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你想生就生了
聽到這句話,程拾心裡卻是一擰,哼哼一笑,又往後挪了挪,試圖離他更遠些,拉起被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才回。
「我還要怎麼聽你的話?我信錯了人,我無話可說,但我真的沒有一丁點選擇的餘地。你也不用嘲笑我,我都覺得這二十幾年活得像個笑話。可再來一次,我還是不會跟你離開那棟別墅。你想害死我的孩子,對不對?現在我也沒什麼事兒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幫我安排手術了?再或許,你已經安排好了,就等我今天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也許肚子就空了。」
她深知他的性子,不達到目的絕不擺休,更不會因為她此刻的狼狽而放過她。
面對這樣的顧時律,她很難想象,他曾也對自己溫柔以待,幾乎百依百順。
顧時律並沒有立刻回答,他這人有點潔癖,黑著臉先把病房清理了一下,順其自然地就坐在了床邊,他側著身,緩聲說。
「孩子還會再有的,你何必執著這一個。」
這種話別人說出來,程拾也許不會有什麼反應,可從他口中說出,她只覺得殘忍。
稍稍偏開了腦袋,她單手攥緊了衣擺,竭力鎮定。
「所以,你還是容不下這個孩子。」
他沒出聲,當做默認。
「為什麼?」
他動了動唇,照舊一言不發。
漫長的沉默后,程拾咬著牙說。
「我不會同意!」
她一忍又忍。吐出來的音節還是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個度。
「你說的不作數,孩子不能要。」
他面色實在太淡然,目光平靜,語氣平靜,可是字字尖銳。左右是條生命,他那感覺就像捏死一隻小雞去燉蘑菇一樣簡單。
程拾身子冷了冷,隨手抓起身後的枕頭就砸向了他的臉,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舉起的是塊石頭!
顧時律半點閃躲的意思都沒有,手臂一揚,輕而易舉地就擋了開。
枕頭落在地面上,還滾了一圈。他冷睨了一眼,俯身撿起。揚了揚上面的灰塵,又塞回了程拾懷裡。
「早點做掉,也是對你自己負責,畢竟時間拖長了,對誰都沒好處。」
程拾早該明白,顧時律的溫柔維持不了幾秒。
他關心她,還管她,不過是為了一個乾淨利落。
自從她選擇了和裴寧知結婚,就往一條不歸路上踏了,回頭便是萬丈深淵,不小心掉下去,大約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不再給程拾拒絕的機會,顧時律霍然站起了身。不忘提醒。
「小拾,你寧願相信把你丟在路邊的程明蘭,都不相信我,付出的代價,你也看到了。不要再折騰,這回,你再說什麼,我也不會放你走。除非你想通了,否則你別想邁出這間病房半步。」
他的聲音極冷,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絲寒意。他有意背過了身,不讓她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程拾心狠狠一沉,也跟著站了起來,「顧時律,你少威脅我!你的這些話,我聽多了!我還怕什麼!我折騰?不歸根究底,都是因為你不斷的在騙我!還總是一副為我好的樣子是不是?誰又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指不定你也想利用我,你利用我,是想刺激誰?余璐嗎?我知道你把她接到身邊了,我的存在壓根影響不到她分毫!你還能因為什麼?難道是爸?你怕我生下這個孩子,他不高興了,把你趕出顧家,你一無所有,你害怕,對嗎?」
因為身體太虛弱,還沒走幾步。程拾雙腿一軟,直接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算是摔了個實在,屁股上一股子鑽心的疼痛,額間瞬時布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還沒能回過神,顧時律轉身把她拎了起來。速度之快,她完全沒反應過來。
他就揪著她的衣領,也不管她此刻表情有多痛苦扭曲,生生地把她推回了病床上。
