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防盜設置,您需購買v章總數的一半才可查看正文。否則延長3小時與何汴生一起奔波的那幾年,小誠幫著他出謀劃策,賺了很多錢,也是他名聲最盛的時候。
他專業就是炒股,加上之前做過期貨,對一些條條框框的政策門清,很會鑽空子。
說白了,就是投機倒耙。
頭一年,元升號關閉了在北京開的三家分店,用從銀行貸出來的一千兩百萬獨立注資,盤活了電子元件公司,產品倒賣到廣州深圳的電子產品加工中心。
那段時間寧小誠很辛苦,常常廣州北京來回跑,第一是趁著年輕想多撈點,第二是,他對何汴生很敬重。
那年年尾,辛苦得到了回報,小誠領到了第一筆豐厚年薪。他像個散財童子把錢盡數散給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他當時談情說愛的小姑娘。
日子簡直快活又滿足。
后兩年,他開始利用現有資本在深市進行大量收購,何汴生搖身一變,成了兩家電子上市公司的第二大持股人和執行董事,在北京的商業街連續開了幾家元升號的招牌。
當初何汴生的心愿終於達成,小誠也有點倦了。
那種感覺像是功成名就,一把最難通關的遊戲被打過了,就再也不想玩了。
同時幾家獵頭公司瞄上寧小誠,看準局勢,開出大價錢聘請他做投資經理人。誰都知道,港商何汴生不足為奇,身正厲害的,是他身邊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年輕人。
小誠心眼活了,考慮了好幾天,雖沒想好自己該去哪,但也確實想從何汴生身邊離開。
何汴生這兩年生意頭腦培養的不錯,何況他也有他自己的聰明之處,單靠著股市收入養活他家那幾個點心鋪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一個人要是想走,他的表現是非常明顯的。
小誠開始神出鬼沒,不再按時上班。
於是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何汴生把他叫到辦公室,主動出具了兩份經過律師公證的轉讓協議。一份,將他名下一半股份全權轉讓給寧小誠,另一半,轉讓給他的妻子。
寧小誠這才知道,何汴生已經是肺癌晚期了。
一個當初在香港就被確診的癌症病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生命極限。
這對寧小誠來說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無論從情義上,還是道德上。
何汴生在醫院的最後幾天,還在勸他:「你能幫我把元升號開起來,我很感激。心愿完成,也算對得起老爸在天之靈。」
以前總是拿乾巴巴的小老頭來形容他,現在的何汴生躺在病床里,不摸一把,都難找到人。
天天在一塊處事,竟從來沒發現他人已經瘦成了這樣。
小誠很難過。
「我早知道你會有走的這一天,所以在你讓我坐上執行董事以後,我就委託律師,把這些股份轉讓給你,要是沒有你,我也沒有今天,我知道你不貪心,這兩年跟著我委屈了,年輕人想出去闖一闖,沒錯的。但是你一定要記得,男人吃點苦沒關係,不要太急躁,一定要對你的家人,你的太太好,錢沒了總會再賺,你也知道我沒孩子,有時候看你,就像看兒子一樣。另一半請你給我夫人,她一個人在香港,沒有我,很可憐。」
「一切拜託了——」
說完這些話,當晚,這個對寧小誠亦父亦兄亦師亦友的人,就病逝了。
何汴生走了之後,小誠替他處理了幾件後事,將元升號在北京的經營權和股份轉交給他在香港的太太,就沒了消息。
他著實消沉了一陣。
那段日子他拒絕了很多家獵頭公司的邀請,開始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玩兒股票。
玩兒的大,玩兒的瘋,頗有些傾家蕩產的意味,賠了賺了,他更渴望的是那種精神上的刺激。春風得意時,呼風喚雨,囂張又狂妄。日夜不著家,窩在哪個銷金窟,什麼鬧騰搞什麼。
小誠身邊近的人都在私下裡說,他要再這麼下去,人遲早得廢了。話沒過兩天,股市大跌,連著一個月,山河慘綠,景象蕭條。
寧小誠就像銷聲匿跡了似的沒了音訊。
最後還是沈斯亮把他挖出來的。
他躲在當時風月無邊的艷勢里已經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天兩夜,混沌躺在沙發里,滿身酒氣。
