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活在謊言之中
坐在床上冷靜了近半個小時,程拾給夏瓊打了通電話。
時間不算太早,但對於夏瓊而言,一天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夏瓊接起來的時候,那頭的聲音十分嘈雜,她扯著嗓子說了好幾句話,程拾都沒聽清。最後只能掐斷,沒過幾分鐘,她又回撥了過來。
應該已經出了清吧,雖然不是那麼安靜,但至少能聽清她在說什麼。
「怎麼了?突然打電話給我。」
「瓊瓊,上回你給我的照片,全都是你拍的嗎?你除了給我,還有沒有給別人看過?」
夏瓊默了默,笑著回。
「我還能給誰看,我洗出來以後,就給你了。」
她回答的十分篤定。
好一會兒,程拾都沒再開口,嘴巴抿得很緊。
程拾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巧的事兒,她前腳揭穿顧時律,後腳就有人給她發來這種簡訊。
當然,她並不是懷疑夏瓊,只是怕有人從中作梗,想抓住她什麼把柄。她猜不到這個人會是誰,目的又是什麼,所以心裡很不踏實。
見程拾不出聲,夏瓊輕聲詢問。
「出什麼事兒了?」
程拾仍是一片沉默。
夏瓊滾了滾喉嚨,聲音軟了幾個度,帶著很明顯的愧疚。
「抱歉,小拾。我以為你還愛著顧哥,我不想看你難受,看你一直被他欺騙。我不知道這些照片會影響你的心情,你已經結婚了,還懷著裴寧知的孩子。我該把這些燒掉的……」
「瓊瓊,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我們之間,本來也沒什麼可隱瞞的。說到底,不是我跟你說了那晚的事,你也不用那麼糾結。只是今天有人把裴寧知的照片發給了我。我打過去的時候,號碼已經是個空號了。所以我就想問問你,除了你,還有沒有看過這些照片,或許是你去洗照片……」
「不可能!」
夏瓊快速否認,心裡亦是泛起了陣陣不安。
「那些照片是我親手洗的,一直放在我的公寓里,我一個人住,誰能看到?」
頓了頓,夏瓊又道。
「小拾。我覺得你沒必要放心上,也許只是個惡作劇呢?只是幾張照片而已,乍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你先別著急,也別想太多,指不定是有人刻意試探你的。你太擔心,反而會被人看出破綻。」
夏瓊的話不無道理,單單是幾張照片,的確不能證明什麼。
程拾退出通話頁面,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簡訊,裡面除了那幾張照片,一個字都沒有。
「嗯,我知道了,你忙吧,我也該睡覺了。」
夏瓊在那頭長嘆了一口氣,又絮絮叨叨寬慰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一整晚,程拾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現在肚子的月份也大了,躺在床上來回就只是那麼幾個睡姿,特別難受。加之小腿時不時發麻,迫使她心裡更加煩躁。
隔著被子,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甚至在想,這個孩子該不該生下來。
但很快,這種念頭就被她扼殺了。
說到底,這也是條生命。
…………
還算平靜地過完了這個年,裴寧知這幾天像個跟屁蟲似得粘著程拾,溫永華更是對她照顧有加,還給她的孩子取了好幾個名字,問她喜不喜歡。
面對溫永華的熱情,程拾只能強顏歡笑,這感覺很差,只會讓她覺得負罪感更深。
先不提裴寧知,如果溫永華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裴家的,估摸著不會輕易原諒她。
年後,他們又開始忙碌的工作,這個別墅里市區頗遠,加之程拾身體情況一直很好,溫永華就搬回了裴宅,楊姨和幾個女傭留著照顧她。
裴寧知每天都回來的特別晚,她睡著的時候,他才到別墅,等她醒了,他又去上班了。
整整一個月,他們幾乎沒怎麼見著面。
一天,程拾打著哈欠下樓,發現裴寧知還穿著居家服悠閑地坐在沙發中看報紙。
「你今天不上班嗎?」
裴寧知『嗯』了一聲,並沒有抬頭,片刻,他招了招手,示意程拾過去。
程拾剛站到他身前,他一把就將她撈進了懷裡。
這個姿勢格外彆扭,由著她肚子大了,他一隻手幾乎環不過來。
「你重了。」
程拾扭了扭身子,別過臉。
「嫌沉就鬆開。」
裴寧知笑笑,下巴抵在了她的肩頭。
「我下午的飛機,要出國一趟,可能短時間內回不來。」
收起手中的報紙,隨意往一旁一丟。裴寧知問。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算了吧,我不想折騰。」
「也好。」
行李是程拾親自替他收拾的,剛把裴寧知送出別墅,還沒進門,別墅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許久不見,餘明義神采奕奕,好像整個人也胖了一圈。
「小拾,我過來看你,不會打擾到你吧?」
「怎麼會。」
