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一眼就能看出來
顧時律的嗓子發啞,好似喉嚨里堵著什麼東西,眼皮子半睜著,臉色看起來也很不自然。
程拾沒注意到,只覺著被顧時律耍了,惱羞成怒,費力地抬起腳,一下子就把他踹開了,他倒得挺快,根本不掙扎。這裡是個小斜坡,他還滾了幾圈,眼看著又要掉進水裡,程拾擰著眉扯了他一下,語氣很冷。
「你還裝?同樣的手段用一次就夠了!」
她動作極快,看他老實了,也不像還會有什麼動作,立馬就把手縮了回去,撐著地面站穩后,退了幾步,保持相較安全的距離,才停下來。
在原地站了約莫五分鐘,顧時律還躺在草地上,眉頭蹙得十分緊,時不時地還咳幾聲。
看上去真的很難受一樣,可程拾不會輕易上當,她胡亂地用袖口把臉上的水漬擦乾淨,扭頭就離開了,走了頗遠一段路,顧時律都沒跟上。
她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一毛錢都沒有,閑逛了一會兒,又折了回去。
入春之後,天氣不是太冷,她衣領方才被顧時律弄濕了,風這麼一吹,還是帶著絲寒意的。
走到河邊,她發現顧時律仍躺著沒動,只是沒再咳嗽了,也沒發出一絲絲聲音。臉色煞白,雙手均壓在胸口的位置,上下起伏得厲害。
程拾倒吸了一口冷氣,小跑著過去,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肩膀。
「顧時律」
喚了他幾聲,他不但沒睜開眼,臉色還更差了一些,薄唇一張一合,卻沒滾出一個音節。
「顧時律,你別裝了,你就是在這裡趟個一天一夜,我也不會扶你起來。」
僵持了片刻,確定這次他不是再開玩笑。程拾站在路邊找了幾個路人,合力把他抬進了一個小旅館。
他先被人抬進了房間,程拾從他的外套口袋中摸出了皮夾,皮夾也濕噠噠的,甩了甩水,打開后,裡面竟然沒有一毛錢,全是卡。
這家小旅館的確能刷卡,可程拾並不知道密碼,所有的卡均試到不能刷為止,她才十分不好意思地和老闆說。
「抱歉,我不知道密碼,您看。能不能等他起來,我們再過來付錢?您放心,他一時半會兒也沒力氣跑,我們不會賒賬的。」
老闆很好說話,沒有為難程拾半分,只是看著程拾轉身,他語重心長地勸了一句。
「我看他那樣子似乎不太好,姑娘,你也忒狠了點,我們這兒的河雖然沒多寬,但挺深的,弄不好,真會出人命。你說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才行呢?」
程拾一時啞口無言,只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幾個月前,因為顧時律,她好像也被這麼誤會過一次。
他真的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只要和他在一起,基本沒什麼好事發生。
每次明明她才是受害者,顧時律卻顯得比她還可憐一些,若不是當事人,她差點就以為,她真的欺負了他。
旅館的老闆也沒和她商量,自作主張地把鎮里的醫生叫了過來。
醫生檢查了一下之後,神色變得稍稍有些凝重。雙手按了顧時律的胸口好幾下。數秒后,顧時律又吐出了幾口水。眼皮子撐開了一條縫,整個身子都弓著,嘴裡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程拾半個字都沒聽清。
「他感冒那麼嚴重,你還把他推河裡。」
醫生上下打量了程拾一眼,語氣有點凶,「若你不是他老婆,還懷著孕,我真的會報警。」
程拾莫名其妙被訓斥了一番,期間醫生出去了一會兒,但很快又折了回來,在顧時律的額頭上貼了一片退燒貼,並給他打上了吊針。
