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苦難的集結(三)
【Part1、玻璃之誼】
一路上因為濃霧和機車的狂飆,雪松都沒法鎮定下來好好和赫赫有名的離門帝閽說話。
「哈哈哈,小周啊,你能適應這麼濃的妖氣,不簡單喔!」
「是、是嗎……」
「有興趣學拳嗎?成名招數『燃魂拳』,怎麼樣?」
「呃……」被狂風颳得頭都痛了,雪松費好大勁才聽明白了,「要用火嗎?我、我是木屬性……」
「啊,可惡,要是收了『無色將軍』為徒多有面子啊,又便宜了青卿和辛荔了……」汪炎武爽朗地大笑,「那好吧,那你只能當健身陪我玩玩了……」
「離帝閽前輩要教我獨門拳法?」
「你要學嗎?我可願意教人了!啊,到了。」
雪松睜開要被狂風吹腫的眼。
「哇……怎麼……」
黃昏剛剛降臨,暗暗的夕光從濃重得幾乎黏在綿延丘陵上的雨雲的縫隙間透出,給眼前這座城市覆上昏黃朦朧的光彩。而如此靜靜任昏光塗染的妖都——
「誒……」
並不是雪松想象中的中國古城。
優雅迷人如由藝術家精雕細琢而成,一幢幢西式建築在暗淡的黃光中無言閃耀著古典內斂的光輝,如遲暮中的名媛,在時光中緩緩老朽,卻吸引力愈盛。
「XC區西式建築。」像是看出雪松的困惑,炎武笑了,「名叫離水的河把我們妖王都一分為二,於是我們把XC區建設為西式的、現代設施齊全的日常生活區,東城區則保持原貌,作為半開放式的行政區。我要回東邊的古都區了,小周你想過來的話,要等通知喔。」
「這樣啊……」
「你們也過來聽好了,」炎武對隨後乘龍魔飛來的哈登他們喊,「我們就不能陪你們參觀城市了,得開會呢。你們到公好好休息吧。」
「孩子們,跟我走這邊。」之前與哈登他們交過手的畢方和阮炎山在路口招手,他們的旁邊站著「悼織行歌者」織作梨花小姐。
大人物們走了之後,畢方和炎山就帶著眾人進了一家氣派的酒店進餐。
但是,這一頓飯可不容易吃啊……負責帶路的兩妖很快就走了,留下包括原復仇者要員、義軍魔法師和經由院帝閽門徒這樣成分複雜的眾人默默等著上飯菜……
(氣氛不太對啊……)雪鬆緊張地喝著水,環視默不作聲的眾人。
他本以為有伊凡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在,飯席氣氛會迅速活躍起來呢。結果伊凡姐弟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入座前來一場聲淚俱下的認親對話而已。另一個意外倒是由雪鶴帶來,她有點緊張地介紹了與她同行的弟弟江雲鶴。
「呃……伊凡,」雪松悄悄問身邊的伊凡,「哈登幹嘛去了?」
「排毒啦,排毒!」伊凡也悄悄回答他,「哈登他剛才不是耍帥覺醒了妖性嗎?鴆鳥的毒很厲害,鴆妖的毒更不得了啦!哈登連半妖都不算,那種毒他也受不了,再等下去就不是肚子疼那麼簡單,而是肝腸寸斷咯!『寸斷之翎』可不是吹的!所以要清腸胃啦……」
原來如此……誰讓你裝嘛,雪松在同情之餘也幸災樂禍。
等待飯菜的時間真難熬啊……雪松倒是很想說些什麼,但眼下大家已經分裂了——夏榛、夏榆兩兄弟嘻嘻哈哈的不管別人;韓峰、小慧他們幾個看來是一致對外了;雪松跟著賽莉娜、伊凡姐弟,就自然不能融入回韓峰他們這邊了;艾莉西亞看起來就跟帕麗斯大姐一樣凜然不可搭話;昭華就……別指望他會主動說話了。
「添茶嗎?」伊凡突然甜滋滋地問韓峰,「你要添茶嗎?」
「啊……呃,謝謝……」面對伊凡燦爛的笑,韓峰吃了一驚,僵硬地擠出一絲笑容。
又陷入沉默,大家坐著看伊凡倒茶,絞盡腦汁想尋找話題。
