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狡兔死欲烹狼狗
半晌無言。
本宮隱隱猜到了皇后這樣自盡的原因。從來都知道皇后內里是個烈性的女子,卻不知道她竟烈成這樣。懷遠帝為她而死,她便以同樣的方式還懷遠帝一條性命,亦或是追隨而去問個明白,不論如何,這一遭陰曹地府再碰面時,她卻不欠他的了。
席長慕在一旁捏了捏我的手,「溪兒,你還有我。」
他的手微涼,灼得本宮心尖一痛。反捏住他的手,想張口,卻沒說出來話,突如其來地悲傷堵在喉嚨里,鼻子酸澀,忙閉了嘴,只看著他。
塵世一趟,到底沾染不少情分。
許多畫面歷歷在目,第一次見面那個衣落牡丹氣勢如虹的美人兒,獵場里歇斯底里聲如泣血的怨婦,大雨中憂愁傷感追憶往事的傷心人,還有,還有抱著本宮輕聲嘆息的那個慈母。
「溪兒,母后與你說了多少次了,人言可畏!你怎麼就是記不住呢!那大公子再好,值得你這般么?」
「溪兒,母后也知你這些年不容易,不若母後去與你父皇說一聲,給你賜婚罷。」
「你父皇挂念母后的身子,本不欲母後來,可母后怎能不來?修月哪一家的姑娘出嫁前不是母親給梳的頭,上的妝,怎能少了我的女兒!」
「那就好,溪兒會幸福母后就放心了。」
「溪兒」
窗外恍然響起皇后的嘆息,本宮一怔,甩開席長慕糾纏的手下地迅速跑了出去,空蕩蕩的院子,空無一人。一陣風吹來,樹枝搖晃兩下,晃下來幾片翠色的葉子,轉了幾個圈兒落在地上。
沒有人,也沒有聲音了。
本宮回頭,席長慕安靜地站在後邊兒,眸色溫柔,輕道:「溪兒,回來。」
本宮抿著唇,沒動。
他嘆了口氣,走過來,「剛剛怎麼了?突然跑出來,」
掃了眼我的腳,「還不穿鞋子。」
他將我打橫抱在懷裡。
本宮自覺攬住他的脖子,「席長慕」
「嗯?」
他往門裡走著。
「本宮方才明明聽見母后在叫本宮,可是一出去,就沒有了。」
他低下頭,看了我一眼,又往外望了一眼,「有的。」
本宮跟著他的方向努力地向外瞅著,他停下了往裡走的腳步。
「沒有。」
什麼也沒有了。
睡了一覺的功夫,人就沒了。
有水打在席長慕的胳膊上,染濕了他的衣衫,青白的顏色漸漸變深,越來越像剛剛落下的那片葉子的顏色,席長慕停頓了一會兒,又往裡走將本宮放在一個凳子上,給本宮拿袖子擦了擦臉,本宮不明所以望他,他遞給本宮一杯溫熱的飄著零星幾葉茶的茶水。
「喝了。」
本宮接過來,聽話地一口一口喝完。
這個功夫,席長慕已經將另一個凳子搬到了外面,他又拿了薄被將本宮裹在懷裡,一起搬了出去。
他坐在風中,本宮坐在他的懷裡。
「有的。你想她在,她就在的。」
庭院寂靜。
「很傷心么?」
本宮反射性地搖搖頭,搖到一半又點點頭。
席長慕將我裹得緊了些,又陪我靜靜地坐了許久。
直到夕陽搖搖欲墜,炊煙繚繚升起的時候,本宮用被被子箍得緊緊的手臂懟了懟他,仰起頭,「席長慕,本宮想進宮。」
他看了我一會兒,「好,不過咱們先吃點兒東西好么?」
本宮點頭。
簡單洗漱完,接過席長慕端過來的溫粥,舀了一小勺放到嘴邊,卻怎麼也送不到嘴裡去。
本宮放下粥,勺子和瓷碗的邊緣相撞發出一聲脆響「從宮裡回來再吃罷。」
席長慕態度很堅決,堅決地從桌子上再把那粥拿起來,堅決地舀了一勺放在我的嘴裡,堅決地看著我把那碗粥吃完,才允許我上了轎子,與他一同晃悠悠地,被抬到宮裡。
路過宮門口的時候,宮裡的侍衛竟然直接放轎子進去了。
「你什麼時候有的這個特權?」
席長慕一笑,「從成為溪兒的駙馬的時候。」
轎子在御花園裡停下。
再往裡走就是後宮了,轎夫們擔不起衝撞的罪責,誰也擔不起。
席長慕與我下了轎,牽著我慢慢地走著,去的是息月殿的方向,「皇后如今仍在息月殿,與皇上在一起。」
「風城怎麼樣了,說了什麼時候給父皇母后入皇陵么?」
席長慕點頭,「明日。和登基大典一齊辦。」
息月殿的變化很大,單單從外邊兒看已經面目全非,新鮮亮麗的裝飾都被換下,換成黑紗白帳,整個兒宮殿肅穆悲涼,有一個宮女守在殿門外,著白衣,帶黑巾,容色滄桑,卻是緋玉。
「緋玉?」
緋玉見了我倆福身行了個禮,「見過公主,駙馬。」
「緋玉怎麼守在這裡?」
緋玉露出一個笑,「緋玉自求從今以後為皇后守靈,三殿下已經應了。」
「為何?」
「為了報恩,也為了贖罪。皇后此前已於緋玉有恩,更是在前夜裡陰差陽錯給緋玉竄了一夜休沐,不然,緋玉前夜也會跟著皇后經歷那場兵亂。可昨夜,是緋玉沒有守住皇后。」
