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狀元如此多嬌4
方池到半夜的時候醒了一次,旁邊空空的,何微還沒回來。
屋裡的殘燭已經失去了光亮,正月的夜風吹著窗戶紙,讓人光聽著都感覺冷。方池隱隱約約聽到天上煙花爆響的聲音,上元節的熱鬧似乎還沒有結束,他把頭埋進了被子,憑藉那絲頑強的睡意,又睡過去了。
但睡得不是很踏實,直到感覺被子被人拿去一點,身邊的床鋪下沉了一些,方池才氣順了,之後就徹底陷入了酣眠。
第二天一早,飽飽睡過之後,方池已經把昨天的不開心拋到腦後了,覺得何微的狀況真的有點不對勁,他出聲懶懶地問了一句:「何兄?……你昨兒怎麼了?」
靜寂良久,從身邊傳來何微很輕的回應:「沒怎麼。」
何微還在床上躺著嚇了方池一跳,這個時辰他不是一向都起床了么?……暗自驚嘆,方池又問:「沒帶上你,我自己一個人上街玩,你生氣了?」
「沒有。」何微的聲音毫無起伏,聽不出真實情緒。
「什麼啊,」方池伸手一摸,摸到何微一條胳膊,涼涼的,方池把他胳膊猛地拽進懷裡暖著,大咧咧地說:「你這傢伙,怎麼這麼悶呢?說不高興下回就帶你去了,真的,昨兒街上也很熱鬧,你一個人在屋裡幹什麼?書看多了要成獃子了,以後還是少看點吧。」
何微掙了兩下胳膊,沒掙出來,也就隨便他了。
方池咳了咳,有些嚴肅地問:「兄弟我是真心實意的,你有什麼麻煩就張口說,家裡出了什麼問題?還是說,這附近有人找你麻煩,還是說,讀書遇到困難了?說出來,兄弟盡全力幫你的忙。」
「沒什麼。」何微的聲音低低的,但聽去起碼不冷了,方池只當他被軟化。
看他還是不張嘴,方池也很無奈,但是誰沒有兩件對人說不出口的煩心事兒呢?
如此一想,他就釋然了,也不再問,伸手摸摸何微的腦袋,說:「我也不逼你,只要你記得有麻煩的時候,兄弟永遠都在,就行了。」
何微躲開了他的手。
「我去?」方池不信這個邪,閉著眼睛迷迷瞪瞪地說:「還鬧彆扭?你這什麼破脾氣,果真酸書生與女子難養也?……」
他硬要去摸何微的頭,被何微多次攔下,但是兩人鬧騰了一會兒,方池靠耐心取勝了,他終於把何微製得牢牢的,一邊順他的毛一邊叨叨:「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我到外面玩耍沒有帶上你了,要麼今兒晚上我們布置些酒菜,好好樂一樂吧,當做兄弟我向你賠罪,如何?」
何微:「……」
等方池真正從床上爬起來,又在他睡醒很久之後。
那時候何微的讀書聲早已經響遍鄰里了。
方池嘆一口氣,他承認他是懶,但是他也總以為自己懶得有分寸,以前當學生的時候也是在做到成績和體育兼顧的基礎上,才放羊的。
但是現在每時每刻看到何微在用功讀書,確實讓他產生了心虛的感覺。印象里高考的時候周邊的人也沒有像何微這樣用功的。
他越是這樣,方池就越是擔心,他最後考不中狀元,是不是要怨他。
吃過午飯過後,方池打斷何微的讀書,把他叫到桌前來,問:「何兄,你每天為了讀書茶飯不思,是不是對今年的會元、狀元志在必得了啊?」
何微聞言搖了搖頭:「方兄,最近話本里都把茶飯不思用在表達男女相思之情上面,還望你……」
「哦哦,」方池忙打住他長篇大論,說:「好,廢寢忘食,何兄你如此廢寢忘食,是不是對狀元志在必得了啊?……或者說,你的目標就是中狀元?」
何微微笑著搖了搖頭,此時,清風入窗,吹動他鬢邊長發,看去翩翩然,方池目光閃了一閃,暗嘆何微是個皮相不錯的,情緒激動有些口不擇言:「何兄,聽我說,當了狀元難免成為駙馬,當駙馬是娶公主,那可是不能二娶不能納妾的,即使不娶公主,也是娶了座師、高官的女兒,這樣的女子身家厚,對應的妒心也強,在私情上肯定管牢了你。說到底,狀元是個苦差,像你這樣貌比潘安之人,還是不要這樣子了吧,就屈就個榜眼、探花,豈不人前人後兩得意,豈不快哉?……」
何微聽他這話哼了一聲,目光陰晴不定地看著他,看得方池住了嘴,何微沉下了臉,睨著他:「在方兄眼裡,女色就這麼迷人,可以讓你方寸大亂,為了能夠享齊人之福,連讀書人治國平天下的宏願乃至素日苦讀為爭意氣的初衷都忘了?」
方池被說得渾身亂晃,睜大了眼,心想,治國平天下?爭奪第一的意氣?……呵呵,這他還真沒有,看何微思想覺悟如此之高,他漸漸地蔫了。