這時哈登總算是解決完毒素問題回來了,他無視韓峰濃重的敵意,從容就坐。
但氣派歸氣派,這樣令人絕望的沉默還是無法忽視。終於,哈登把目光轉向了韓峰。
「我聽說你參加過石魔偶製作大賽?」他完全不感興趣地問。
韓峰的目光馬上閃爍了一下。
「是啊是啊!」發現危險跡象的小慧搶先一步,用誇張拔高的聲音緊張笑著應聲,「韓峰製作的石魔偶很厲害的!又精緻又靈活!他得了二等獎!」
聽見表揚,韓峰的心情舒暢了些。他哼了一聲,看來是不準備計較了:「石魔偶的製作可是一門藝術,你不是土系魔法師,可能就無法理解了……」
「二等獎……」哈登聳聳肩,「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只要願意學,無論是什麼都能做得非常好。」
「你什麼意思?」韓峰惱火地拍桌。
幹嘛偏要和韓峰說話啊……雪松終於明白,指望哈登來活躍氣氛的話,是註定要以慘劇收場的。
「哈哈哈,哈登不好意思直接誇別人啦!」伊凡趕忙插話,坐在哈登身旁的賽莉娜也急忙在桌底下踢了哈登一腳,於是哈登翻了個白眼,安分下來了。
「呃,艾莉西亞小姐……」雪松覺得自己作為身份最尊貴的「無色將軍」還是得做點什麼,於是遲疑著開口。
「叫我艾莉西亞就好了。」艾莉西亞優雅地放下白瓷茶杯,聲音里透著一種高貴與威嚴。
「啊……在恩佩斯時謝謝你了……你是震門帝閽的弟子吧?雷電魔法好強啊!震門帝閽——汪震前輩是位怎樣的妖呢?」雪松帶點期盼地問,「他和汪炎武前輩是兄弟嗎?」
「師父不是炎武叔叔的親弟兄,」艾莉西亞微微一笑,用碧綠如翡翠的眼眸好奇地注視雪松,「我也很好奇,你們覺得我師父會是怎樣的?」
雪松嚴肅地回答:「『神威之震手』汪震前輩!聽見這樣霸氣的稱號和名字,我第一時間想到一位神情冷傲、高大魁梧的俠客!」
沒料到艾莉西亞會掩嘴暗笑起來,雪松愣了一下:
「難道不是這樣的?我還想到前輩可能是一位嚴厲清高、一身道袍的精瘦老爺爺……」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伊凡也興緻勃勃地加入對話,「雪松,你看汪炎武前輩開著重型機車狂飆的神氣樣子,那可不是我們想象中千年妖王的樣子!如果延續這種非常規的風格的話,我猜汪震前輩會是個四處向人放電的魅力美男!」
「可我覺得他會是個脾氣暴躁的帥氣叔叔。」韓峰也忍不住發表了個人見解。
「好了好了,」艾莉西亞忍住笑意,「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師父確實會讓人大吃一驚,不過伊凡你們的話……你們老師沒提起過我師父嗎?」
「沒詳細說,只是提到汪震前輩當年那神勇啊,一出手全戰場都是烤肉香啊……」伊凡一副很餓的樣子,提到烤肉時眼裡一片神往,「……啊,不行!這是嚴肅的場景啊……」
「全被電熟了?」在一片暗笑中韓峰驚異地瞪大眼。
「師父倒沒跟我講他當年的事。」本來讓人覺得冷淡孤高的艾莉西亞笑起來意外地親和可愛,「最近他一打電話給我就說,『將要進都的孩子們沒有一個是震派(震是八卦中的雷電,指雷電系法術)的,好失望』,帝閽前輩們看來是想收你們為徒,你們這次進都可不輕鬆了。」
「這正是我們期待的!」小慧的眼閃閃發光,「學習魔法,變得更強,向成為『天懲者』的目標而努力!」
喔,沉悶的氣氛看來是結束了吧?精緻的飯菜已經被端了上來,雪松算是放心了。
——飯後
「哎,好飽……」小慧滿足地嘆氣。
新當上同伴的眾人還沒能完全消除隔閡,但總算是開始平安相處了。
「小榛、小榆,」韓峰遲疑著叫住嘻哈著的兩兄弟,而年華永駐的雙子也甜甜笑著注視昔日的玩伴。