沈斯亮踢門進去,解開領口,低頭忍了幾秒,拎起鎮著紅酒的冰桶就往他頭上澆,冰塊順著他臉往下淌,滑進衣衫半敞的胸口,驚了他懷裡面色酡紅的美人兒。
鐵皮小桶隨手一扔,咣噹噹——
寧小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誰他——」
沈斯亮站在他面前,緊抿嘴唇,一言不發,小誠忽然就頹了。
誰都知道,他這是在還何汴生的人情,這麼折騰,是恨自己哪。
但是人走都走了,也該明白事理。
兄弟兩個面對面坐著,一個在沙發一個在地上。寧小誠低著頭,終於露出萎靡神情:「斯亮,賠了,全賠了。」
「賠就賠了,再慘還能慘到哪去?」沈斯亮始終看著他,神色坦然:「大街上要飯?」
沈斯亮不懂他們這些彎彎繞繞,只覺得人活著,坦坦蕩蕩的活著,比什麼都強。
沈斯亮罵他,你他媽這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無病呻吟窮矯情。
可能是這話終於罵醒了寧小誠。
小誠終於成長了。
他開始從一個胸懷抱負的得意青年,不知不覺間混成了現在這副高處不勝寒的模樣。
這一覺,小誠睡得老長,腳搭在茶几上,抱著肩,日頭從上午挪到中午,又從中午挪到了晚上。
小誠迷迷糊糊夢見了自己小時候,小時候他們一起去滑冰,偷著用冰刀鑽窟窿,手和腳都凍麻了,還在那兒鑽,就為了讓對面黑心老闆的兒子馬老三摔個大馬趴,眼看著馬老三離的越來越近,感覺在夢裡都能樂出聲來,然後小誠猛地醒了。
屋裡靜悄悄,他始終保持著躺在沙發上的姿勢。
看了眼腕錶,晚上五點。
小誠打了個呵欠,疲憊坐起來,把臉埋在手裡搓了搓。
晚上五點半有個飯局,一個關係不錯的朋友牽線聯繫的,對方是家信託公司的高管,本來不想去,對方下午連著發了兩個簡訊來跟他確認,朋友的面子不好拂,小誠在沙發上醒了醒覺,起來洗把臉,換了身衣裳。
寧小誠朋友不多,與其說不多,倒不如說他挑,看上眼的少。不認識他的覺得他有架子,故事那樣多,可你要真跟他接觸上了,才發覺這人蠻好相處。
他待朋友從來都是上心的。
對方約了家不大但很出名的海鮮館,小誠的車一倒進來,就有人在門口迎。熟人引薦,一握手,算是認識了。
一起往定好的位置走。
大廳里放著一整面牆的水族箱,飼養著各種珍奇的海洋生物供人觀賞,有個小姑娘被媽媽抱在臂彎里,稚嫩軟糯:「媽媽,你看美人魚——」
小誠挺喜歡孩子,無意往小姑娘指的地方看了一眼。
酒店博人眼球的招數。
大廳中央的牆壁上嵌著個兩三米長的全透明玻璃魚缸,裡面有身段曼妙的女郎穿著魚尾比基尼,帶著吸氧管在裡面游泳,偶爾貼在玻璃上,扭動柔軟腰肢,朝外面揮手。
看熱鬧的除了孩子,全是男人。那些目光貪婪地望著,看著。
多少年前玩兒剩的惡趣味,還真是又流行回來了。小誠諷刺扯了扯嘴角,剛要走,又停下了。
那美人魚——
身後朋友疑惑催他:「小誠,走啊?」
美人魚嘴裡塞著很長一段呼吸管,正在笑著和小朋友打招呼,不斷呼出氣泡。
寧小誠目光犀利,毫不避諱地盯著魚缸。
顯然裡面那人魚也注意到他了,原本開心的笑變成了驚慌失措,猛地朝身後游開了。
小女孩還在不滿嘟囔:「媽媽媽媽,走了——」
大廳一側站著酒店經理,寧小誠一招手:「你過來。」
經理迎來送往,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寧小誠他是認得的,以為要安排菜品,便笑面快步走來:「有事兒您吩咐。」
小誠指著魚缸,簡明扼要:「把那魚給我撈出來。」
話一出口,全傻了。
剛跟他認識的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聲交流,誰也沒敢說話。
經理一頭霧水,只能插科打諢,試圖圓過去:「您可別開玩笑了。」
「要是不愛看,回頭我就把她辭了,現在正是客人上座的時候,沒有撈出來的道理啊……」
「誰跟你開玩笑了。」寧小誠笑的人畜無害,像跟熟人聊天似的:「你撈不撈?」
「這——」經理看他不像看玩笑,也犯了難。
寧小誠抿著唇,環顧大堂一圈,忽然抄起把椅子就走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
原本要進來的人尖叫著作鳥獸散,離的老遠。
「小誠!!!」這是身後朋友的關心怒喝。
「哎!!!!」這是酒店經理的揪心痛呼。
一幫人呼啦啦上去扯他。
四五個大男人,硬是拽不住個一米八幾的神經病!