何微看他悶悶不樂,嘴角牽起不易察覺的笑容,說:「我這樣說倒也不是承認了我定要出將入相,定要當上狀元,只是說我的抱負絕不在女色二字上面罷了。我的斤兩我自己是知道的,方兄平日也將我抬得太高了點,其實像我這樣程度的人,天下間多的是,我並不認為自己能考中狀元。」
方池笑笑:「你謙虛了。」
憑你的水平能當會試第一,這是你的真實水平,皇帝讓上官逸當狀元,沒準是你太耿直了,惹怒了他,方池心想。
——除了耿直之外,方池已經找不出何微其他的缺點了。
方池打量何微兩眼,毫不懷疑即使只是探花,何微以後在仕途上絕對也是大放異彩的人物。
他忽然壞壞地笑了起來,去廚房抓了把米,擺在何微面前。
何微一臉莫名其妙。
「不知何兄有沒有聽說過用米也可以占卜,我這就為何兄一占,占你會試、殿試的運勢。」
何微:「……方兄跟誰學的?」
方池:「這個何兄別操心,莫不是怕我隨意亂說,講你貶得太低?」
何微明顯不感興趣,說:「我不信卜筮,方兄不必麻煩。」
「就是玩玩兒,」方池笑道:「別緊張,我會公允地判斷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說著,將米放到了他的手上,說:「把這些米隨意分成三堆放置。」
何微張了張嘴,又閉上了,聽他的話,將米分成三堆。
方池說:「好,接下來讓我為何兄解讀一下。」
方池對米占只知皮毛,這時只是對著三堆米瞎瞅,卻裝作很有講究的樣子。
約莫幾分鐘后,他開口了:「據我看,何兄此次會試一往無前,能得會元,名震天下。」
何微愣住了,抓住桌角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別緊張,」方池笑道:「何兄莫不是覺得我說了便不靈了?不會,何兄只要保持平常心,絕對會取得如願的成就。」
何微臉上有些茫然,他大概自己還沒想過自己能達到怎樣的水平吧,這副憨憨的樣子取悅了方池,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何兄以後絕對是官運昌隆,一路扶搖直上。」
何微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方池低頭咳了兩聲,轉了話鋒:「但是何兄身上也有一件不美之事。」
何微看著他等他說。
方池:「狀元另有其人,何兄與之失之交臂……」
他看何微臉色有點變化,忙說:「但這無傷大雅,我說了,何兄以後絕對是扶搖直上,前程似錦。」
何微沉默了一會兒,說:「哦,是嗎。」
方池乾笑兩聲:「何兄對我說的結果還滿意嗎?」
何微:「托方兄吉言。」
方池看他滿意,心裡一塊石頭放下,心想,以後事情說中,何微估計會懷疑他,問他為什麼知道,那時估計會有麻煩,但總比讓他中了會元覺得狀元手到擒來,最後卻沒當上,怨恨他來得好。
晚上。
方池上街買酒菜,回來擺了一桌子,請何微吃,算是兌現早上的諾言。
何微對為什麼發脾氣還是閉口不提,他不提方池也就不問。兩人一言一語,說些有的沒的,倒也很愉快。
方池沒收住,喝高了,去拿酒杯的時候手一晃,酒潑了出去,他的腦袋也砸在了桌上。
「啊!——疼!……」方池叫道。
他揉揉額頭,抬起頭,正對上何微關心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方池心想這才多一會兒自己就醉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往前探頭去看何微的酒杯,竟然還是滿的!
「你沒喝?!」方池不信,又去晃晃他的酒瓶,果然,連小半瓶也沒去。
方池拉下了臉:「哥們兒,你不夠意思啊,剛才難道在喝水唬我?」
何微語氣有點羞澀:「……我不勝酒力,所以稍微少喝了點。」
「不行!不行!!」方池虎著臉:「光我一個人醉了怎麼行,是兄弟幹了這杯!」
說著,把自己的酒杯送到何微嘴邊。
何微一動不動,像是被他的架勢嚇住了。
方池舉得手累,皺著眉說:「真不喝?這點面子也不給?」
何微沒法,噙住酒杯,啜了一口。
方池傾斜著杯子,把整杯酒都給他,何微也配合著喝了進去。
「這才像話。」方池眯著眼笑,心滿意足地收回了杯子,自己又倒了一杯喝。
他眼前發暈,看對面如霧裡看花,就在這如霧如煙的場景里,他彷彿看見何微彎唇笑了一下。
兩人且飲且談,很快,桌上的酒全部進了肚子,話也談了一大簍子。
方池興緻很好,冬夜喝暖酒,吃大塊兒肉,有比這更幸福的?