「以後的話……還是朋友吧?」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韓峰彆扭地小聲開口。
兄弟倆相視而笑,沖韓峰點頭。
雪松可以感覺到韓峰如釋重負的微笑里永難言盡的喜悅。
前鬼的名號,在天懲者與經由院努力撐起的天空下還是可以被抹消。哈登、賽莉娜、泰雅、伊凡、夏榛、夏榆,以及在塞佩羅斯處理事務的萊恩,他們可以在這片沒有被幽暗勢力侵染的土地上重新開始,用他們的實力洗刷去以復仇者之名背負的罪孽吧。
「江雪鶴、江雲鶴,」雪松聽見哈登的聲音在平淡地問,「你們記得我是誰吧?」
「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雪鶴怯怯的聲音里除了一份畏懼外,更多的是友善和衷心的高興,「瑪麗斯姐姐成了人人敬仰的女英雄,你也平安地脫離了復仇者,真是太好了……」
哈登淡淡地微笑,沒有說話。
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雪松放下心來。
但確實如此嗎?雪松不知道,在他放心地走掉時,哈登那目光依然老成地冷冷透著戒備與猜疑。
——哈登
「你可別變得太可怕。」賽莉坐在書桌旁輕聲開口,看她的樣子是對我不太放心啊。
「我有分寸。」我當然知道,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和那些傢伙殘殺。
但張昭華的事,我們不能不在意啊。
周雪松是一個毫無防備的人,所以如果我們不留心,這事永遠也不會被提起,直到災難降臨吧。
周雪松第一次告訴我們事情緣由時,我們幾人就明白事情絕對是因張昭華而起,周雪松只不過是可憐可悲的受害者。
但張昭華到底是因什麼事而牽涉到這場戰爭,我們必須搞清楚,否則,對這樣不聲不響的他放鬆警惕的話,搞不好會導致災難。
「哈登,我進來了……」聽起來猶猶豫豫的輕輕敲門聲,帶著不情願與畏懼的微弱聲音,這個人就是張昭華嗎,這跟我原本想的有點不一樣。
「進來。」我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有耐心吧,儘管是我叫他過來的,但我並不是親切的人。
房門被輕柔推開,張昭華一臉不安地窺探著我的臉色,如履薄冰地走了進來。
我的目光大概很可怕吧,他慌張地避開我的視線,勉強地微笑。
「請坐吧,昭華。」賽莉溫柔地對他微笑。
還是很緊張,不過這正好,如果我想要消除緊張感的話,我會喊伊凡過來而不是賽莉了。
賽莉是我的戰鬥夥伴。沒錯,我早就做好戰鬥的準備,如果情況不妙的話只能如此。另一方面,賽莉也可以及時糾正我的不禮貌,讓對話儘可能順利進行。
當然,我也是會溫和微笑的:「很高興認識你,張昭華。」
「啊、嗯……」對著我的笑臉也還是不知所措嗎,我暫時還看不出他表情的真假。
周雪松是個看起來就讓人放心的、表裡如一的老實人。但張昭華的話,我還不能放下戒心。
聽周雪松說,張昭華是個尖子生。看得出來,張昭華是個看起來文弱的人。但仔細審視的話,感覺就會不一樣了。
張昭華長得並不賴,但與其說英俊不如說是秀氣,是個平時的存在感比較薄弱、對人怯怯懦懦的傢伙吧。現在他皺起細細的眉毛,以畏懼的目光小心窺視著我和賽莉。
「不用太拘謹,昭華。」賽莉鼓勵他放鬆下來,但問話的時機大概就是在他放鬆之前了。
「張昭華,你以前去過異世嗎——又或者說,你來白世前會魔法嗎?」我定定凝視他的眼,從現在起我必須儘可能看透他隱藏的真心。