寧小誠像是那魚缸和他有仇似的,不砸壞它他不罷休。那一下一下,看得人觸目驚心哪。
遠遠地,常佳用手虛攏著蔣曉魯,嘴裡低低咒罵:「真他媽瘋了。」
「吃個飯也能碰這倒霉事,走走走,換一家。」
常佳從國外剛集訓回來,說好請蔣曉魯一起吃飯,誰知道剛進來就趕上這。
她們這等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啊,這年頭,就怕喝多了酒不要命的。
常佳拖著曉魯的手,拽著她往外走。
蔣曉魯還依依不捨地扭頭看。看傻了,看呆了,看痴了。
她被常佳拖著,看的熱血澎湃心潮洶湧。
場面壯烈的讓蔣曉魯忽然想哭。
想起眼睛,寧小誠挺好奇:「你眼睛怎麼了?」
「昨天聽你那朋友說,好像有炎症。」
「啊。」蔣曉魯討厭常佳大嘴巴,怎麼好端端跟別人說這個:「挺小的時候跟我們院潮燦一塊玩兒,不小心杵著了,一開始感覺不舒服也沒敢跟我媽說,拖了幾天在學校發現看不清黑板,去醫院才知道感染耽擱了。」
「治好以後落點炎症,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已經很少犯了。」
那時候李潮燦正處於對人生有「十萬個為什麼」的階段,對於任何問題都有著謎一樣的好知欲。
而傻了吧幾的幼年蔣曉魯,就是他解惑的最好對象。
比如在看「十萬個為什麼」中人體科學那一章的時候,李潮燦問:「曉魯,你知道為什麼別人你一打你,你下意識會閉上眼睛嗎?」
蔣曉魯搖搖頭,很誠實:「我媽打我的時候我從來不閉眼睛。」
李潮燦不信:「不可能,我媽每次一舉巴掌我都把眼睛閉的死死的。」
書上說,這是人體本能的一種抗激反應。
假設一個人的手在即將貼近你的臉,或者眼睛的時候,這個動作被放慢,你仔細感受,就能感覺到汗毛炸起,眼球漲凸,很細微,但是一定有。
蔣曉魯聽不懂,乾脆不說話。
李潮燦較真,拍拍屁股站起來:「你不信咱倆就試試。」
他把臟爪子舉起來,離蔣曉魯的臉近了些,蔣曉魯瞪眼看著他,無動於衷。小小男子漢的權威不容反駁,李潮燦緊張舔舔嘴唇,想猛地舉起巴掌唬她一下,誰知道蔣曉魯鼻子痒痒,忽然打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噴嚏。
身體不受控制往前一傾,正好眼睛戳在李潮燦的手指頭上。
當時蔣曉魯就哭了,李潮燦也慌了,哭了半天,李潮燦才好說歹說把她勸回了家。當晚蔣曉魯眼睛就痒痒啊,不停地揉,第二天她媽看她還很驚訝:「眼珠怎麼那麼紅?」
蔣曉魯害怕自己跟李潮燦玩兒被她媽知道,不敢說。拖了兩天,蔣曉魯在課堂上忽然哭了,老師過來問她怎麼回事兒,蔣曉魯小可憐包兒哭的抽抽噎噎,說自己瞎了,看不見東西了。
急急忙忙送到醫院,驚動了父母,經檢查才知道是外力傷害造成細菌感染,因為治療不及時可能以後會落下炎症。
杜蕙心當時還懷著孕,挺著大肚子問大夫:「以後……能不能就瞎了?」
大夫往蔣曉魯臉上貼紗布,快言快語:「那倒不至於,就是以後得多注意保護了。」
當時李潮燦的媽媽在醫院當護士長,聽到消息趕來關懷,李潮燦惹的禍再也瞞不住,回家遭到一頓男女混合雙打。
她媽媽心有餘悸:「如果人家曉魯瞎了,看不見了,你說你怎麼辦?」
李潮燦抱著桌子腿兒一臉英勇就義的范兒:「瞎了我娶她!!」
「你想的美!!!」李潮燦爸爸氣的跳腳,頭髮立起來。
童年一句戲言,誰也沒當真,李潮燦的媽媽那段時間很愧疚,總做一些好吃的親自上門來哄,蔣曉魯捧著排骨啃得滿臉醬汁,很快就把李潮燦的惡行忘在腦後。不久,蔣曉魯眼睛好了,拆了藥膏,李家少了一大塊心病。
