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撇不清的
肖駿沒有立刻回答,緩緩用手指扒在了門框上,臉上終於有點表情了。他蹙了蹙眉,沉聲說。
「程小姐,我想你現在一定有時間,如果方便的話……」
「不方便!」
程拾沒聽他說完就冷聲打斷了,仍用力地抵著門。
「阿駿,我不信你只是單純過來和我敘舊的。你是顧時律的人,你來多半是他的意思,可我跟他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
話音落下,是一陣沉默,肖駿先是收回了手,腿也跟著收了回去。
程拾暗暗地鬆了口氣,正準備把門關緊,肖駿的聲音又冷不丁地響起。
「喬翔宇出事了,可能……」
肖駿欲言又止,神色凝重了幾分。
聽到這個名字,程拾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怔了怔,她的身子忽地一冷,快速地拉開了門,不可置信地問。
「出事了?出什麼事?前幾個月我才找過他,他還在學校上課,挺好的,能有什麼事?」
程拾一連串問了數個問題,肖駿均沒回答,只是文不對題地說。
「現在去醫院,也許還來得及。」
聞言,程拾確實邁出了別墅的門,只是剛伸出一條腿,又縮了回來。
「是顧先生讓你來告訴我的?我不想去,我就是去了,也問不出什麼,白跑一趟,我何苦。」
見狀,肖駿低嘆了口氣。「對,是顧總讓我來的,但是他不在外面。程小姐,我知道你不太相信顧總,你認為他袒護的是余小姐。可講道理,沒憑沒據的事,僅憑一面之詞,即使顧總相信,警察會信嗎?別的人又會信嗎?」
「連我都不太相信,畢竟綁架案已經結案了。」
程拾沒了聲,垂下眼帘,默了許久。才換下拖鞋。
「走吧」
上了車好一會兒,程拾才想起來給小茹打電話,小茹接到電話,語氣挺焦急的,不斷地問程拾在哪兒,程拾沒說,只告訴小茹沒那麼快回來。
到了醫院,程拾僅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喬翔宇的親人圍在他身邊哭得昏天暗地,這間病房很小,程拾想靠近一些,都沒位置。
哭聲擾得程拾腦袋嗡嗡作響。揉了揉眉心,她退出了病房。
「他怎麼死的。」
這話問出口,肖駿愣了愣,因為程拾的語氣太平靜,面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
「好像是在湖邊散步,失足落水的,他不會游泳,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快不行了。」
程拾點了點頭,就拿出了手機,剛想報警,肖駿就攔了下來。
他看著程拾,搖了搖頭,無奈地說。
「警察剛走,只是意外。」
程拾撥開了肖駿的手,冷冷地笑了一聲。
「意外?他才21歲,突然就這麼死了,簡簡單單一句意外,就沒事兒了?」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程拾明白,喬翔宇根本不可能失足落水,他是那件事唯一的證人了。肯定是有人害怕他說出些什麼,才把他害死的,畢竟只有死人不會說話。只有死人才能真真正正的保守住刻意掩藏的骯髒的秘密。
「不然呢?」
肖駿的臉色也不太好,那眼神,彷彿程拾在無理取鬧。
「他的家人都沒說什麼,已經在死亡通知單下面簽字了!你懷疑是嗎?你懷疑有什麼用!你是喬翔宇的什麼人?」
肖駿的話剛落,他們身後就傳來了陣陣腳步聲,還夾雜著哭泣聲。
「阿姨,您節哀吧,人死不能復生的,翔宇一直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他如果在天有靈,肯定也希望您能照顧好自己。他那麼努力,付出了那麼多,我都知道是為了您。所以……」
程拾一個側身,竟看到了余璐,她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面色憔悴,走路都有些踉蹌,眼角滿是淚跡。
「余小姐,你真是個好人,你這麼幫翔宇,他沒法兒回報你什麼……我……我也不能收你這些錢……我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做人最基本的原則我還是懂,我不能……」
「阿姨,您拿著,我這麼做不是出於同情,只是翔宇也幫我做了很多事,這些,都是應該的。」
那女人還想拒絕,只是話未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你既然知道他為你做了很多事,為什麼還要那麼絕?一個人的性命,在你眼裡是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程拾擋在了女人身前,冷眼質問余璐。
她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並非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這事和余璐沒有關係,余璐怎麼又會這麼快出現在醫院!除非余璐心虛!聽她們之間的對話,這個女人應該是喬翔宇的媽媽。
余璐眨了眨眼,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詫異地問。
「妹妹,你怎麼在這裡?」
說著,余璐側目橫了肖駿一眼,唇角微微往上一挑,「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什麼,喬翔宇是我的學弟,之前他一直在爸爸的公司實習,是爸爸的助理,雖然只是實習的,但他很能吃苦。爸爸也很欣賞他。」
程拾嗤之以鼻,動了動唇,女人突然上前了一步,附和道。
「是啊,余小姐是翔宇的貴人,不是她,翔宇哪能去那麼好的公司,哪有那麼好的機會……」
女人也不知道突然冒出來的程拾是幹嘛的,只是聽程拾語氣很差,余璐又解釋誤會什麼的,便插了句話。