楊姨是認識餘明義的,畢恭畢敬地就先她一步將餘明義請進了別墅。
明明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親。程拾卻覺著有些不自在。
裴寧知才走幾分鐘,他那麼快就來了。
餘明義似看出了她所想,溫聲解釋。
「寧知手裡的項目,是和我的公司合作的,一開始我也勸他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畢竟你月份也大了。但仔細想想,男人是該以事業為重。小拾,你不會怪我吧?」
程拾還沒來得及回答,楊姨就急急地走了過來。
「少夫人,老爺醒了!」
雖然只是一瞬。但程拾看見了餘明義臉上閃過的那抹詫異。
「夫人現在要去醫院,您看……」
楊姨用餘光看了一眼餘明義,餘明義笑著就站起了身,順帶把程拾扶了起來。
「你過去吧,我有空再來看你。」
「好。」
程拾應下后,楊姨就去準備了。
偌大的正廳內,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餘明義忽地就抓緊了程拾的手,「小拾,我有話想跟你說,但你要先答應我,聽了之後別怪明蘭。」
程拾一頭霧水,他突然為什麼會提到程明蘭?張了張唇,她本想問點什麼,可看著餘明義略帶焦急的神情,便點了點頭。
餘明義從上衣口袋中,摸出了一張照片,迅速地塞進了程拾手中。
程拾下意識地看向照片,這張照片,正是那天她在餘明義書房中看到的,照片里的女人。年紀和她現在差不了太多,甚至還要年輕幾歲。
「小拾,你其實不是明蘭的女兒,這才是你的媽媽。」
一語落下,程拾短時間內有些接受不能,大腦完全處於死機的狀態。
程明蘭的確對她不好,她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程明蘭撿來的。可聽到餘明義的話,她還是無法接受。如果她相信了餘明義所說,等同於否認了她十六歲以前的生活。
餘明義拉著她的手。緊了幾分力道。
「你媽媽生下你沒多久,就去世了。明蘭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才替她照顧你。我對不起明蘭,對不起你媽媽,更對不起你。你有知曉一切的權利。看在明蘭養育你成人的份上,你不要怪她對你隱瞞真相,好不好?我想你媽媽死前一定交代過明蘭,所以她才……」
說著,餘明義的眼眶微微泛紅,眉宇間滿是痛楚。
好半天,程拾都驚訝得吐不出一個音節,半晌,她緩緩抬起眼皮,問。
「她……叫什麼名字?」
「雲華,杜雲華。」
這個名字太陌生了,包括這個女人的臉。
忽地是想到了什麼,程拾的手一僵,不禁瞪大了雙眼,連手心也不自覺地冒出了一片冷汗。
她一直覺得這個女人像是在哪裡見過,原來是從這張照片里。如果她沒有記錯,顧三爺去墓園祭拜的人,也是這個叫杜雲華的女人。
想到這裡,程拾心底的疑惑更深。
既然這個女人是她的母親,為什麼顧三爺年年都會去看她?看樣子,他們之間似乎關係匪淺。
餘明義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可楊姨十分不適時地又折回了正廳。
「少夫人,我們走吧。」
餘明義先出了別墅,離開前,深深地看了程拾一眼。
匆忙間,程拾把照片塞進了口袋中。跟著楊姨去了裴家老爺子所在的醫院。
路上,她都恍恍惚惚的,就是不願意,餘明義的話也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期間她想給程明蘭打電話,問清楚,餘明義說得是不是事實,可最終還是忍住了。餘明義雖然說得不是那麼直白,但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希望程拾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靠在車椅上,程拾心底就是一陣冷笑。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慘。好像她身邊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和她說實話。從小到大,她信任過的人,都把她當傻子一樣,騙她瞞她。
特別是程明蘭,不止一次抱怨過,她十月懷胎,多麼艱辛才把自己養大,說得真情意切,一點兒也不像在說謊。
不過認真想想,如果程明蘭真的是她的母親,也不會對她如此絕情。當初她進顧家的時候,程明蘭非但沒反對,還狠狠地敲詐了顧時律一筆。
「少夫人?」
楊姨搖了搖程拾的手臂,將她扯回了現實。
程拾閉了閉眼,問。
「到了嗎?」
她不自覺地看了眼窗外,車子仍行駛在幾乎沒人的道路上。
「快了。」
楊姨一臉關切地看著她,安慰道,「少夫人,您別太擔心。老爺醒了,估摸著很快也會出院。老爺是第一次見您,您難免會緊張。但您放心,老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十分疼愛裴大少,裴大少選的妻子,他定然會接受的。再者您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夫人那麼喜歡你,她在,您也不用過於多慮。」