他望著我的眼裡閃現驚恐,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當然……沒有,我沒有離開過我的世界……啊、魔法是我一直嚮往的力量……」他就像做錯事一樣慌張地囁嚅回答,然後垂下頭。
「哈登你們……」就像是鼓足了勇氣,他又忽然盡全力回望我們,「想問我什麼?我有哪裡讓你們覺得奇怪了嗎?」
就像是質問一樣帶了一點怒氣,但我馬上燦爛微笑著用力點頭:「對啊,你好奇怪哦!」
就像被雷擊一樣,他猛烈顫抖了一下。
「為、為什麼?我——」
「周雪松是因為你才被帶來白世的吧?」雖然無情,但我必須問完我想問的一切。
「……沒錯。」他雙眼失神地小聲回答,但馬上又提高音量,「但那是因為我說錯話惹怒了魔王,這——」
「任何一位魔王都不會輕易被小人物激怒,」我讓我的聲音充滿壓迫感,「他會選擇這樣做,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有必要、有價值才對。雖然在他眼裡,送人到異界很輕鬆,但也絕對是麻煩的,你不這樣認為嗎?」
他終於鼓起勇氣直視我的眼睛:「所以呢?哈登你……理解出什麼了嗎?」
哦,聲音與神情出奇地冷靜,氣勢全變了啊,就像瞬間換了一個人那樣,看來對話可以正式開始了。
「首先說說『止靜封界』怎麼樣?」我笑著望著他的眼睛,「你們為什麼能在封界里活動?據我所知,只有有魔力的生物才可以在封界里活動,而普通人要想在封界里活動,必須要有可以分贈魔力效果的高階魔法師陪同。」
張昭華靜靜看著我,平靜又銳利的眼光像是注視著常人看不見的東西。這樣的他徹底沒有了路人的感覺了,原本可稱得上秀麗的容貌變得凜冽,散發出一種靜寂的威壓感——就像黑蝕炎,度過無盡死亡之海的、溫柔又可怕的毀滅之火。
「哈登你,覺得我是高階魔法師?」他帶點苦惱地微笑開口,「我……是個沒用的人啊……」
光是那種威壓感就不是普通人會散發的吧。我想著,繼續說下去:「我不想敵視你,但你如果真的擁有強大法力,保持緘默就太讓人沒有安全感了,這可交不了朋友。」
他憂慮地垂下視線,看來有點動搖:「我……不懂高階魔法……」
「當然,除了這種解釋外,也還有別的可能。比如說——」我繼續凝視他的眼,「血親是高階魔法師,而自己碰巧也把這位血親的魔法用具帶在身邊了……」
他驚愕地猛然抬頭。
「要有足夠的血緣聯繫的話,至少是雙生子吧?我閑談時問過周雪松,他說你有個雙胞胎哥哥……」
「沒錯。」他苦笑著輕輕點頭,「哥哥是位非常厲害的魔法師……」
「果然嗎……你哥就是『無色侍衛』嗎?」
被我緊追不放的問題困擾,他理所當然地搖頭:「我哥哥是……非法魔導士……」
哦,非法魔導士……也就是那種蔑視魔法師協會規章、從事像製造人魔之類的禁術研究,在多數情況下進行罪惡勾當的魔法師啊……說起來我們當「前鬼」時也算是非法魔導士呢。
「你哥叫張昭……」
「『百式之綢』。」他突然堅決地打斷我的問話。
我愣了一下。不過,大概是因為叫張昭明時的哥哥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稱號為「百式之綢」時的哥哥則是強大魔法師的關係吧。
「你的哥哥對你很好吧?」賽莉輕柔地問。
「沒有他的話,我早就死了吧。」他露出平穩的微笑,看來相當信任和尊敬他的哥哥啊。
「為什麼不說出來呢?因為是非法魔導士?」
對於我的問題,他苦笑了一下:「嗯……而且,哥哥是在玄世活動的,也沒必要特意說出來……畢竟幫不上什麼吧,我也……並不是很了解哥哥的情況……」
如果是這樣也說得過去,但是……
