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老貓2
踏破鐵鞋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
磨墨鋪紙,提筆卻沒寫,不知道怎麼說的文雅通透。看貓王來信,似乎是個文化貓,咱是有事求人家,寫得大大咧咧狗屁不通的,別人哪還有幫忙的心思?況且高良姜沒沒從小練字,一手小楷剛夠認清寫的是什麼。阿藏也沒轍,他從小在廟裡長大,也沒好好讀過書。
正愁呢,小薊回來了,一聽說要寫字,挽著袖子就上來了。筆舔飽了墨,揮毫而就,把高良姜那套大白話都變成了錦繡文章,「貴貓王親啟。今在下有一難事,望陛下不吝相幫。外祖垂垂老矣,家有妻兒,然鼠……」
高良姜感覺自己走大運,撿了個寶,這不僅是個跑堂,還能當賬房先生。要給小薊漲工錢。
這麼一想,店了的夥計好像確實是少了些。以前她爹經營,店裡生意最好的時候,有兩個廚子,兩個打下手的,四個跑堂的,還有一個賬房先生,如今人實在是少了些。
小薊把紙晾在一邊吹乾,口道:「掌柜的,今兒路上我遇見孫隊長了,他讓我跟你說,準備兩桌菜,晚上要帶兄弟們來吃頓飯。他來去匆匆的,沒等跟我商量,給了五個大洋的定金就走了。」
忙上裹忙,亂里添亂。要說別理他,推了吧,人孫隊長到底是個半大不小的官,之前還幫了她的忙,不該推辭。可要說不推了吧,店裡人手也不夠。
「喵。」一聲貓叫,阿藏領著王家小子來了,貓被孩子抱在手裡。這貓估計也是被孩子後娘打過,平時怕人,誰都近不了它的身,除了這個孩子。
給貓王的信已經晾乾了,捲成一個捲兒,用繩子系好了,又系在貓尾巴上。怕貓調皮,把紙卷掙脫了,就給打了個死結,繫緊了。貓吃痛,「嗷嗚——」一聲叫著跳開跑遠了。
孩子去追貓,撞在桌邊上,痛得坐到了地上,眼淚都痛出來了。照理說撞到的是桌子邊,又不是桌子角,怎麼會這麼痛?高良姜把孩子拉過來,擼起他的袖子一看,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有的像是被掐的,有的像是被抽的,剛剛正是撞在舊傷上了。
「你後娘打你的?」
孩子點點頭,沒敢說話。
高良姜氣得要往後頭去,阿藏一把拉住了她:「救得了一時,你救不了一世。」
小薊冷不丁出聲,道:「讓這孩子在咱店裡幫忙吧,掙不掙錢兩說,好歹一天三頓吃上了飯,她也不敢再打你。」
孩子抬頭看高良姜,高良姜一把摟過他,揉了揉頭,問:「好嗎?」孩子立刻跪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抽泣道:「黑米多謝高掌柜救命大恩!」這孩子就留下了,當即跟著阿藏去廚下忙活。
他爹傍晚時候尋來,高良姜把話給說清楚了,每個月給五個大洋的工錢,一日三餐也歸店裡管。王老大這人不愛說話,高良姜費了半天口水,他就說了一個字,「好。」自然好,這年頭,這樣七八歲的孩子,哪裡去找這樣好的差事?
說清楚了,王老大轉身要走,回頭又跟高良姜說了句:「她……她以前不這樣。」
高良姜知道,這個「她」指的是王老大現在的媳婦,凌娘。四年前,高金祥病重,把後面宅子賣給王家,拿錢治病,那會兒凌娘就已經嫁了過來。凌娘在娘家就是個潑辣貨,因為這個,二十來歲,成了老姑娘,還沒能嫁出去。正巧,剛來京城落戶的王家,人生地不熟,大兒媳婦又死了,家裡婆婆也早亡故,里裡外外沒有操持的女主人,王老大著急忙慌就娶了這女人。
王家搬進來后,高金祥生著病,不能折騰,王家由著他還住在後院屋子裡,凌娘也沒多說過一句,高良姜最初對她印象挺不錯。可這幾年,凌娘的脾氣秉性慢慢就都露出來了,以前也就暗地裡抱怨兩句,如今乃至敢指著公公的鼻子罵。
王家在京城無根無基,凌娘家裡堂兄表兄親兄弟可有十來號!