「說夠了?說夠了就躺好!這個孩子,我說不能要就不能要!」
他的目光一變又變,眉頭緊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程拾掙扎著想衝出病房,顧時律似明白了她的意圖,雙手均摁住了她的肩頭。
「讓我走!」
「走?」這個音節,顧時律幾乎是從鼻子里冷哼出來的。「你能去哪?找餘明義,或者去找爸?嫌自己不夠慘?還是覺得我特別閑,會時時刻刻盯著你?」
面對冷嘲熱諷,程拾沒半點退讓的架勢,背脊挺得很直,盡量與他視線齊平。
「我為什麼非得找誰?腿長在我的身上,我可以離你們遠遠的!我惹不起,我躲開,還不行嗎?」
聞言,顧時律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頓時冷笑出聲,唇角斜斜地往上一揚,說。
「我真不知道該誇你天真,還是罵你蠢。你要是能走出B市一米,我跟你姓。」
程拾一根根掰開了顧時律的手指,見他又伸了過來,她張嘴就咬住了他的手掌。
顧時律薄唇輕抿,卻是一動不動,饒有一副任她發泄的模樣。
她也沒什麼力氣,咬得自然不夠狠,大概也不痛,不然為什麼他連眉頭都不曾蹙一下。
等她鬆開嘴,他才慢悠悠地收回手,甩了甩,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頓在門前,他冷不丁地說,「你可以走,想去哪兒去哪兒,我也不攔你,但不是現在。」
沒有原由的,程拾眼眶就一片濕潤,抬手揉了揉眼睛,她低聲問。
「顧時律,你是真的為我好嗎?」
程拾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語速很快地回了一句。
「是」
他的聲音忽地輕了幾分。
頓了頓,他又頗為無奈地反問。
「但是你能信嗎?」
「我為什麼不信?你說的話。我都信啊。」
吸了吸鼻子,程拾望著他僵硬的背影,極力剋制著不讓自己發抖。不用照鏡子,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現在有多難看。
「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沒必要鬧成這樣。我知道你心裡多多少少是在乎我的,也許你有什麼苦衷,不方便告訴我。我也不逼你說出來,只是你可不可以放過這個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沒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說真的,我也許會死。」
「顧時律。你就看在我這麼愛你的份上,饒過我,饒過孩子,好不好?」
話落,就是一片死寂。
半晌,顧時律用鼻子哼哼了一聲。
「打感情牌?程拾,我覺得你還能裝得再像一點點,或許我就信了。就像當年你蹲在街邊,可憐巴巴地看著我那樣,再可憐一點點,我真信了。」
因為這些話,程拾不禁想起了十年前,閉了閉眼。她說不出一句話。
「你知道你哪錯了嗎?你不該拿虛假的感情去換想要的東西,沒人是真的傻。」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門關緊的那一刻,程拾一下都沒動,不用去試,她都能猜到,這門一定打不開,就算打開了,外面肯定也有人守著。
手機她確實隨身帶著,但沒有電,也沒人會給她充電器。
這間病房在六樓,她輕易逃不走。
她就這麼和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繫。
…………
一個星期過去,除開醫生定時來觀察她的身體情況,其餘時間,都有特定的人進來送飯,一日三餐都不落下。而顧時律除開把她送進醫院的那晚,也沒來看過她。
程拾數次抓住進來的醫生,每次都問很多,醫生總是一臉為難,嘴裡永遠是那句。
「程小姐,照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兒。心情好了,病才能好,對孩子也好。」
她能看出來,醫生望著她的眼神充滿憐憫,真的很像看一個神經病,有的時候。她都差點覺得自己腦袋不正常。
程拾特別討厭這樣感覺,整個人都像菜板上的魚,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會被人宰割。
她還真不信顧時律這麼大本事,能隻手遮天,畢竟這裡是醫院,還是市醫院!