「你哥研究什麼,你知道嗎?」
「水系法術。你知道的,黑水之玄世是水法術的世界……當然暗系法術也有涉及,應該是……馭獸使吧。」
「加入鬼山妖族嗎?」
「啊……沒有,他不是鬼山的……」
「你選擇了風系法術,不想在同領域和你哥比較嗎?」
「沒錯,因為我比不上哥哥……而且,」他直視我,「專於不同領域的話,說不定我可以幫到我哥哥。請相信我,我沒有惡意。」
呵,原來也是個有趣的人啊。我望他一眼,又望向賽莉。
這兩個人有共同點。一開始都讓人覺得纖弱,但慢慢就可以察覺到其眼裡的剛毅。看起來像千金大小姐的賽莉,眼裡總是有一種溫柔嬌弱外表無法掩蓋的,要承受住一切、克服一切苦難的剛毅。而現在,姿態凜凜的張昭華也是如此。
沒有說謊嗎……好吧。
「好了,我相信你。我接受你的說法。」我點了點頭,「你哥的事,如果不想說出來就算了吧,雖然我覺得說一聲比較好。」
他有點驚訝地盯著我,是覺得我的態度很奇怪嗎?
「我本來就是從自身的安危出發才問你的,現在搞清楚就行了。在決定和一個人成為夥伴前,必須確認這個人能否信賴嘛。張昭華,我先說明一下,如果我發現你今天說的一切是假的,那作為背叛的代價,我會消滅你。」
他眼裡的銳利慢慢消退了,微笑依然溫和:「我知道了。雖然眼神很可怕,但你是個溫柔的人啊……」
……溫柔?這可是我從來沒得到過的評價。我現在還記得在老師宣布我和賽莉搭檔時,泰雅那句「公主與野獸……啊不對,是公主和猛禽的組合呢,賽莉要受苦了」的嘲笑。
「……好吧,就這樣了,你可以回去了。」
「對了,剛才畢方前輩他們說了,要帶我們去看妖王都的夜景,」張昭華的笑容看不出任何虛假,「準備一下就到大廳等我們吧?很高興你們能信任我,真的!我先回去了,待會見!」
「是我們多慮了嗎?」看著房門被關上,我不禁側身問賽莉。
「也許吧。但這才是我們期望的結果啊。」
「也對,就這樣好好相處,集聚力量對付魔王,能這樣的話就好了。」我是這樣期望著的。
——走廊
昭華步履輕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迅速坐下來鋪開信紙。
要早點告訴哥哥,他只是如此興奮地想著。
「哥哥,我果然還是受到懷疑了。但是不要緊,他們相信我。儘管現在建立起的信任還如此脆弱,就像光彩奪目卻不堪碰撞的玻璃建築,但畢竟是成型了。
「我覺得天懲者和經由院的態度都是包容的,也許,哥哥,你也可以在這裡找到容身之所,獲得自由?」
他匆匆寫完,把筆放在旁邊,望著窗外燈火盛放的城市:「快點回復我吧,哥哥。雖然我知道,誰都不信任的你會覺得我天真,但我的信念不會這麼容易就被你和魔王擊潰的……」
在他盈著笑意的眼裡,玻璃窗正反映著光輝。沒錯,他和大家明知這次集結會向苦難邁進,但誰會在意呢?他們都深信著,自己的夢想,絕不會輕易被魔王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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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虛幻的遠光
【東洲,納魯夫鎮,阿貝爾】
外面的陽光應該很好吧。
但我已經懂得麻木的滋味了。
我還記得那個最初的苦難之夜,難以想象那隻不過是幾天之前。
還記得那個漫長黑夜消失的全過程,那樣無邊無際的黑暗在黎明中緩慢卻真實地一點點消褪,珍珠色含霧的微光從大陸的方向升起。
但是……我也知道的啊,因為不是噩夢,所以……不會有改變的!
