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進宮面聖
顧時歡瞧了沈雲琛一眼,心裡不由得嘀咕,沈雲琛明明各方面都那麼出眾,長得那麼好看,脾氣還那麼好,皇上怎麼會厭惡他呢?
可是,若非厭惡,皇上的那些行為根本沒法解釋。
十年前,沈雲琛的娘親李妃娘娘仙逝了,出於死者為大的想法,皇上一般會將她升妃位下葬,然而沒想到的是,皇上反而降了已故李妃娘娘的妃位,令天下人大為驚詫,一時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六年前,沈雲琛才剛剛到15歲束髮之年,便被皇上送去了邊疆,說是送到大將軍元毅的手下歷練歷練。結果這一歷練便是六年,直到沈雲琛在打敗北漠國中立了大功,才得以奉召回京。而在這六年間,皇上沒有下過任何召他回京一聚的詔令。
可見,皇上的確並不喜歡他們母子倆。
顧時歡回想起這些,突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憐之感。而且,她的娘親與沈雲琛的娘親也仙逝在同一年,前後相差不過月余。說起來,成興十五年真是個不詳的年份,那一年,顧時初的娘親也走了。
顧時初的娘親是她爹的正妻,她得喚一聲「大夫人」。很小的時候,她非常喜歡這位嫡母,因為她總是溫柔地對她,從來不曾呵斥她,就連她不懂事,只因心裡喜歡便拿走了顧時初的玉鐲,嫡母也沒有生氣,反而讓顧時初將鐲子送給她。
倒是自己的娘親知道了這件事後,將自己狠狠地打了一頓,教育自己以後不能在不曾經過別人同意的情形下拿走別人的東西,還將她拉到顧時初面前,讓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歉,然後歸還了玉鐲。
稍大一些的時候,她才明白娘親的苦衷。她不是嫡母的親生女兒,嫡母不用花費心思教育她,只要儘力地擺出對她好的樣子,贏得一個寬厚大度的美名便是。至於她以後若養成了什麼壞習慣,或沒了大家閨秀的教養,那也是無足輕重的。而自己的母親,看似對自己嚴苛,卻是在儘力教導自己,使自己不至於長歪了。
思緒飄得遠了,以致於沈雲琛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沈雲琛已經站在了轎外,向她伸出手。
顧時歡將手搭在他的手掌上,藉助他的力量走下了車輦。
鬆開手時,她留了心思看了一眼,發覺沈雲琛的手上果真有個細細的傷口。看來那白色絹布上的血跡,是他割傷自己弄上去的。她的耳朵尖有點點冒紅,想到那要被收藏起來的絹布竟是沈雲琛的男兒血,又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
此時,沈雲琛冷不丁地挨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腹疼可好些了?」
顧時歡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道:「沒那麼疼了。」倒是他帶來的驚嚇,讓她突然絞痛了一瞬。
看著她一驚一乍的樣子,沈雲琛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頭頂:「你無需緊張,進去之後,一切有我。若父皇沒有問到你,你便不用開口,若父皇問到你了,你如實回答他便是。」
「……嗯。」顧時歡低低地應了。
兩人在太監的引領下走去正清殿,正清殿內只有皇上與皇后兩人,他們坐在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免不得讓顧時歡感到十足的壓迫。
她跟隨沈雲琛行了兒媳之禮,喚了一聲「父皇」「母后」。
皇上頷首,便給兩人賜了座。
皇上名喚沈順和,其實看上去一點也不「順和」,顧時歡從小便有些害怕這位皇上,只是沒想到好巧不巧,她竟成了皇家的兒媳婦,如今只好提起心來,時刻準備應對皇上與皇后。
皇后崔清敏倒是一如她的名字,看上去高貴而清傲。她畫著極為精緻的妝容,雖然已有一定的年紀,然而時間沉澱下來的端莊優雅讓她看上去儀態萬千。崔清敏的眼睛掃過他們,卻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茶。
沈順和先開口道:「琛兒在邊疆待了六年,現如今回到京城,可還習慣?」
沈雲琛沉聲道:「回父皇,兒臣自從在京城長大,現在歸家甚覺習慣。」
沈順和聽了,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只是又道:「你這幾年在外,恐怕不太熟悉京城的變化,與眾多兄弟也都生疏了,該好生聯絡感情才是。」
沈雲琛回道:「是,兒臣會攜內子多多走動。」
沈順和又叮囑道:「有什麼不清楚的,多問問你大哥。聽說遠兒昨晚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就為了參加你這弟弟的大婚,實在是有心了。」
一邊的皇后崔清敏聽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這才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遠兒向來性子篤厚,十分愛護眾多手足弟兄。」