本宮這才想起,本宮嫁去了席家,緋玉自然也該被要回息月殿的,難怪那夜緋玉不在殿中。
「自此守靈,可不是十年二十年的事」
「緋玉知曉」
提點的到了,本宮也不再多話,「本宮想進去看看父皇和母后。聽說明日就要送他們走了,今兒個來找他們好好說一會兒話。」
緋玉讓過身子,垂著頭「公主,節哀。」
本宮點頭,剛邁出一步,就聽從右後方傳來一聲,「皇姐!」
月風城一襲白衣,後面跟了一個小太監,緩緩走來,他袖子上圈了一條黑布條,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十分疲憊。
「來看父皇母后?」
「嗯」
「正好我也有話要對皇姐說,小米子,照顧好駙馬,皇姐,隨我來罷。」
本宮下意識望了席長慕一眼,他溫柔笑著,倒是看不出對這句話有任何情緒。說來也是,弟弟與姐姐說一些私房話,也沒什麼,本宮晃晃頭,怎麼會想他會不開心呢。
「好,走罷。」
推開大門,裡面有些暗沉,還十分冷,宮殿的各個角落放著不少冰盆,為了降溫。血跡打鬥的痕迹已經沒了,桌子凳子也沒了,只剩下中央一座大大的玉館,白玉無瑕,裝著兩個有瑕的人。
月風城將大門關上,點了三盞壁燈。
跳動的燭火映在他臉上,襯著他的眸光明滅不定。
他將一盞燈拿在手裡走到玉館旁邊,伸伸手招呼著我走過去。
皇后和懷遠帝正相攜著躺在玉館里。他們都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大紅的顏色,一燙金龍,一燙金鳳,面目和祥。
怕是到了陰曹地府,皇后還是要被懷遠帝這個半負心人騙去的。
不過騙去了也沒什麼用,橋頭一碗孟婆湯,洗去萬千紅塵事。橋底下那川奔騰著的忘川河,就是過路的那些靈魂里被洗去的記憶,愛恨嗔痴,悲觀喜樂,都在那裡。
黑烏烏的,明閃閃的,都在那裡。
「皇姐」
「嗯?」
本宮抬頭,月風城的影子投在牆上,巨大無比。
「你如今可還心儀席長慕?」
本宮頓了頓。
月風城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
「若是,是他害死的父皇母后呢?不,應該說,是他與他父親害死了父皇母后?」
本宮被他的說法一驚。
「你怎麼會這樣說?!」
他們是想害懷遠帝沒錯,可皇后的死卻絕對與他們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
月風城勾起一抹諷笑,「他們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卻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們給母後下了葯,才使得母后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又設計幫助月鳳竹謀反,要不憑月鳳竹那個實力,怎麼能那麼順利地就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控制皇宮!要不是我與聞人澤他們早有準備,怕是現在咱們現在都跟著父皇母后被害死了!」
本宮皺眉,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席長慕的確給皇后換了葯,卻不是要害皇后,而是將□□換成功效一樣的另一種葯。
至於幫助月鳳竹謀反,若是席丞相真的有那個心思,就是再來幾個你與聞人澤他們的聯合恐怕也難以抗衡。
但是本宮不能說。
沒有證據,連本宮想多了也不敢十分肯定。
更何況,若是說了,怕本宮也會被猜忌。
「真的?」
「明明白白查出來的,怎麼會有假。」
本宮露出一副傷神而不敢置信的驚怒樣子,「本宮去質問席長慕!」
他攔住我,「阿姐!你要冷靜!衝動只會打草驚蛇!」
本宮甩他,卻甩不開,「那你要本宮如何!」
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個匕首,那匕首簡樸無華,拔.出來,刀刃隱隱泛著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