這裡沒有架子,醫生舉了幾分鐘,就把吊瓶塞進了程拾手裡。
「你舉著,誒……舉高點,手臂抬起來才行。」
眼看著醫生提上東西就想走人,程拾急急地喚住了他。
「我身上沒錢,您還是等他醒來吧,再說我也不會……」
醫生一眼就看穿了程拾所想,擠著眼笑了笑,「他是不會睡太久,這針頭一拔,按住針眼就可以了,很簡單的。你稍微溫柔一點,我看他也不像不講道理的人,能這樣給你折騰,性格不會太差,你哄幾句,你們也就和好了。」
醫生滿眼都是『我給你製造機會,你好好表現』的模樣,程拾當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
就顧時律這樣,還性格不會太差?人果然不能看長相。
再者他們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和好這麼簡單。
老闆還十分好心地先替他們付了醫藥費,說付房費的時候一起刷就可以。
程拾站在顧時律邊上,側目剜了他一眼。
舉著吊瓶,手酸得不行,幾次她都想放下來,乾脆不管他,可看到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又怕他真的出什麼事兒,自己脫不了關係。
她疲憊的想要閉上雙眼,可這姿勢實在沒法兒好好休息。
終於等到瓶子里的液體見底,程拾直接拔出了針頭,毫無溫柔可言。
顧時律估摸著是被弄疼了,極度不滿地哼哼了一聲,側了個身,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程拾的臉。
也許是剛醒,他的意識不是那麼清楚。整張臉看起來要多溫和就有多溫和,不帶一絲攻擊性。隱隱還能看到他眸中閃著的微光,望著她的模樣,就像在看一個自己深愛的人,滿滿全是難以言喻的感情。
他滾了滾喉嚨,聲音依舊沙啞,唇角似乎是揚起了一抹弧度。
「滿意了?」
程拾蹙了蹙眉,他這個口氣,聽起來特別像是在哄她。不自覺地挪開了視線,她冷笑道。
「這句話我該問你,折騰夠了沒?」
程拾推了他一下,起身就去翻他外套口袋裡的車鑰匙,只是摸索了好半天。都沒找著。
她垂眸看了顧時律一眼,掀開被子,又摸向他的褲子口袋,也沒有。
顧時律這會兒特別老實,大抵是沒力氣撥開她的手,就靜靜地讓她找。
一無所獲,程拾問。
「你銀行卡密碼是多少?你喜歡這裡呆多久,就呆多久,我現在就要回去!」
顧時律笑了笑,沒回答,手猛地就扣住了程拾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裡一帶。重心不穩,程拾大半個身子都被撈進了床里。他的手臂就環著她的頸,力氣十足,一點也不像一個病人。
程拾才發覺,他體溫特別高,隔著不算太薄的布料,這份溫度一點點竄到了她的身上。此刻他們離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熾熱的氣息噴洒在自己的臉頰上,特別癢。
她並不喜歡個樣子,很曖昧,感覺顧時律是故意撩撥她的,他空出的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她的頭髮,還口齒不太清晰地低估了一句。
「長得太快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這話說得意味極深,似暗有所指。
挺著個肚子,程拾的行動不是那麼方便,掙了掙,顧時律的手反而緊了幾分。
「我都這樣了,你能不能稍微讓我一次?程拾,我真的很不舒服。」
聽到這句話,程拾特別想笑,事實她也笑出了聲。
讓他一次?跟著他的十年,程拾自認為已經讓了他千千萬萬次!