沈雲琛一如應對公事,回道:「皇兄寬厚有心,兒臣甚是感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時歡總覺得父子間,有種針鋒相對的感覺,不過主動出擊的是皇上,而可憐的沈雲琛只好被動應戰。
看來沈順和果真是不喜歡他。
就算是不喜歡,又何苦處處針對呢。
這涼薄的皇家啊。
顧時歡正在腹誹,卻冷不丁聽到皇上提到了她,卻是對沈雲琛說的:「你大哥娶了沈家大姑娘,你便娶了沈家三姑娘。看來這沈家的姑娘啊,各個討人喜歡。」
顧時歡心下一跳,她沒那麼多聰明腦筋,實在猜不懂沈順和到底想說什麼,但是他這句話明顯讓人覺得一種說不清楚的怪異。
倒是沈雲琛立刻便接話道:「內子秀外慧中,溫柔賢淑,兒臣只怕不能早些娶回家。」
「哈哈哈哈。」沈順和笑了幾聲,轉而問顧時歡,「老六媳婦,嫁給琛兒,你可還習慣?」
……難不成要她說不習慣么?況且六皇子府可比丞相府和皇宮自在多了。
顧時歡連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父皇的話,夫君對兒媳照顧有加,兒媳甚是習慣。」
沈順和點點頭,喝了一口茶:「既如此,朕也就安心了。琛兒,帶你媳婦去紅萼宮,也見見你的母親。」
「是,兒臣遵旨。」
從正清殿退出來,顧時歡鬆了一口氣,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沈雲琛。不用說便知道,紅萼宮一定是李妃娘娘和沈雲琛生前所居住的宮殿,她見過沈雲琛失去母親后難過的樣子,現在唯恐他觸景生情。
但是皇上都這樣吩咐了,他們是決不可抗旨不遵的。
兩人從正清宮穿過很多座宮殿,才來到位置偏僻的紅萼宮。
到了這裡,宮人們便都退下了,只留了兩人在宮內。
自從進了紅萼宮,便明顯感到沈雲琛的情緒有些低落,顧時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好道:「我們進去看看。」
沈雲琛「嗯」了一聲,推開略顯陳舊的大門,這裡頭顯然都有宮人打掃過,處處都是乾淨的樣子,然而沒有人居住,因此總顯出幾分清冷和寂寥。
那正中間掛著一幅美人圖,想必那圖上的美人就是沈雲琛的母親——李妃娘娘李婉蘭了。
沈雲琛定定地看了母妃好幾眼,才挪開目光,有些落寞地掃看著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然而曾經帶給他一切溫暖的母妃卻已經不在了。
他看著顧時歡,緩緩道:「我在這裡住到母妃仙逝,那一年我十一歲。後來我便養在蘇貴妃膝下,直到四年後我被送去邊疆。那幾年,蘇貴妃怕我睹物傷懷,不許我來紅萼宮,我便只有在晚上悄悄地跑來看母妃。後來去了邊疆,我便再沒回過這裡。」
顧時歡心裡一酸,便去拉他的手:「別難過,你知道嗎,人死之後都會升到天上去,白天化作太陽或者雲彩,晚上化作月亮或者繁星,注視著他們在塵世間的親人。所以,你要微笑,你要快樂,你的母妃才會安心。」
沈雲琛猛地一怔,眼睛睜大了看著她,手也猛然間收緊!
突如其來的力度讓顧時歡嚇了一跳,手也被他握得痛了,因此皺起了眉,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你幹什麼呢……」
沈雲琛漸漸放鬆了手中的力道,淺笑道:「你們顧家都是這樣教的么。」
雖然說著和當初一樣的話。
可是,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是這樣笑著跟他說的:「我叫……顧時初。」
顧時初……而不是顧時歡。
「嗯?」顧時歡一下轉不過來,沒聽懂他的意思,「……什麼意思?」
沈雲琛眸子一深,為逃過她的追問,連忙轉了話頭:「聽說那一年,你和你大姐的母親,也都化作了……繁星。」
話一出口,沈雲琛便自悔失言,自己思念母妃而難過,怎麼偏又來招顧時歡難過。
「嬌嬌……」
「對啊。」沒想到,顧時歡卻未曾像他想象中那般低沉,反而揚起了嘴角,「娘親一直在天上看著我,暗暗地保護我。她瞧見我在笑,肯定也在笑呢。」
她目光流轉,便不經思考地左右扯住了沈雲琛的臉,想扯出一個笑臉來:「所以,你也要笑,笑給你母妃看。」
說完,才覺出不妥來,顧時歡在心裡暗罵自己糊塗,趕緊鬆開了手,將手悄悄背到了身後。
沈雲琛卻沒有責怪,反而儘力地扯出了一個笑來。
顧時歡眼前一亮,正準備再說什麼,宮人卻進來請他們了。接下來,他們該去雍華宮,給太后請安。
路上,沈雲琛對顧時歡說,皇祖母一向疼愛他,而且性子溫和仁慈,讓顧時歡不用緊張。
顧時歡心裡放鬆了些,暗暗給自己打氣,皇上都見過了,還懼怕太后么。
可是,去了雍華宮,見到陪侍在太後身邊的顧時初,顧時歡又緊張了。
倒不是懼怕顧時初,而是在從前的成長歲月中,她與顧時初總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或者說,顧時初總喜歡針對她。雖然這些摩擦不致於讓她遭受多大的損害,但是顧時初是受寵的嫡女,在顧家橫著走的那種,而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便是每次都占理,卻總是處在下風。
所以她討厭見到顧時初,總覺得見了她便沒好事。這次也是如此。
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預感為何如此精準。本來想在太後面前好好表現的她,竟然打碎了太后最喜歡的青柚瓶。
——都是因為顧時初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