他站了起來,說:「我再去買些酒。」
何微趕忙扶住他:「喝這些已經差不多了吧。」
「不……不行……」方池喝多了,吐詞有些不清,但還是堅持地道:「還沒喝過癮……」
「你醉了,站不穩,別出去買酒。」何微說。
「那你去。」方池一指門口,從兜里掏出銀子,放到何微手裡,說:「去劉老花雕那兒買吧,那店的花雕我好久沒喝了。」
何微有些不確定地說:「……別喝了吧。」
方池笑出了聲,越笑越想笑:「別掃我興,去買就是了。」
於是何微拿起門口的燈籠,出去給他買酒了。
方池坐回椅子上,吃了兩口菜,覺得嗓子有點干辣,想喝東西,但是除了酒桌上沒有喝的,他想去廚房倒水喝,站起來人卻暈暈的,最後他又坐了回去,眼巴巴等著何微買酒回來。
木板門響了一下,何微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提著酒壺,方池看著他笑了:「你回來了。」
何微的步伐僵在原地,直直地看著他,眼裡像有一把火,方池懷疑他看錯了,定睛再看,何微已經恢復了冷清的樣子,穩穩地走過來,用白皙如玉的雙手為他斟酒。
方池仰頭一杯下肚,對他說:「再來。」
何微有些無奈:「你喝多了。」
但他似乎總是不善於拒絕他的同窗,所以最後還是妥協了。
何微又給方池倒了一杯酒,這次方池還沒喝完,就嗆住了,手不穩,白瓷的杯子摔到了地上,發出輕響。
「操。」出了洋相,方池有些惱,彎腰去撿地上的杯子。
何微和他同時彎腰,在鋪著碎瓷片的地上,兩人的手驀地重合到了一起。
方池的手在底下,敏感的一動,何微趕忙縮回了手,方池舉起手,發現就剛才一下,手被瓷片劃出了口子。
鮮血從右手中指的上方流下來,不一會兒就流到了手指的中部,方池起先看到還有些愣,後知後覺地說:「創可貼。」
「什麼?」何微的聲音失了分寸,音調似乎比平時高些。
「啊,沒什麼,」方池暗罵自己蠢,創可貼都出來了,他說:「來點紗布吧,屋裡有嗎,你找找。」
「太嚴重了。」
「啊?」方池皺著眉朝何微看去,沒懂他在說什麼。
「我說你的傷口,太嚴重了,是我魯莽了,弄傷了你,抱歉。」何微說。
「哈?」方池愈發不解:「大老爺們兒流點血怕什麼。」
何微半跪在他身邊,把他垂直的手放平,握在手裡,說:「房裡沒紗布,我應該準備一些的,現在只能由我給你簡單包紮一下。」
何微聲音有點抖,眼睛亮亮的,竟然有些興奮,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方池的手。
方池:「……」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對方看到血竟然興奮,這……
誰料手沒收回,何微做出了讓他更困惑的舉動,他竟然伸出舌頭舔掉了他手上的血。
肉舌從手指上溜過,許是酒的緣故,帶過一陣酥麻的快|感,方池徹底嚇傻了,盯著何微瓷白的臉瞧,一怔一怔的。
何微的臉頰被看得微紅,他長長的眼睫毛一顫一顫的,弄得方池不敢多看,還以為面前站著一個被自己非禮了的姑娘。
不……不對啊……被非禮的是他對不對?!
方池愕然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朝何微的嘴唇看去,剛才那抹嫣紅的顏色已經被封鎖到淡色的唇瓣裡面去了,但是記憶還在,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回現在方池面前……
布料撕裂的聲音驚醒了方池,只見何微撕了自己袖子的里襯,給他包紮傷口。
何微的臉色還有態度,都恢復了正常。
宛如他剛才看到的那不尋常的一幕全是他的臆想。
方池有些困惑,深鎖了眉頭,趴到桌子上。
很快傷口就包紮好了,方池聽到何微小聲說:「喝到這裡就可以了,到床上休息吧。」
方池下意識的點點頭。
「我扶你過去。」
何微的手從腋下伸來,從後面架起了方池,然後走到他的左邊,搭住他往床邊走去,方池的身體重重砸在床上,一陣天旋地轉,方池感覺累到極點,立刻就睡得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