再對上他的視線,他這張臉真的淡定到不行,眸光淡淡,根本沒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妥當。就像一件十分順其自然的事情。他生病了,她就必須陪著他照顧他。
程拾實在想不到,她究竟欠了他什麼,他一副要她賠償的模樣。
大抵是藥物作用,加之身體真的很難受,顧時律的眼睛很明顯有些撐不住了,眼皮一直在眨,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饒有一種想把她盯穿的感覺。
「程拾,我們在一起吧,別離開我,行不行?」
他說得深情意切的,沒有任何敷衍意味。聲音又軟了幾個度,隱隱約約間,好似帶了一絲哀求,彷彿下了多大決心一樣。
顧時律連一個愛字都十分吝嗇的不會說出口,竟一口氣能說出這種類似表白的詞語,程拾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多半是因為他發燒神志不清,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程拾莫名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低垂著眼帘,強忍著胸口裡的怨氣,問。
「在一起?那你讓余璐把肚子里孩子打掉,不要和她結婚,讓我光明正大地呆在你身邊,或許我可以考慮。但是你行嗎?」
話落,是一片死寂。
程拾心底就是一陣冷笑,他總以為她特別好哄,給點甜頭,真會眼巴巴地被他牽著鼻子走。
又是一陣沉默后,程拾說。
「你讓我回去吧,你這樣做真的沒有任何意義。真要藏一個人,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再者你也知道,爸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顧時律不予回答,環著她的手絲毫沒有想鬆開的意思。
最後,他的手緩緩摸向了她的肚子。
程拾一怔,下意識地就拍開了他的手,他的手背上還有點血,沾在了她的指尖上,看上去有些滲人。
趁著他力道稍稍輕了那麼一些,程拾身子一斜,從他臂彎中鑽了出來。
因為動作弧度太大的關係,她的頭髮被弄得亂蓬蓬的,凌亂的劉海遮住了她一大半視線。
將碎發繞至耳後,程拾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咬著牙說。
「顧時律,別以為把車鑰匙丟了,我就走不了!」
她真怕顧時律再做點什麼,她自以為看得很開,可顧時律撩撥她那麼一下,她的理智完全就被帶跑偏了。
竟然還會覺得他可憐。
可說到底,最可憐的人難道不是她嗎?
好在她還知道什麼是羞恥心。長痛不如短痛,跟他在一起,註定不會有什麼安生的日子。那麼多雙眼睛都盯著他們,沒有任何人會祝福他們。
她扯下了自己的手鏈,攥在手心中,這玩意兒價值不菲,她不信她真回不了B市了。
不給顧時律糾纏的機會,她出了房門,直接走到了鎮子口。
這裡還真的沒有車,一眼看過去,全是泥巴路。
折回小旅館,程拾問老闆。
「您知道哪裡可以打到車嗎?我想回去。」
老闆上下打量了程拾一眼,笑著反問。
「你們還在鬧呢?其實吧……」
程拾抿了抿唇。打斷了老闆接下來想說的話。
「您誤會了,他是我哥哥,和我嫂子吵架了,心情不好,才讓我出來陪他散心的。」
老闆年紀挺大,見過的人也很多,只是程拾也不像在說謊的樣子,他半信半疑,回。
「計程車沒有,我們這個鎮子在附近也算是比較著名的景點,過來的人,多半都是來旅遊的。大巴倒是有的,但一天只有一趟,今天早上,已經走了一趟。你要先回去,最快也得等明天。」
「我看不然這樣吧,你實在著急,你打電話,讓你的家人或是別的朋友來接你,這樣會快一點。」
她倒是想打電話,只是手機沒帶,顧時律的手機也進了水。
其實仔細想想,她又能打給誰?
顧時律現在還在說胡話,若是被有心人聽進去,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猶豫了數秒,程拾把手鏈給了老闆。老闆很識貨,也不貪她的便宜,還給了她很多現金。
拿著一疊鈔票,程拾只能當做散心,在鎮子上溜達了一圈,天色快暗下來的時候,她隨便找了一家小店,填飽了肚子。
想了想,她打包了一份帶回去給顧時律。
再回旅館,推開房門,顧時律已經起來了,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套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只是這衣服的風格實在和他不搭。很寬鬆,褲腿褲,感覺這麼穿,好像年輕了幾歲。
他聽到動靜,也沒回頭,就背對著程拾,幽幽地說,「回來了」他語氣很平靜,十分篤定她不會走,畢竟沒有交通工具。
程拾癟了癟嘴,沒吭聲。
良久,他才緩步向她走來,掃了一眼她手上的袋子,沉著臉說。
「我什麼都不想吃。」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不止一點半點,程拾不得不佩服他的恢復能力。
程拾哈了一聲,攥著袋子,回。
「你別自作多情,我怕晚上餓,買的夜宵,並沒有你的份。我問過了,明早就會有大巴,我這就走了,你好好玩,玩開心一點。」
程拾往後退了幾步,又道。