聽到這些,程拾是那麼想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她從來沒聽過誰能愚蠢到把害死自己兒子的人當做恩人。喬翔宇若是聽見了,大概棺材板都按不住了吧。
據她所知,喬翔宇考上B大才來的B市,余璐高中畢業后,一直在國外進修,什麼學弟?他們壓根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
「余璐,你良心過得去嗎?好歹你現在也是有孩子的人,你不會不安嗎?」
余璐淡淡地望著程拾,眼底沒有絲毫的躲閃,特別平靜,一臉正氣,字正腔圓地回。
「就是因為我有孩子。才能體會喬阿姨的心情。」
余璐暗暗地用肩頭抵了程拾一下,力道頗重,隨即扶著女人進了病房。
程拾站在原地,深吸了好幾口氣,肖駿抿了抿唇,正欲上前安慰幾句,余璐就從病房裡出來了。
她將長發撩至身後,定定地瞧了肖駿一眼,嘴角噎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錯開程拾之際,程拾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臂。
「你以為他死了,你做的那些事就真的沒人會知道了嗎?火是包不住紙的,總有一天,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我做了什麼?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余璐掰開了程拾的手指。
「妹妹,你不會是懷疑我從中作梗吧?殺人可是要償命的,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隨隨便便說。」
余璐稍稍俯了附身,向程拾的方向傾斜,忽地笑得花枝亂顫,趴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
「別一天到晚以為抓住了我的把柄,只要你拿出證據,擱在我面前,我保證一個字都不會再反駁,你能嗎?」
站直之際,余璐順帶拍了拍程拾的肩。
程拾十分厭惡地往後退了幾步。直到余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她才收回目光。
「程小姐,我送你回去。」
程拾看了看肖駿,一言不發地坐進了走廊的長椅中。
她雙手交織覆在肚子上,眼底清清冷冷一片,保持著一個姿勢,好半天都沒動。
期間肖駿勸了幾句,她全當沒聽見。
她就等著喬翔宇被推出來,親眼看著喬翔宇親人痛不欲生的表情,他們走了很久很久,她還是不願意離開。
沒有緣由的,她竟然覺得無比愧疚。
是不是她不去找喬翔宇。喬翔宇就不會出事?但凡跟她沾上那麼一點邊,就沒有好下場。
「程小姐,你出來太久,大約有人會著急。」
電話有些漏音,肖駿該是聽到了之前小茹焦急的語氣,所以才會這麼說。
「我只想呆一會兒,你不用等我,我自己有腿,想走的時候就會走。」
大約所有孕婦都是如此吧,比較脆弱,看到冷冰冰的屍體,難免揪心,特別是這具屍體跟自己有那麼點關係。
仔細想想,程拾21歲的時候在幹嘛?算是活的無憂無慮,至少那會兒顧時律還十分寵她,讓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肖駿才悄悄走開。
沒人再說話,沒了哭聲,醫院的走廊變得安安靜靜的,程拾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進醫院前,她把手機調成了靜音,安靜了沒多久,手機便不斷地在震動。
夜幕降臨前,顧時律匆匆趕來了醫院,一出電梯,便看見孤零零一人坐著的程拾,她的臉色蒼白,雙眼幾乎沒有焦距,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緩步靠近,他伸出了掌心,低低地喚道。
「小拾」
程拾肩頭一僵,緩緩地抬起了頭,短暫的沉默后,她強扯起嘴角,乾乾地笑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回家。」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狠狠地擊在了她的心尖之上。她發現顧時律這個人特別會撩,很清楚哪些字,哪些話能動搖她,但是否出於真心,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沒伸出手,舒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雙腿,直接繞了開。
「我會打車。」
這個時間點,恰好趕上了下班高峰期,根本是打不打車的,她沿著路邊走,顧時律也沒多言。開著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路燈一盞盞亮起,程拾才轉過身,顧時律的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拉開車門,程拾淡淡地說了聲。
「麻煩你了。」
顧時律目不斜視,只是認認真真地開著車,沒有做聲。
這條路特別堵,近一個小時,車子才駛進別墅區。
垂眸盯著自己隆起的肚子,程拾問。
「你知道他活不了的,對不對?所以那天你才會說,有什麼話都問了。顧時律,他是無辜的,他那麼年輕,為什麼他就該死?」
「無辜?」
顧時律用鼻子哼哼了一聲,稍稍揚高了下巴。
「真那麼無辜的人,也不會做那種勾當。別說他缺錢,這個世界上缺錢的人多了去了,但做人就該有底線。他能保證自己一時無憂,不能保證能一輩子全身而退。程拾,他真參與了綁架,進了監獄,不至於死。但也別想再出來了。他們做的是什麼事,你最清楚。」
