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漫長一夜
誰知道,沈雲琛卻只是側過身掀開被子,抱起了那幾壇熱水罈子。
顧時歡長長地舒了口氣,便聽到他說:「水有些涼了,我再換幾個來。」
顧時歡伸手摸了摸:「沒事,還溫著呢,不用那麼麻煩。」有些時候,她的確頗為不講究,溫水放在肚子上,照樣能暖到身上,這就夠了。
沈雲琛卻抱著那幾個罈子往外走了:「這有何麻煩?你先睡。」
顧時歡愣愣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他說「你先睡」……對啊,橫豎要睡的,等會兒當面寬衣解帶豈不是更尷尬?
想到此處,顧時歡趕緊褪了外衣,換上褻衣褻褲,整個人先縮進了綉著一對戲水鴛鴦的紅色錦被裡,儘力靠向里側,給外側留了一大片位置。
裡面被熱水罈子溫過,倒是一點也不冷。就是肚子還有些疼。
她帶著逃避的心態緊緊閉上眼睛,想趁著沈雲琛還未歸來,便早些睡過去,隨後他想怎麼睡便怎麼睡,橫豎她也不管了。但是輾轉反側半天,卻怎麼也睡不安生,最後幽幽地嘆了口氣,望著床頂的紅色紗幔。
不多時,沈雲琛抱著三個密封好的熱水罈子歸來了。
見到已經縮進被窩裡,只剩下一張小臉的顧時歡,他心頭一跳,隨後想到什麼,趕緊用腳往後一踢,將門給關上了,而後將熱水罈子悉數放到桌上,又回過身去將門仔細閂好了。
顧時歡側過頭來看他,還沒想好怎麼說。
沈雲琛將那幾個罈子拿過去:「腹部和雙腳最易受寒,也是引發腹痛的癥結所在,你將腹部放上一個,腳下也放兩個,腹痛應該能夠有所減輕。」
「……嗯,多謝。」顧時歡伸出手來,拿了一個罈子往被窩裡塞去。她準備先塞到腳下,可是略微一彎腰,肚子便一抽一抽地疼,她忍不住咬唇。
「放著吧,我來。」沈雲琛道,「你將腹部的罈子放好就行,我給你放腳下的。」
顧時歡吸了一口氣,看了沈雲琛一眼。他的目光太正直了,害她都不好意思推拒,只好不再與他客氣,緩緩在被窩中直起了腰,將手中的罈子放到了自己腹部。溫熱的水隔著布料貼著肚子,暖暖的感覺瞬間緩解了抽痛。
沈雲琛便走至床尾,輕輕掀開被子一角,便露出了顧時歡穿著襪子的雙腳。
腳對於女子來說,是很私.密的地方,因此便是在晚上入睡,也是穿著襪子的。除了極親近的人,很少有人能看到女子的雙足……
沈雲琛一怔,他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回過神,他趕緊將那兩壇熱水放置在顧時歡的腳下,緊緊蓋好了被子。隨後,他看到顧時歡給他留下的位置,突然一笑:「將被子挪過去些,裡頭恐怕透風了。」
顧時歡踟躕了一下,終於縮著腦袋問道:「那你呢?」
「我?」沈雲琛走到床邊,親自將被子往裡面挪了挪,便在這處沒有被子的地方躺下。
雖然只有一床被子,但好在有兩個枕頭,兩人雖是同榻而卧,但中間到底隔了一段,是在眼下這情況里最合適的距離。
但是……但是他沒有被子啊。
顧時歡睜著眼睛仍舊望著他,沈雲琛便道:「你先前也看到了,我自小習武,體內自有一股內力,無需床被這些東西。」
顧時歡仍舊遲疑:「可是、可是外面還是冷啊。」
沈雲琛低笑:「別擔心。睡罷,明日還要進宮呢。」
想起進宮,顧時歡便頭疼了。按照大昱的規矩,明兒個還要進宮見「公婆」呢,若是尋常人家,見公婆還無須那麼緊張不安,但是偏偏她的「公婆」……那可是主宰整個大昱王朝的人啊!
今日成親時,皇上親自來過一趟,不過只喝了一杯茶便回宮了,那氣勢已經足夠讓她雙股戰戰了,明日還要再去他跟前……
想到這些,顧時歡不再推讓來推讓去了,現在早些睡覺,爭取明日表現得好一點才是正經事。至於沈雲琛……她不聲不響地偷看了他一眼,便往暖融融的被子里一縮,闔眼睡去了。
這一覺並不安穩,顧時歡是睡著之下的不安穩,而沈雲琛則是被迫醒著的不安穩。
沈雲琛第十一次嘆氣,終於忍不住坐了起來,凝眼瞧著某個睡得一塌糊塗的人。
他竟不知道,她還有喜歡踢被子的毛病?