儘管如此還是要強迫自己去試一下,閉上眼跑上熟悉的坡道,在那裡感覺光線逐步傳遞溫暖、感受微風與雲影的流動,然後逼迫大腦想象睜眼后一切恢復正常……
最後把眼睜開,這時浸潤在光明中的就是我的納魯夫——
天空還是一片柔和的藍。隔著一層魔法封閉屏障,夜晚看不清的喪屍海鳥如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讓人絕望的數量疊成平地升起般洶湧的烏黑雲浪,幾乎要擋住那片上了釉一樣平滑的藍色。
目光下移,我們納魯夫如頑皮孩童塗鴉一樣有著各種可愛鮮色的房……散落著點點片片的血跡。
目光下視,小小坡道下總是瀰漫麵包與牛奶芳香的窄街,散落著碎肉與拼不出主人生前神氣的衣服破片……
然後就忽然失去了站立的力氣,在陽光照亮的坡道上號泣。白天又怎麼樣?日光讓我們看清地獄的景象,在讓黑暗帶來的不安退卻后,又用光明帶來清醒的絕望!
眼淚似乎又要湧出了……不,阿貝爾,不能再哭了!
耳旁傳來驚愕的呼吸聲,溫柔的聲音里滿是擔憂:「對不起,我弄疼你了嗎?」
「……維爾瑪修女?」回憶中斷,睜開眼,我還在教堂。
啊,我受傷了,是維爾瑪修女在為我進行治療。
「是我在……沒事的,謝謝你修女……」想要直起身來,腰部的傷口馬上撕裂一般抽痛。
「啊,不要動,阿貝爾!」修女急忙制止我,她白皙的手覆在我的腰上,散發出白魔法的柔和光亮,「現在好點了嗎?很快就能好起來了,不過還是別太劇烈運動,雖然看起來是完好了,但隨意用力的話傷口還是會裂開的——你已經複發一次了。」
那是昨天對付喪屍海鷗時,被戰鬥中飛濺的滾燙石塊砸到的傷。
我還記得我負傷時的絕望——經過漫長的折磨,大家的精神都漸漸走向衰弱與崩潰,一開始只是對有抓傷、咬傷的人隔離、盤查,後來就變成只要是流血就懷疑感染屍毒、傷口稍微嚴重點就揮刀相向,同伴間的相殺簡直成了家常便飯……事情慢慢向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人性開始遭受考驗,這一點並不是我不承認就會改變的。在畢維斯和夥伴們把我送來治療的途中,就有巡查的士兵說「這種傷怎麼可能不是殭屍做的」而出手攻擊我。我在因劇痛和絕望而昏死過去前,一直聽見畢維斯他們暴怒卻無望的辯解與質問。
「……請原諒他們,」修女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垂下眼帘,「大家都非常緊張、非常害怕……我知道你的心裡很難受,但請……」
「修女,我不恨他們……」眼前浮現那群俯視我的士兵的模樣,看著我血肉模糊的傷口時沒有一點憐憫或同情,相反是一臉厭惡,那樣子就像說明「失去戰鬥力的人等同於廢物」,讓我無法擺脫摧心折骨的寒意。我並不是恨,而是害怕,害怕因弱小而被拋棄啊!