她越發焦躁,終於推開門的人不再是醫生或是顧時律的親信,可看清進來的身影,她卻更加慌亂。
程拾沒想過顧三爺會過來,她那天匆匆忙忙離開,他們之間也沒有聯繫。
顧三爺一點兒也沒動氣,對她逃跑的事情隻字不提,笑臉盈盈地拉了張椅子坐下。
「小拾。我聽醫生說,你最近心情不好,是嗎?」
他的態度甚少這麼溫和,就像不論她做過什麼,他都能當做沒發生過似得。
程拾無言以對,把腦袋埋得很低。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拾總覺得顧三爺的精神狀態很差,整個人都像蒼老了好幾歲,面對著她,都是在強顏歡笑,那種笑容像是發自肺腑,可卻很難繃住。
見程拾不吭聲,他親自倒了杯溫開水,遞給了她。
程拾僵了僵,才接過來,水杯握在手中,顧三爺卻沒收回手,順勢就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我太大意了,我早該知道,你是她的孩子。畢竟你和她那麼像,我怎麼就沒猜到。小拾,你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來吧,以後我會繼續養你,照顧你。」
程拾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顧三爺在說些什麼。
顧三爺似看出了她所想,目光微微一閃,彷彿在回憶著什麼,他唇角的弧度越發明顯,良久,他說。
「程明蘭都告訴我了,你是雲華的孩子。當年是她把你從雲華那裡搶走的。她是想報復我,和你沒關係,孩子,這麼多年,苦了你了,你本不該受那麼多罪。那時候我也年輕氣盛,總是有個心結難以打開。但你媽去世那麼多年,我也想明白了。」
程拾抿緊了唇,努力消化下顧三爺說得每一個字。
他口中的雲華。應該就是杜雲華沒錯。
餘明義也曾說過,那才是她親生母親。
顧三爺每年都會去墓園祭拜的人,也是杜雲華。
程拾猜不透他們幾個之間有什麼恩怨情仇,也不敢直接問顧三爺。但她能從顧三爺和餘明義的語氣中聽出來,他們對杜雲華應該是深愛著的,這份感情很深。提到這個名字,他們的表情均是溫柔的。
可程拾輕易也不敢相信顧三爺口中的讓她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她被坑怕了。
她暗暗地抽回了手,縮回了被子里,仍然不太敢直視顧三爺。
顧三爺今天出奇的有耐心,雖然能感受到程拾的躲避,但始終保持著微笑。
「經歷了那麼多事,我知道你很難安心。」
說著。他打了通電話,很快,病房又進來一個人,西裝革履的,臉上的表情也很嚴肅。
那人站在他們身邊,從公事包中摸出了一份文件,然後畢恭畢敬地攤在了程拾面前。
「我想不到能為你做點什麼,這些給你,你收著,不管以後你想幹什麼,這也算是個依靠。我也是半隻腳邁進棺材里的人了,就算我不在了,你拿著它,也能過得很好。」
顧三爺語氣稍微有些傷感。
程拾垂下眼帘,看清文件上的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一份股份轉讓協議。
她沒敢翻,具體也不知道顧三爺給了她多少股份。
這並不是一件小事,顧氏恆宏名下的產業頗多,顧三爺給她的,並非一個小數目。
只是因為她是杜雲華的孩子,所以顧三爺出手這麼大方?
程拾始終沒有接過律師遞向她的鋼筆,顧三爺默了默,寬慰道。
「這是你該拿的,你以後就會知道原因。協議書可以先放在你這裡,想簽了再簽,不著急。」
顧三爺的話點到為止。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瞞著她,不方便和她說清楚。
程拾最討厭的就是打啞謎,但她沒有拒絕,把協議書收下后,就壓在了枕頭底下。
「謝謝爸」
程拾一直都是這麼稱呼顧三爺,只是這次,『爸』叫出口后,顧三爺很愉快地笑了笑。
「嗯。」
他也沒待太久,離開前,囑咐道。
「小拾,今天天氣不錯,你去樓下轉轉,老待在病房裡。也不好。」
程拾應了一聲,顧三爺僅是掩住了病房門,沒有關緊。
坐在病床上緩了良久,她才起身,拉開病房門往外探了探,除開偶爾路過的護士,走廊上沒有多餘的人。
大約是顧三爺把顧時律的人支開了。
確認她能自由出入,她才出病房。
第一件事就是問護士借了個充電器,把手機衝上。她也確實聽了顧三爺的話,在醫院的後花園轉了一圈。很久沒動,散了圈步,呼吸到新鮮空氣,整個人也精神了不少,腦袋也不再發悶。
折回病房,顧時律竟然來了。
他就坐在她的病床上,雙腿交疊著,單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在擺弄著方才顧三爺給她的協議書。
程拾背脊一僵,幾乎是跑過去將協議書奪了過來,並背在了身後,還沒來得及開口質問,顧時律倒是先發制人地問。
「爸給你的?」
他揚起了下巴,臉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聲音也很平靜,沒有絲毫起伏。
「不然呢……」
頓了頓。她十分警惕地望向他。
「你想搶走?你搶走了也沒用,這協議書一式三份,你毀了我手中的這份,裡面的內容還是成立的。」
聞言,顧時律的眉頭微不可查地一蹙,卻是文不對題地又問。
「除了給你這個,爸還和你說了什麼?」