楊姨誤會了她所想。大約是她的臉色太差。
「少夫人,如果您實在覺得勉強,可以等裴大少回來,再……」
程拾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回。
「楊姨,沒關係的。裴寧知剛走,我過來,也是應該的。」
話落,程拾默默地給裴寧知發了條簡訊,告訴他,爸爸醒了。這會兒裴寧知應該還在飛機上,不見得能看著。
車子泊穩,程拾走在楊姨的前面,先推開了病房的門。
溫永華此刻正摟著裴家老爺子,泣不成聲,只是他們好像在爭吵些什麼,裴家老爺子臉色極差,也不知道是剛醒的關係,還是別的,十分虛弱地低斥道。
「你不該這樣!這事我不會同意!不會同意!」
「孩子之間的事情。我們何必管這麼多……你也該……」
程拾沒出聲,僵在病房前,好奇心所然,她想繼續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然,楊姨很快地就打斷了,楊姨錯開程拾,疾步走到了溫永華身後,單手擱在了溫永華的肩頭。
「夫人,我帶少夫人過來了。」
溫永華和裴家老爺子同時回過頭,直直地看著她。
程拾咬了咬下唇。跟了過去,十分生硬地喚了一聲。
「爸」
溫永華斂住了臉上的表情,剛擠出一抹笑意,「小拾,你來……」話還未說完整,裴家老爺子像是發瘋般,雙眼猩紅,朝著程拾撲了過來。
速度之快,在場的人均沒反應過來,包括程拾。
「你想要什麼!你為什麼要來害我的兒子!你告訴我。是誰讓你來的!」
裴家老爺子剛醒沒多久,躺了這麼多年,他的雙腿壓根使不上勁,跪坐在床面上,所有的力道都壓在了程拾身上,他的雙手緊緊地掐住了程拾的脖子,額頭上的青筋因為太過激動,而顯得十分明顯。
「你說話!是誰!」
溫永華怔了至少三秒,才起身拉住了裴家老爺子。
「裴德慶,你幹什麼!」
楊姨也衝出了病房。將醫生護士喚了進來。
場面一片混亂,裴德慶看似下手很重,實則力道似乎不是很大,確切的說,他幾乎沒什麼力氣。程拾的呼吸還算通暢,雙手支在地面上,盡量往後退。
眾人將他們分開,醫生快速地在裴德慶的手臂上注射了一記鎮定劑。裴德慶眼皮翻了翻,就倒在了程拾腿邊。他的手指還在動,匍匐挪動著往她的方向靠近。
楊姨攔了一下。朝醫生使了個眼色。
醫生拖著裴德慶,把他架回了病床上。
「小拾,你沒事兒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程拾跪坐在地面上,完全沒反應過來,最後,是溫永華和楊姨合力把她攙了起來。
「小拾,他剛醒,意識不是那麼清楚,你別介意……」
溫永華痛心疾首地看了裴德慶一眼,將程拾拉遠了一些。
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裴德慶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著她。
那眸中,滿滿都是恨意,簡直恨不得真的掐死她。也許是藥物所致,他此刻也吐不出半個音節,可雙唇仍是一張一合,明顯還想繼續說點什麼。
程拾想再看真切一些,溫永華就擋住了她的視線。
「小拾,你先回去,我在這裡照顧他就行了。」
程拾都沒有回應的餘地,楊姨就拉著她走出了病房,關上病房門之際,裡面就是陣陣十分刺耳的爭執聲。
但幾乎都是溫永華的聲音,可惜隔音效果太好,程拾也聽不清溫永華具體說了些什麼,只知道溫永華很生氣,語氣裡帶著哽咽和哀求。
楊姨的步伐很快,像是在迴避些什麼,臉色發青,一路一言不發。就將程拾半推半拽地返回了停車場。
看著楊姨拉開車門,程拾動了動唇,問。
「楊姨,爸他……」
「老爺剛醒,神志不清,少夫人,您還是聽夫人的話,先回去吧。其實我覺得,您和裴大少一起來會比較好,老爺他不認識您。情緒激動了點,也是情有可原。想想一個身居高位的人,在病床上躺了那麼多年,那滋味必定是不好受的。」
楊姨語氣里全是唏噓,面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
程拾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頭,就進了車裡。
可楊姨並沒有跟進來,直接帶上了車門,吩咐司機將她送回別墅。
程拾下意識地按下了車窗,疑惑地問。
「楊姨,您不回去嗎?」
楊姨的目光略微有些閃爍,稍稍別開了臉,卻是用十分平靜的聲音回。
「少夫人,您先回去,我在這裡陪老爺和夫人,您若是有什麼吩咐,或是需要的,直接交代女傭就好。」
話音剛落,司機就踩下了油門。
回了別墅,程拾依然驚魂未定。
大約是懷孕的關係,她總是會想很多,加之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兒。
別墅里的女傭還是和往日般,楊姨不在,她們也很細心地照顧程拾。
到了睡覺的時間,幾個女傭親自將程拾送進了卧室。
簡單地洗漱后,程拾還沒趟進床里,手機便十分突兀地響了起來。
程拾沒注意來電號碼,直接按下了接聽鍵。
那頭,傳來一陣十分低沉的男聲。
「出來,我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