「我在隔壁開了一間房,你現在清醒了。沒事兒也別來招惹我了,不然……」
顧時律冷笑著打斷。
「你以為我之前說的話是神志不清?我是認真的。」
最後幾個字,他咬得十分重,似乎像是生氣了。
程拾不禁瞪圓了雙眼,看了他足足三分鐘,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認真的?」
他點了點頭,眉宇間還真有那麼幾分嚴肅。
只是程拾更覺得好笑了。
「那我也認真的告訴你,不行,不可以,想讓我呆在你身邊繼續被你折磨,你想都別想。」
顧時律輕笑了一聲,跨前了一步,兩個指頭捏著她的臉。逼迫著她與自己對視。
「好,那你看著我的眼睛,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音,彷彿十分受傷的樣子。
可他這種人,哪會傷心,他是沒有心的。
程拾暗暗地吸了口氣,笑得自然,唯恐露出什麼破綻。
「你要我說幾遍,我也只有一個答案。」
相視無言了數秒,顧時律竟主動鬆開了手,別開臉,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你想回去?」
明明是疑問句,他卻用肯定的語氣說出。
程拾蹙著眉。沒說話,當做是默認。
片刻,他錯開了她,往外走,步子邁得很大。
「你去哪?」
程拾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問了一句,他忽地頓下腳步,轉過身,又沖著她走來,拉著她的手,一路拖到了車前。
看著他拉開車門,程拾的心咯噔了一下,雙手均抵在車門邊,側著臉。略微惱怒的問。
「你還想把我藏去哪兒?你睡覺的時候,我已經聯繫過裴寧知了,也告訴過他這個鎮子的位置,我明天到不了B市,他自然會派人來接我。你鬆手,我不走!我要等他來找我!」
程拾並沒有覺得自己這些話里究竟哪裡好笑了,竟惹得顧時律噗笑出聲,他的唇角斜斜地往上揚著,緩聲問。
「這個鎮子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話落,他又斂住了臉上所有的表情。
「程拾,別想著騙我,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隨即,他用足了力,把程拾塞進了車裡。
程拾怕他把自己丟到更遠的地方,手就扒在門上,瘋狂地拉著門把。
對於她的動作,顧時律全當沒看見,車子很快就衝進了夜幕之中。
一路上,不論程拾怎麼鬧騰,問他什麼,他都是一個表情。
折騰累了,程拾有些泄氣地靠在車椅上,被他氣得胸口悶得厲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捨得出聲,薄唇輕啟,說。
「我送你回裴寧知的別墅。」
程拾不太相信,冷哼了幾聲,別開腦袋,一眼都不想看他。
自從懷了孕,她的精力也不是那麼足,就是再想睜開眼看清他究竟往哪個方向開去,也抵不住困意。
再醒來,她真的在B市了,路漸漸看起來不是那麼陌生。
她用餘光掃了顧時律一眼,他臉色半點疲憊都沒有,目不斜視,認認真真地開著車。
只是他這樣,她更不明白他的意圖了。
其實說到底,一來一回,最累的人也是他,他根本撈不到半點好處。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他哪來的美國時間會和她鬧這麼一下。
她不想和他說話,就假裝還在睡覺。
期間顧時律接了通電話,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他語氣特別差,「呵,你少拿這些威脅我,也不用什麼事都提到我爸。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別再招惹我。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點什麼。」
那邊似乎還在絮絮叨叨說著,但聲音不是很大,程拾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個女人的聲音。
車子在裴寧知的別墅前泊穩,聽到車門『啪嗒』一聲響起,程拾立馬睜開了眼,快速地就下了車。
還沒走開幾步,顧時律也跟著下來了。
大約是在別墅門口,他也沒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只是攔住了程拾的去路,整個身子死死地堵在鐵門前。
他背光而立,問。
「程拾,你想清楚了。你現在進去,以後不管發什麼,我都不會管你。這是最後一次,我說到做到。」
這種威脅的語氣,程拾聽了太多,也就麻木了。
笑了笑,她譏誚道。
「我能發生什麼?只要你離我遠遠的,我保證能活的很好。顧時律,你也別搞錯了,現在是你有把柄在我手裡,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反倒來威脅我了。你憑什麼?」
顧時律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就走了。
也沒再說半個字,踩足油門,揚長而去。
一整天沒回來,別墅好像也沒發什麼,只是進去的時候,她發現裴家老爺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