如今,甚至開始打孩子了。
人的脾氣是一方面,周圍人對她的無聲縱容,也是一方面。
高良姜不太喜歡這王老大,對他那句話也沒回應,就當是個屁吹了過去。
晚上七點多,孫隊長果然帶著一隊人來了。一夥老爺們,咋咋呼呼坐滿了兩桌,鬧著上菜。黑米這小子在家裡幹活干習慣了,做事麻利,阿藏有他打下手,如魚得水,趕緊的就把六個盤子的冷盤端了上來。涼拌豬耳、手撕烤雞、醬香鴨肉、菠菜塔、香辣蘿蔔乾、酥炸小黃魚。小薊上去給他們倒酒,這些人吃吃喝喝,吆五喝六的,熱鬧非凡。
接著就是熱菜,熱氣騰騰中,一道道菜流水般往桌上端。孫隊長喝高興了,帶著手下的划拳,屋子裡亂鬨哄的。
這熱鬧招了一個人來——斜對門天香庄的柳掌柜。柳掌柜很聽話,說四點以後不讓做生意他就不做了,不僅如此,他還熱心地暗中監督別家店,一有違反,馬上舉報。這不,高家莊正好撞在了他槍口上。柳掌柜偷偷摸摸在門外,偷開了一條門縫往裡頭窺視——娘希匹的,孫隊長帶頭知法犯法!
柳掌柜突然很無助。
「喵——」一聲突兀的貓叫,柳掌柜嚇了一跳,見腳邊站了只白貓,伸手驅趕。王家的白貓身經百戰,靈活得很,一閃身從門縫裡擠了進去。柳掌柜見王家小子黑米走了過來,來不及跑,一轉身蹲在了窗戶底下。好在,黑米抱著貓就回去了,沒留神外頭的他。柳掌柜起身要走,卻聽見裡頭孫隊長大聲說了句話。
「小高,這前門整一條街上的飯館,唯你高家莊是這個。」孫隊長比了一個大拇指,他有些醉了,「別看、別看你裝修不咋樣,桌椅也次了多,可你家廚子,實在是好!就是大總統來吃一頓,也要讚不絕口!」
柳掌柜在顫抖。
「您誇我。」高良姜給孫隊長又滿上一杯酒,示意黑米把貓抱后廚去,「來來來,孫隊長帶頭,再敬大伙兒一杯。」
孫隊長微醺,樂呵呵端酒杯站了起來,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忙站了起來,端上了酒杯,孫隊長道:「弟兄們,今兒這杯酒,我孫菊英敬大伙兒,一個為了咱劉局點名誇了咱隊,一個呢,就是為了這以後幾天全面的安保工作,給大家加油鼓勁!喝!」
「喝——」眾人異口同聲,酒杯碰撞之聲不斷。
「咳。」孫隊長清了一下嗓子,眾人瞬間又安靜了,都看著他,「不妨給你們透露個消息,總統府家三小姐,和長沙夏家的大公子看對上眼了,估計大婚在即,不是年前就是年後,屆時,又得煩兄弟們好一頓忙活。」
「哪兒的話。」「這是小的們榮幸。」「是呀,這下好了,湖南那塊的局勢也能穩定了。」「孫隊,這真是大喜事,您是為這個才請我們搓一頓的吧?」「孫隊,您可正是菩薩心腸。」
「來來來,咱們再敬孫隊一杯。」這幫人好聽的話不要錢的說,給孫隊長灌了不少酒——反正不是他們花錢。
外頭柳掌柜聽得個清清楚楚,把淚往肚子里咽,一邊往回走他一邊想,好個官商勾結,好個知法犯法,好個不要臉的高老莊,我柳松子仁兒定要將你們捉拿,一網打盡,讓你們瞧瞧誰才是前門大街的扛把子!
就這貨,為這個,後來惹出了一樁大禍。大家都幫我記一下,我要忘了,記得提醒提醒我,這個故事可萬萬不能落下。
再說飯館裡面,孫隊長確實喝高了,可他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偏說自己沒醉。自己掏腰包把賬結了,又把扶他的巡警都給趕走,必須先走,誰都不準扶他。
眾人無奈,得,你就作吧。大伙兒懾於孫隊的威嚴,真都走了。
老孫搖搖晃晃往門外走,走到門外沒幾步,一下子歪倒在地,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鳴。屋裡高良姜幾人正抱著貓研究,聽到外面的動靜,只得把人弄進來。孫隊人高馬大,加上這幾人沒人心思弄,就沒把他送樓上廂房,直接給放在大堂的長桌上了。
孫隊長繼續鼾聲如雷。
黑米還抱著貓,左看右看,每一根貓毛都研究過了,與平時一般無二。
沒有回信。
眾人猜測,難道那什麼貓王,不想幫他們?又或者這傻貓跑丟了信,對方根本沒收到?
阿藏手中的佛珠捏了一圈,道:「還有一種可能,對方收到了信,也願意摻和進來,只是……他在等。」
「等什麼?」
「他在等我們開的價。貓王要的定不是金銀——他不缺這個,他要的那樣東西,必定要比一個鼠妖公主還要值。」阿藏看看眾人,道:「沒人會做賠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