蔣曉魯這後遺症,也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
聽完,寧小誠思索起來:「潮燦?我怎麼沒印象了。」
蔣曉魯說:「李潮燦,原來兒童醫院護士長陳阿姨的兒子。」
「哦。」想起來了,寧小誠點頭:「以前在榆林當水兵那李潮燦,現在回來了?幹什麼呢?」
寧小誠說話的時候態度也很平和,但不知怎麼,蔣曉魯就是感覺到他有一股輕視。
好像壓根也沒瞧上,也不值當記在心裡。
「現在在南區派出所當警察。」蔣曉魯很維護李潮燦,刻意沒說片警兩個字。
寧小誠聽出她話中不高興態度,微微笑了一下。
看起來兩個人關係還真不錯。
他送她到家門口,站在馬路對面,兩個人一直拉著的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鬆開了。
「回家吧。」
蔣曉魯推開側面的鐵門,回頭跟他揮手:「小誠哥再見。」
紅色裙擺在晚風中蕩漾,年輕的姑娘有著窈窕的身姿和一雙修長白皙的腿,在沙沙作響的樹葉兒中,蔣曉魯漸漸走遠。
寧小誠在原地看著,口袋裡手機鈴聲大作。
他接起來,臉上愉悅笑容尚未消失,電話那端劈頭蓋臉就是沈斯亮一通京罵。
「我他媽是挖了你家祖墳你干這缺德事兒!!」
這個月第三回。
今天是個艷陽高照的晴朗天,太陽暖和和地照下來,樹葉子三兩一堆兒在家屬院的小路上列成隊形,靜等環衛工人來收。秋風一刮,顫巍巍的打著轉,好似最後掙扎。
蔣曉魯乒乒乓乓從屋裡衝出來,嘴裡叼著皮筋,一邊綁頭髮一邊念念有詞。
「壞了壞了……」
她媽拿著塊抹布正在擦餐桌,聞聲眼皮也不抬。
「叫你起床你裝聽不見,回回都遲到,我告訴你我們飯可早吃完了,沒給你留。餓,上外面找轍去。」
蔣曉魯風風火火去門口穿鞋,新買的高跟鞋有點緊,她彎腰吃力提著腳後跟,嘴也不饒人:「也沒讓您給我留飯,遲到扣錢也扣我的,回頭一個月一分錢工資沒有,餓死我樂意。」
蔣曉魯她媽習以為常,去廚房擰開水龍頭,利索擰著抹布:「是,你多有主意,多厲害啊,能把人打到派出所去。」
又提這茬。
這事扎在蔣曉魯她媽心裡,像根刺兒,時不時非得拿出來說一說。
蔣曉魯前一陣晚上打車,眼神不好誤上了輛黑車,途中司機手不太老實,故意繞道,兩個人發生口角,蔣曉魯又是個烈性,鬧到派出所,折騰半宿才出來。
蔣曉魯拉開手袋,一股腦把手機車鑰匙電腦扔進去,毫不害臊,還挺驕傲:「那是,我可厲害了。」
只見過自己閨女受了委屈跟著心疼的媽,從來沒見過自己母親這號兒的,她在外頭挨了欺負,她反倒跟著沒臉起來。
杜蕙心氣急,脫口而出:「快滾,別回來。」
「滾就滾,下次你別給我打電話。」蔣曉魯拽開門,一撩頭髮,跟她媽笑著揮了揮手:「拜拜。」
門砰的一聲。
杜蕙心端著剛從烤箱熱好的麵包和一杯奶急急追出來:「哎——她真走了?」
家裡幫忙打掃衛生的小阿姨木訥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啊,走了。」
「你倒是攔著她點啊!」杜蕙心看看手裡一盤子麵包雞蛋,扔在桌上,開始抱怨:「昨天半夜回來也不知道吃沒吃飯,偷著掏冰箱,牛奶也不熱熱再喝,冰涼冰涼的,大早上起來也沒口熱乎飯,再灌一肚子冷風,那能舒服?你說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穿露腳面的鞋,寒從腳起寒從腳起,說多少遍也不聽。」
