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留下來的狄雪鴛不理會周遭看熱鬧的人,逕自把玩著她的青色玉纓,她剛剛說的都是真的,本不想進京來的她被迫走這麽一趟,不挑個好一點的飾物回家,豈不虧大了?
噙著一抹笑意,上官震宇終於邁開步伐走向太華殿偏殿,聽那秀女語意,似乎並不想中選,她果然是刻意不做打扮,待會兒他得好好看看她是哪家的秀女,如果皇兄不要,他要了。
【第二章】
沈凌音先一批入殿,出來之後眉開眼笑,手上的玉纓綴著青玉,是入選了。
丁縹碧看了礙眼,雖說她知道自己肯定入選,但想到沈凌音就像甩不開的牛皮糖一樣又跟進宮來,還是覺得不悅。
皇帝及上官震宇立於偏殿,暗自觀察殿選過程,太后十分挑剔,挑出來的秀女皇帝也都看了順眼,一時之間,還真不知誰是太后想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
直到下一批秀女入殿,上官震宇看見了方才吸引他注意的女子,頓時來了精神。
狄雪鴛、楚淳嫣及丁縹碧同一批入殿,太華殿門兩旁排列數名宮女,在秀女入內時以柳枝沾明礬水,灑在秀女身上。
這是皇上的忌諱,秀女來自四面八方,也不知會不會帶著什麽煞氣、晦氣,必須先行凈身。
凈身完,秀女們來到殿前,雖然低垂著頭,卻也偷偷朝前覷了一眼,只看見太后,並未看見皇上。
楚淳嫣貌美,驚為天人,皇帝在眾多秀女中一眼就看見了她,眼睛頓時一亮。
上官震宇將皇兄的反應看在眼裡,連續看了幾十個秀女了皇兄都興緻缺缺,終於看到一個讓皇兄中意的了。
皇帝既然一眼就看見了楚淳嫣,太后自然也是,她指向她,問道:「你,是哪家的秀女?」
楚淳嫣行了屈膝禮,站直身子後回道:「臣女楚淳嫣,家父是御史中丞楚沐航。」
「楚沐航,我聽說過,他倒是一個忠心的。」
「謝太后誇獎,忠心乃是人臣的本分,不敢居功。」
太后見她溫婉謙虛,又應對得宜,極為中意,「你平常可愛讀書?都讀些什麽書?」
「回稟太后,臣女讀過《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以及《詩經》,只是資質魯鈍,雖然皆有涉獵,但讀得不精。」
太后眉頭微微一挑,說道:「雖說女子識字便可,但若多讀點書,倒也不是壞事。」
此時,殿中開始瀰漫著一股異味,不知從何而來,太后以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女讓她去尋,接著便指著丁縹碧問道:「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太後娘娘,臣女丁縹碧。」
「丁縹碧?丁相國之女?」
「是。」
「果然出落得標緻,聽丁相國說你一直嚮往著宮中御花園,剛才路過可曾見到了?」
見太後記得自己,丁縹碧頗為得意,好似把其他秀女都比下去了,「回稟太后,臣女方才路過了御花園,就讓臣女想到了一首詩。」
「喔?說來聽聽。」
「『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聲』,臣女覺得這最能形容御花園的景色了。」
「此詩是出於長孫皇后,那你可讀了《女則》?」太后聽了欣喜,女孩子家首重女德,後宮妃嬪更該如此,長孫皇后所著的《女則》講述女德,後世女子皆奉為圭臬。
「是的,臣女有幸拜讀長孫皇后的詩作,也讀過《女則》,因為臣女覺得女孩子家毋須太多學問,只須識字及熟讀《女則》方可。」
狄雪鴛睨了丁縹碧一眼,她這是在故意嘲諷嫣姊姊嗎?她可不許人家欺負嫣姊姊,馬上回道:「回稟太后,臣女倒不覺得這兩句是在形容景色。」
一旁的太監不曾見過這麽膽大的秀女,低聲告誡,「太后沒有問話,不許插嘴。」
狄雪鴛扁了扁嘴,但也噤了聲。
倒是偏殿里的上官震宇忍俊不住,惹得皇帝睨他一眼,「有什麽好笑的?這女子太過粗鄙,殿前失儀,肯定賜花不留用。」
「臣弟倒覺得她天真不造作,若皇兄看不上,賜給臣弟如何?」
皇帝失笑,這個風流五弟,竟打起他這天子的女人的主意來了。「你啊!老毛病又犯了。」