他問得很認真,眸光沉了幾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彷彿不給她任何說謊的機會。
程拾攥著協議書的手緊了緊,心裡尋思著,顧時律好像對這份協議書一點都不感興趣。畢竟她拿了股份,多多少少會影響到顧時律的利益。
靜默了片刻。她反問。
「他能跟我說什麼?」
話音落下,顧時律微微眯起了眸,思忖了好一會兒,似笑非笑地又望向了她。
「呵,他應該也不會和你說什麼。」
他撐著身子,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就直直地立在她身前,下一秒,他忽地揚手拍了拍她的臉頰,力道有些重。
程拾眉頭一緊,掃開了他的手,退後了數步。
「顧時律,爸說了會讓我生下這個孩子。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麼,爸不會輕易饒恕你。」
程拾自以為這話說得底氣十足,也帶著點威脅的意味。
但顧時律無動於衷,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哼哼地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說。
「你想生就生了。」
感覺他也不像在開玩笑,程拾有點不敢相信,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
四目相對,程拾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
「你之前不想要這個孩子,是不是怕爸生氣?現在爸同意了,所以你也不會逼我了?」
她也是猜測,顧時律不予回答。
數秒后。他的手機鈴聲十分突兀地響起,他摸出手機瞧了一眼來電顯示,並沒有要接的意思,眉宇間好似還布上了一絲不耐煩。
對方很執意,饒有一副顧時律不接,就不會放棄的架勢。
大約是鈴聲吵得顧時律心煩,他輕嘖了一聲,便邁開了步子,錯開程拾之前,他又頓住了。
側目斜了程拾一眼,沉聲警告。
「老老實實的呆著,別想著逃跑,你不管跑到哪。我都能把你抓回來。程拾,乖一點,別再惹我。」
聽到這話,程拾氣不打一處來,究竟是誰惹誰!她剛想反駁,轉過身,只看到了顧時律匆匆離開的背影。
邁出房門的那一霎,他才接起電話,冷冷地吐出幾個音節。
「什麼事?」
程拾也只聽到這三個字,顧時律壓根不給她偷聽的機會,反腳就把病房的門踢上了。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程拾努了努嘴,好像誰稀罕聽似的。
她的手機終於能開機。本來只是無聊刷刷微博,卻看到了一條讓她瞠目結舌的新聞。
餘明義竟然被警察帶走了?還被判了刑,一審已經結束了,十年之內恐怕出不了監獄。
新聞里說得也不是特別詳細,只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是因為商業案,余氏旗下好幾家公司都被查封了,不僅僅是單純的偷稅漏稅,更涉及到洗黑錢,公司的流水賬單也有很大的問題。
更讓程拾詫異的是,舉報人竟然是裴寧知。
如果程拾沒有記錯,裴寧知和餘明義之間應該有商業往來,那個項目頗大,是裴寧知費了很大功夫爭取來的。他舉報餘明義,他非但沒被牽連,似乎還全身而退了。
後面還有記者採訪裴寧知的報道,視屏近十分鐘,程拾僅看了一點點,至於裴寧知說的話,她也沒什麼心思聽進去。
她明明只在病房裡呆了一周,這短短的一周,她好像錯過了很多。
冷靜下來后,程拾幾乎是下意識地撥出了裴寧知的號碼。
裴寧知接得很快,程拾也沒和他繞圈子,很直白地問。
「余氏集團,是你……」
話還沒問完整,裴寧知便打斷了。聲音頗為輕鬆,懶洋洋的說。
「風水輪流轉,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兒嗎?程拾,你那麼久不聯繫我,現在打電話來,只是為了這個?」
程拾動了動唇,暗暗地深吸了幾口氣,說。
「不止是這個,裴寧知,你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把我的身份證還給我?」
裴寧知想了想,就回。
「可以。」
「但是那玩意兒我沒帶在身上,我要回別墅一趟,拿到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謝謝……」
感謝的話程拾剛說出口,裴寧知直接把電話給掐斷了。
不過一時,耳邊只傳來一陣忙音。
約莫一個小時,裴寧知的電話就來了。
他沒有上來,而是讓程拾到醫院的停車場找他。
程拾沒拒絕,拔掉充電器,將手機揣進兜里,她才進了電梯。
裴寧知泊車的位置很明顯,電梯門一開,程拾就看見了他。
他斜靠在車門邊吞雲吐霧的,由著停車場內燈光昏暗,隔著數米的距離,程拾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
他好像在笑,看到程拾,他將手指上夾著的眼彈到了地上,站直身子,朝著她揮了揮手。
程拾頓了數秒,才朝著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