「你說,你要在外頭天天這麼讓你媽操心,她在家裡得愁成什麼樣?」
小阿姨低著頭,專註擦電話機,也不敢說話。就讓杜蕙心自己在那兒絮叨,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每回母女倆吵架都這樣,一個給另一個氣的半死,那個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家裡這個,就跟魔怔了似的拉著自己沒完沒了。等絮叨累了,也就消停了。
「算了,愛吃不吃,不吃拉倒。」杜蕙心最後嘆了口氣,微佝僂著端起牛奶倒進水池:「冤家喲……」
這邊,蔣曉魯風風火火下了樓,正要開車走。
說起蔣曉魯的工作,說唬人也很唬人,北京著名金融街內某信託公司一名客戶經理,當初也是小業務員招聘進來的,摸爬滾打幾年,業績不錯,去年給升了經理頭銜,待遇翻倍,專幫人理財。
說是理財,啥叫理財,專門唬著有錢人來投資唄,錢生錢的買賣,口若懸河說自己手下這幾隻股票基金多好多好,一面求爺爺告奶奶哄著人放錢,賺個老闆心情好的傭金罷了。
表面光鮮。
過了上班上學的高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院里很靜,偶爾有幾個拿收音機聽戲的老頭老太太在曬太陽,雄赳赳氣昂昂的《智取威虎山》在空曠小院兒裡帶著迴音。
「這一帶常有匪出沒
只盼深山出太陽
管叫山河換新裝哇呀呀呀呀呀……」
有人從遠處跑過來,高聲喊她:「曉魯!曉魯!」
蔣曉魯回頭。
李潮燦穿著海魂衫,灰色運動長褲,滿頭是汗躍到她身邊。
汗津津的,一身餿味兒。
蔣曉魯一皺鼻子:「幹嘛呀?快遲到了,急著呢。」
李潮燦笑嘻嘻地:「別急啊,反正都晚了。我都多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使喚完我就翻臉不認人了?」
說著,還順勢在曉魯臉蛋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蔣曉魯對他輕佻玩笑視而不見,啪一下打開他的手:「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晨練。」
李潮燦原地高抬腿,呼哧帶喘:「昨兒值班,剛回來。」
李潮燦,蔣曉魯的鄰居,一名有志青年,現任某社區派出所片警。
說起蔣曉魯和他的恩怨情仇,得從她六歲剛跟她媽搬進這個家屬院說起。
遙想那是199x年的初夏,李潮燦站在自家陽台上拿著他爸忽悠他的三八大蓋正在陽台上瞄準,遠遠地,只見一行三人在視線內慢慢走近。
最前頭的,李潮燦認識,前頭住著的鄭伯伯鄭和文同志。鄭伯伯手裡拎著一隻皮箱,昂首闊步,喜上眉梢,像是有啥高興事。
身後跟著的,是蔣曉魯和她的媽媽。
年輕婦人穿著長裙,挺像蘇聯人搞舞會穿的那一套,蠻隆重。
她一隻手牽著小女孩兒,一隻手也提了只跟鄭和文手裡一樣的樟木皮箱。不卑不亢跟在他身後,逢人就客氣微笑。
反觀那小姑娘倒很土氣,大熱的天,穿著棗紅色的尼龍褲子,黃涼鞋,頭髮很厚,亂糟糟的梳著倆羊角辮,一直低著頭,兩根手指頭在衣襟前頭扭啊扭,壓根看不清臉。
李潮燦心想,這個妹妹,真是個土鱉。
目標在視線里漸漸逼近,李潮燦放下那把報紙槍,轉而換了武器,橡皮泥彈丸上弓,皮筋拉滿,瞄準目標。
三,二,一。
發射!!!