「我沒有說他不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判處他的人,不該是余璐,是她……」
程拾話還沒說完,顧時律就冷聲打斷。
「不是她做的。」
「哈,你還敢說不是在袒護她,不是她,又會是誰?」
程拾覺得十分可笑。
「是」
僅吐出一個音節,顧時律又抿緊了唇,他的眉頭蹙得十分緊,眸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片刻,他幽幽地說。
「我教過你多少次。不論是什麼,都要有證據。」
話音剛落,車子就泊穩在別墅的鐵門前。
「好,我沒證據,我無話可說。只是顧時律,你別一副好像向著我的樣子,讓我誤會。其實你不用大費周章地讓肖駿來找我,你不說,他不說,也許我也不會知道,我不知道,也犯不著那麼糟心!說真的,你是不是故意膈應我的?去醫院前,我就在想,你怎麼突然那麼好心了,原來只是為了讓我死心!哈,我不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是我懷著孩子,有些事情做起來不是那麼方便,等孩子出世,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聞言顧時律冷笑出聲,迅速地解開安全帶,他整個人都湊了過來。
壓根不給程拾反應的餘地,他的嘴唇莫名其妙地在她的臉頰上飛快的滑過。薄唇就貼在她的耳垂上,輕聲說。
「我做的這些,你一句誤會,就想撇得一清二楚了?」
不等程拾掙扎,他主動退了回去,挪開視線,目光落在了遠處的虛無。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一舉一動,我都知道,她沒必要這樣。程拾,你討厭她,但事實就是事實。你再恨,都是事實。」
顧時律的語氣中,帶著絲難掩的無奈。
程拾根本不想聽他這些廢話,狠搓了一下臉頰,她直接推開了車門。
看顧時律方才的表情,似乎不像在說謊,且仔細想想,如果真的是余璐做的,她大可避開,犯不著和喬翔宇扯上關係。余璐這麼貿貿然出現在醫院,倒有點像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彷彿就是在誤導自己。人就是她弄死的,誰能把她怎麼樣!
想到這裡,程拾猛地想起了喬翔宇先前給她的紙條,紙條上面,寫著的,是餘明義的名字。
難道這件事和餘明義有關?
應該不可能吧,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她和餘明義還不熟,餘明義也才回國沒多久。
再者餘明義是她的親生父親,更不可能害她,虎毒都不食子,程拾不知道餘明義心底究竟是怎麼想的。可面上,餘明義真的對她特別好,幾乎是百依百順,看起來就像是在彌補這二十多年,他沒能給她的父愛。
推開別墅的門,程拾仍思緒正深,是小茹的聲音將她扯回了現實。
「少夫人,您回來了,您去哪兒了?您的朋友一直在等您呢。」
朋友?
程拾才回過神,就接下了一個實在的熊抱。
「程拾,你讓我過來,還放我鴿子。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這個時間,姐姐我分分鐘幾個億的。你怎麼賠償我?肉償啊?」
現在確實是清吧生意正好的時候,夏瓊在別墅里,程拾完全沒想到。
夏瓊開著玩笑,雙眼彎成了一道月牙形。
不得不說,夏瓊長得真的特別漂亮,就是那種,讓人看了很難移開目光的。
程拾抿了抿唇,這才拉開夏瓊。
夏瓊反手又挽緊了她的手臂,拉著她往餐廳走。
「我都快餓死了,又餓又無聊。打不通你電話,我又不想白跑一趟。本來想著你再不回來,我就走的。」
夏瓊把她摁進椅子里的時候,程拾轉過臉,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不是感冒了不能過來了嗎?」
夏瓊眸光微微閃爍,笑了笑,擺了一下手,一屁股就坐在了她身邊。
「誰告訴你我感冒了?」
程拾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很直白地回。
「是肖駿告訴我的,他說,是你讓他過來找我的。」
「胡說!他騙人!我和他很久沒聯繫了,不信你看,我通話記錄里根本沒他這個人。」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事實,夏瓊還翻出了自己的通話記錄,揚在程拾眼前,晃了晃。
程拾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她也不想懷疑夏瓊,說到底,這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了。
半晌,程拾壓下了她的手。
「好,我知道,他會騙我,但你一定不會騙我的,對不對?」
夏瓊怔了數秒,嘿嘿地笑了一聲。
恰好小茹把晚餐端了上來,夏瓊卷了一下袖子。似故意繞開了話題。
「我就不客氣了,程拾,我其實一直想看看,你最近到底吃得什麼,養的面色紅潤,整個人都漂亮了一大圈。誒,指不定我今天在你這裡吃了飯,也會變漂亮。」
夏瓊沒再說什麼,狼吞虎咽的,把餐桌上的飯餐掃清了一大半。
吃完飯,夏瓊也沒多留,清吧應該是挺忙的。她的電話一直在響,只是她都沒接起來。
…………
程拾簡單的洗漱后,就準備躺到床上休息。
裴寧知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程拾,我今晚會回來,你先別那麼快睡。」
「好。」
程拾確實等著他,她以為他會凌晨到,可掛斷電話沒十分鐘,他就回來了。
許久沒見,裴寧知也沒想象中那麼憔悴。
「爸現在恢復得不錯,中午他還說,讓你回去吃飯,他想親自跟你道歉。」
程拾還沒能說什麼,裴寧知就握緊了她的手。
「他不會再傷害你的,他知道你肚子里有寶寶,特別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