「臣弟這是沉痾,治不好的。」
皇帝沒多說什麽,這女人還不是他的女人,他自然不在意,「你啊!別只顧看著看美人,幫朕留意太后的眼線。」
太后雖然對於狄雪鴛不懂宮中禮儀不甚滿意,但見她不造作,倒也沒生氣,「那你說說,不是寫景,是寫什麽呢?」
「不是臣女的意思,而是楚家小姐熟讀各名家詩作,臣女曾聽她說過,此詩另有含意。」
太後轉向了楚淳嫣,想聽聽她的見解,「你說。」
見狄雪鴛為自己製造了機會,楚淳嫣心裡十分感激,馬上得體的回道:「臣女覺得,『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聲』是在比喻大唐貞觀盛世的清平之治,正如下兩句『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也是呼應這兩句,比喻貞觀盛世君臣們的賢德流芳千載。」
「喔?你對長孫皇后的詩亦有研究?」
「是的!臣女崇敬長孫皇后,不管詩作或是《女則》皆謙恭修習,也因熟讀《女則》,臣女明白了長孫皇後身為皇后,對於夫君治理的皇朝國力強盛自然是極力推崇。」
「聽你這麽說,倒是很有道理。」
「太后,臣女認為此詩也能貼切的用來形容我朝如今四海昇平、囹圄常空,當人民生活富足了,女孩子家便有餘裕做學問,所以越多識字的女子,就代表這個國家越是繁榮昌盛。」
太后聽了滿意,頻頻點頭,方才還有些介意楚淳嫣讀了太多書,現下全都忘了,「楚沐航之女楚淳嫣,賜青玉留用。」
楚淳嫣聽了,並沒有顯出欣喜得意,只是儀態大方的屈膝行禮,「謝太后恩典。」
聽見楚淳嫣中選了,狄雪鴛雖為她開心,但她知道那也代表此生她很難再有機會見到她了,她不禁悲從中來,此時,她覺得方才聞到的那陣惡臭似乎更濃了,她嗅聞著,似乎是從丁縹碧身上飄散出來的。
太後身邊的侍女似乎也發現了,對太后做了暗示。
剛剛她們入殿時都被灑了明礬水,狄雪鴛想起了一物,萼栗花,一種味道極像槴子花的花,只是比起槴子花的清香,萼栗花的味道更濃,明礬水可以除臭,唯有遇上萼栗花,不但會消減了萼栗花的香味,還會轉為惡臭。
狄雪鴛心裡有了想法,這丁縹碧怕是被陷害了,而且害她之人,也像她一樣熟知香料運用,她當下十分扼腕,虧她還擅長調香,她怎麽就沒想到用這一招?
此時,覷著丁縹碧的狄雪鴛看見丁縹碧惡狠狠的瞪了楚淳嫣一眼,似是因為方才對那首詩的解釋讓太后聽了大悅而怒,狄雪鴛皺起眉頭,馬上想著該怎麽教訓她。
殿選看重端莊,雖然皆有嗅聞到惡臭,但眾人為免殿前失儀皆隱忍著,狄雪鴛看著當下的情況,想到了這是一個好機會。
殿前失儀,終生不得選秀啊!
於是與丁縹碧相鄰站著的狄雪鴛立即捏著鼻子喊道:「丁姊姊身上怎麽有股鹹魚味啊?」
對於狄雪鴛的失常,楚淳嫣當真不明所以,平日里她是天真不拘了些,但總也會看場合,今日好似是刻意的一般,可是在大殿上楚淳嫣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在心裡為狄雪鴛感到焦急。
丁縹碧隱忍著,不發一語,倒是太后皺了皺眉頭,丁縹碧身上的味道的確難聞,難怪剛才她一入殿就傳來異香,看來是為了遮掩體臭而施的香料,只是經過了明礬水凈身,惡臭便重新發了出來。
「丁氏女丁縹碧,賜花,永不許再選秀。」
本以為憑著家世,皇上、太后肯定會喜歡她,殊不知狄雪鴛一句話,害得她永不得再選秀,丁縹碧雙膝一軟,跪了下來,「太后開恩,臣女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惡臭,這不是臣女身上的啊!」
太後有些不耐,朝幾名太監使了眼色,直接把人給拖了下去。
她一離開,果然太華殿中的惡臭就漸漸淡了去。
要一層層的挑選才能入宮殿選,丁縹碧這一身味道還能入選,肯定暗中打點不少,太後身居後宮不管政事,但對貪污賄賂深惡痛絕,丁相國是個好臣子,看來是愛女心切一時做了傻事,就暫且先不追究。
「你呢?你是哪家的秀女?」
「我父親不是什麽大官,太后不會識得,他是尚城知縣狄鴻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