修女凝視著我,悲哀、溫柔地笑了,就像行將被魔族消滅的女神,在四周淹沒一切的絕望中散發著即將消融的光芒。
「阿貝爾,你有夢想嗎?」修女忽然用她美麗的藍色眼睛急切地探尋我的答案。
「夢想嗎……」我苦笑起來,「原來的夢想是永遠留在納魯夫,永遠寧靜幸福地……但是,現在我有新的夢想了——變強,這樣就能保護大家、保護納魯夫!」
修女怔怔地望著我,然後,突然用手擦眼睛:「啊,對不起……你的夢想,不論是以前的還是現在的,都和我一樣……」
「維爾瑪修女……」
「那麼加油吧,一起!」修女的笑容無比堅強,「做個約定吧,阿貝爾?我們都努力實現自己的夢想吧,如果我在這之前倒下了,那我的夢想就託付給你了!」
「……嗯,如果是我倒下了,那我的夢想也託付給你了,修女。」我握住她伸來的手,「但我們都會好好活著的,會見證夢想的實現,會在可以幸福活著的未來里!」
「加油啊。」修女沖我用力點頭。
把卷到腰以上的衣服整理好,再次拿起大劍,我重新走向戰場。
聖光浩然的大殿,雕飾聖者的四壁,蒼藍色的繁紋地毯,這讓人安寧的一切並不只是靠祈禱就能守護的。我們還要依靠雙手戰鬥下去,守護這脆弱的一切。
「哥。」像是等了好久了,畢維斯站在陽光里沖我招手,「我們值的是夜班,現在我們回家吧,吃完晚飯再值夜,別讓爸爸擔心了。」
啊,自從災難降臨,我們就沒回過家了。
「終於批准回家了嗎?太好了……」
「還有,我的請求已經被批准了,這是你的手槍。」他把手中的武器遞給我,「物資匱乏,原則上魔法師是不能再分配常規武器的。但我知道你需要這個,用來配合你的魔力探知能力。」
我的弟弟原來這樣能幹、可靠嗎……
「謝謝你,畢維斯。」我拍拍他的肩,「走吧。」
一路上的血腥在陽光下蒸騰般讓人噁心,看來……
「在和往常一樣明媚的陽光下,竟然會有這麼多慘劇發生……陽光還是不足以照亮人世間的黑暗。」畢維斯抬頭注視那遙遠的光明,說出與我的想法一樣的感慨來。
「是啊,可是畢維斯……」
「我明白,」他馬上就制止了我的勸導,他的目光和臉上笑容都是那樣堅定,「在我的信仰里永遠有著光明,所以我不害怕戰鬥。」
於是我也笑了。午後的陽光綿軟地投射在我們身上,沒能讓我感覺到暖意,感覺遙遠而虛幻。可是我知道,只要不停向未來奔跑就是了,只要心還活著,光明就會存在!
我不會退縮的,因為我還有夢想,因為是我的夢想,所以能夠相信,只要向前奔跑就會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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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都,XC區啊,織作前輩!」小慧他們帶著崇敬向著名的「悼織行歌者」織作梨花打招呼。
「晚上好,孩子們。叫我梨花就行了,」穿過淡金色的濃濃妖霧,織作梨花微笑著從硃紅色的寬闊古橋走過來,「今晚吃得不錯吧?妖王都的飯菜美味得讓人舌頭都要化掉呢。」
「嗯!相當美味!」小慧一如既往地開朗說道,「梨花小姐和其他前輩們開完會議了?真是辛苦了。從河堤這裡看過去除了妖霧什麼也看不到,真的好想到GC區看看啊!」
「你們很快就可以過去了。」梨花回頭注視那只有強者才可以堂正到達的光芒,那一大片壯觀流動的金黃顯得誘人又虛幻,催人上進,「你們今晚還想逛哪裡?我對XC區也很熟,讓我來帶路怎麼樣?」
光明,同樣遙遠虛幻的光明在每個人的眼前閃耀著。大部分的人都向前追尋著目標,而沒有在黑暗中沉淪。穹頂上操縱一切的魔王,在此時是否露出愁容呢……
—
預告:「禁忌的東西不允許說出口,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不存在……」
「所以那是真的嗎?『亡者異』的事……」
「這是禁忌。」
「我……很害怕……」
「沒錯,大家都在心裡害怕著。這是一個黑暗的傳說,也是侵蝕我們的災難的開端。每到那個災難的季節,我們就會重新面對那場夢魘。失敗了的他們,千年來不斷呼喚著——『讓我重生』……」
下篇:苦難的集結(四)·潛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