沈雲琛陷入了深深的無奈之中,他不可能忍心叫醒熟睡的她,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踢開被子而不管不顧,她這麼一個嬌柔的小女子,又在月事期間,著涼受凍的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只能每次感應到身側的人亂動了,便起身給她蓋好被子,如此幾次下來……沈雲琛很心累,很心累。
他並不是鐵打的人,雖然內力可以抗寒,但是並不能抗困……其實他也挺想睡的。
但是他不能放著顧時歡不管。
兩相權衡之下,沈雲琛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他用被子將顧時歡裹好,趁著她還沒來得及踢開被子的時候,他便一把抱住被子和被子下的人,以自己的身體來壓制顧時歡。
這個方法出奇地好用,顧時歡再踢被子時,卻怎麼也踢不開了,如此幾次之後,她踢腿蹬腳的動作漸漸消失了……
*****
第二天一大早,趁著顧時歡還未醒來,沈雲琛便輕手輕腳地起身,自己先去梳洗了,待到時間再晚便來不及,才叫秋霜進去叫醒顧時歡。
往常這時候,顧時歡總要賴一會兒床才起,不過今日秋霜一提「進宮」兩個字,她便霎時清醒了,趕緊從溫暖的被窩裡抽.身而出。昨晚放進去的三個熱水罈子如今和她的身體已是一個溫度。
秋霜並不知她來月.事的事情,因此一進來,便拿眼睛瞅她,目光帶著掩蓋不住的探究。
顧時歡自認臉皮子夠厚了,還是在秋霜的目光中敗下陣來,正準備告訴她昨晚的事,秋霜已經看到被窩邊緣露出的白色絹布,下意識便伸手抽了出來。
那絹布上面乾涸的血似一個盛開的梅花。
「這這這這這……」顧時歡全然怔住了,昨晚她根本不曾注意過這絹布的存在,這血跡……是怎麼染上去的?明明、明明褻褲也沒臟啊。
倒是秋霜一下子明白了,一時心裡有些感慨,自家的嬌嬌小姐,如今真是長大了。姑爺儀錶堂堂,還是戰勝歸來的大將軍,更是皇上的親生兒子,倒也配得上她的小姐。
「小姐,這絹布等會兒嬤嬤要來收的。」秋霜將絹布重新放回床上,「累了吧小姐?且先忍著點,現在不比在咱們那個小小的居香院,現在您是六皇子妃了,是皇上的兒媳婦,自然要多很多規矩的。」
秋霜開始絮絮叨叨,顧時歡咽下疑惑,原本打算跟秋霜說的真相,也在她的絮叨中咽下了。
洗凈了臉,還沒開始上妝,沈雲琛便進屋來了。
才剛走進來,便停住了腳步。顧時歡此刻仍是素顏,但是在日光下與在昨夜的燭光下,看起來又是不同了。她站在窗邊,晨光盡數灑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臉及其素凈,連細細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顧時歡愣了楞:「臉沒洗乾淨?」
沈雲琛回神,拳頭放在嘴邊輕輕掩飾性地咳了一聲:「昨夜睡得如何?」
已經誤會了的秋霜還在這裡,顧時歡的耳尖迅速紅了起來:「睡得既安穩又暖和,就是……就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沈雲琛問道:「什麼夢。」
顧時歡已經想不起具體的內容了,她蹙著眉回憶了一番:「大概,大概就是我遇上了一條看上去起碼有一百多斤的大狼狗,它將我壓在身.下想咬我,最後咬沒咬我不記不得,但是被它壓得喘不過氣來。」
沈雲琛:「……」
一百多斤的……大狼狗……
「咳咳,」他再度以咳嗽掩飾自己,「秋霜快些給你家小姐梳洗,進宮的時辰馬上便到了。昨夜你機警有功,賞十兩銀子。」
「謝姑爺!」秋霜笑道,果真這姑爺是個不錯的姑爺。
很快,顧時歡便隨著沈雲琛坐上了去往宮中的車輦。
她心裡有些忐忑。
雖然她是丞相家的女兒,但是她與皇上的接觸並不多,一年統共也就幾次大宴會見到,面對面說話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而且皇上的脾氣據說陰沉不定,很少有人能揣度他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聽聞過一個傳言,說皇上並不喜歡沈雲琛,甚至可以說得上是——
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