彈丸嗖地一下彈出,李潮燦迅速隱沒在自家陽台下。只聽得外頭一聲悶響。
土裡土氣的小姑娘捂著額頭撲通一聲栽進路邊花壇里。
她媽走在前頭,聞聲轉身,花容失色,慌慌張張去拉她。
李潮燦要笑抽了,偷偷在陽台露出雙眼睛,看她媽罵她。
「怎麼路都不會走讓你好好看著看著,也不聽話!」
初來乍到這樣的地方,本來想給人留好印象,處處謹慎,結果鬧出這麼沒面子的事,蔣曉魯她媽如此要強的人,覺得臉上很過不去。
「哎算啦算啦,快看看,摔壞了沒有?」走在最前頭的鄭伯伯拉起小姑娘,蹲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十分關切。
小姑娘被打懵了,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摔進去的,慢吞吞放下捂著腦門兒的手,嚇了她媽一大跳。
李潮燦這才看清小丫頭的長相!
嗬,她還蠻白凈哩!
肉嘟嘟的小臉兒肉嘟嘟的鼻子,很靈氣,最顯眼的,就是腦門兒上鼓起個紅包。
額頭的疼,母親的斥責,讓本來就老實膽小的蔣曉魯揉眼睛委屈地哭了起來。
這下可熱鬧了。
李潮燦她媽在屋裡正做家務,聽見外頭哭聲走到窗邊,心裡一沉,轉身去陽台,只見罪魁禍首貓著腰正觀戰呢!
「我就知道是你!!」李媽媽大嗓門,不由分說拎起李潮燦的耳朵往外走:「趕緊去道歉!」
李潮燦哎呦哎呦地像只兔子被拎著往樓下走,幹壞事被發現,很沒面子,他掙扎:「不是我乾的,我沒想打她!」
「不是你是誰!」
「我那是……那是……想看看我爸給我弄這副彈弓的有效射程!」
「別跟我狡辯!」
說話間,母子倆已經走出樓門,幾步來到花壇前,鄭和文和杜蕙心正蹲在那裡哄孩子。走到跟前,李媽媽喊了鄭和文一聲。
「老鄭。」
「哎,淑芳。」鄭和文趕緊戴上帽子站起來,有點尷尬:「孩子摔了,讓你見笑。」
李媽媽是個爽快人:「見什麼笑,我領著潮燦來給你們道歉的。」
「潮燦在樓上玩彈弓,不小心打著這姑娘了,打完害怕,貓在陽台上不敢露頭,我一聽,才知道壞了。」
李媽媽蹲下來,輕輕摸了摸蔣曉魯的小胖手,溫聲道:「乖囡,哥哥給打疼了吧?來,讓阿姨看看。」
蔣曉魯啜泣著被李媽媽拉到懷裡,黑漆漆的眼睫毛上掛著淚珠兒,可憐見的。
「快別哭了,阿姨給你吹吹,讓哥哥給你道個歉。」李媽媽哄著蔣曉魯,回頭威嚴看了李潮燦一眼:「趕緊啊!」
被幾個大人包圍,李潮燦不敢再橫,低眉耷眼地背手跟蔣曉魯道歉。
「對不起。」
不情不願。
蔣曉魯囁嚅著瞅了瞅李潮燦,有點憋屈。
李媽媽爽朗笑:「乖囡,跟哥哥握個手,以後你們就是好朋友了,不怕啊。他再敢打你,阿姨收拾他。」
蔣曉魯仰頭看了看媽媽,得到媽媽認可,忸忸怩怩伸出手。
她不樂意!李潮燦還不樂意呢!土妞一個。跟她握手,拉低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