溫情,怎麼就這麼困難呢?
「不提我娘了吧,我來說說我姐姐。」陶梓小心的避開一切可能會讓他不開心的詞,「我姐姐是個很會念書的人,從小就想當宇航員,是全家的希望……」
「宇航員是什麼?」又聽見一個沒聽懂的詞,孫悟空求知若渴。
陶梓差點把舌頭咬下來,一個不注意又岔了,他只好打起精神解釋:「宇航員就是……嗯……借用某種飛行器,把人送上天,進入宇宙環境……」
孫悟空一聽上天就懂了:「那好辦,你讓她來找我,我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
陶梓試圖跟他講道理:「這個上天和你能不太一樣,我們說的上天是飛出地球,外太空沒有水沒有空氣,需要很多條件才能在那裡進行作業……」
孫悟空聽得不耐煩,「你姐姐怎麼這麼多事呢?」
陶梓:「……」
我是傻,真的,我居然想著有一天能跟大聖聊聊知心話。
「算了大聖,我今天也不看爐子了,我們還是來聽你吹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