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一章 都說男人不可靠
沉寂的黑,彷彿陷入一潭子冰冷的深水,晃晃蕩盪,那陰冷包裹著我的意識。努力著卻睜不開眼睛,也說不了話,更遑論做出一些更大的動作。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事情怎麼樣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叫個什麼狀態。合眼前的那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和鳳眸里的驚慌失措又在我的腦子裡突兀地被揭起來,成了一個循環往複的新鮮片段。越循環越模糊,循環到最後我已經想不起自己在循環些什麼。腦子忽然一抽一抽地鈍痛,只有盡量放空什麼都不去想才能稍稍緩解。
「嘩——」
巨大的石門被打開的聲音,微乎其微的腳步聲,有一個人越來越近,他站定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側臉被輕輕地觸碰著。
「溪兒」
低沉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一個人吻上我的唇,帶過來鋪天蓋地的酒香。
是席長慕。
「五天了。」
他的聲音哽咽嘶啞,一滴冰涼的水打在我的臉上。
「長慕知道你念著什麼。賢妃娘娘的宮裡昨夜走火,昔日的榮蘭宮一夜之間成為廢墟,傷無亡兩人,一是賢妃,一是她宮外那片兒負責安全的侍衛長邢岩。浮曉已經被送出去了,和她的情郎,本來長慕還想給他們帶一百兩金子讓他們愛到哪兒到哪兒,從此落地生根,不要再回來,被浮曉拒絕。她只想見你一面,也被長慕拒絕了。不是長慕為難她,你如今的情況的確不適合見人。他們現在被長慕安排在鄉下的莊子里。溪兒,你倒沒看錯人。」
若是可以,我臉上此時定是會露出一個欣慰歡喜的笑,然後催著席長慕奔騰著去見浮曉。蹉跎數年,糾纏數年,這兩個人終於還是修成了正果,當年聽溪院里那個對著我哭泣的小丫頭終於可以擦乾了眼淚,揚一揚眉梢,溫溫柔柔笑著,在朦朧的天色中指手畫腳著讓那個穿著飛鶴服的小少年上上下下地摘青青的梨子。
可惜不能。
默默嘆口氣,席長慕又道:「月風城沒事了。他雖然本事不濟,畢竟是你的親弟。放心罷,許久之前,長慕就知道你想讓他成為一個好皇帝,想讓長慕在他身邊輔佐著他,想要這修月的太平盛世,興旺繁榮。長慕怎麼會不成全你。」
我內心波瀾,波瀾之下還有一些委屈,早知曉昏一下有這麼多的福利,那麼多曲折的辛酸都是為了什麼?!
一樣東西被放在我的手邊,那種質感很像是紙張。
「這是從你的床底下拿到的,看你很寶貝的樣子,竟然是一本空白的書。不過長慕還是給拿過來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猜到是長慕拿的。」
姻緣簿!
果然在席長慕那裡!
所幸聽這意思並沒有被識破天機。
他的手指伸過來,輕輕描畫著我的眉眼。
「你這個人啊,有的時候最是心軟,有時候最是心冷。看你拿它的樣子那麼珍惜,丟了居然也不見急。」
他的手點到我的唇上,「不過不論溪兒怎麼樣,長慕都歡喜溪兒。」
血腥味一點一點蔓延過來,臉頰被挾持著,張開嘴,一個流著血的手臂堵過來,溫熱的血淙淙流到我的嘴裡,沿著喉嚨到達心臟,到達全身各處。
「那年圍獵,溪兒用自己的血救我,如今也算是因果有報了。」
席長慕竟在給我喂血!
清冷的香氣蓋過了濃烈的酒香,恍然間想起席長慕的血是可以解百毒的!
原來如此。
怨不得他還能這樣嘮嘮叨叨,死裡逃生。
餵了一會兒他便將手臂抽走,得不到溫熱的血源供養的我重新被陰冷包圍,正感嘆不該太衝動怎麼就落個這個下場的時候,一具溫熱的身子貼了上來,將我團團抱住。
我聽他哀傷的音色從我的頭頂傳到我的心尖兒,「溪兒,長慕都成全了你。你什麼時候才能成全長慕」
我也想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動。
內心哀嘆一聲,良久,又聽他斷斷續續「我恨不得,那一日,我是真的死了。」
心肝一灼,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痛徹心扉的苦楚,卻無法擁抱他。
黑暗中不知道時間,只能靠席長慕來看我的次數大約猜測光陰。我能深切地感覺到他越來越差的狀態,每每來看我時,他總願意說一些舊事,有些我知曉,有些我不知曉,有些令我感動心疼,有些令我咬牙切齒。譬如他曾經夜夜守在我的屋子外望著我房裡跳動的燭火想象我的神態,譬如邀月里那些嫡公主苦追席大公子多年情深不壽的謠言竟然都是他傳出去的!
我心中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很好。
竟然從那麼早就開始算計我了!
熟悉的石門聲,席長慕又來了。
這一次他的腳步聲沒有以往的輕盈,顯得沉重而笨拙。
人未至,酒味先到。
這是第二次聞到酒的味道,卻比第一次濃烈了許多許多。
他該是已經醉得不清了,連腳步也凌亂,一段應該不長的路走了許久。
他口齒不清地喚了句「溪兒」
「啪嚓」
酒罈子在地上炸裂的聲音。
一陣懸空感,他冰涼的手將我抬起來,又緊緊抱在懷裡。
大約在是地上坐下了,他聲音里有很多不解與委屈,「溪兒。你不是說,會有神仙來給長慕實現心愿么?長慕日日疊,夜夜疊,疊成了一千又一千個小紙鶴了,可是他們怎麼還不飛走?」
他將頭埋在我的肩窩,「是不是長慕這輩子作孽太多,所以小紙鶴們才不願幫長慕……」
我想說不是的,長慕很好,一定是碰巧洞府里的神仙雲遊去了,我想說,你不要難過了,其實我醒著,卻只能一言不發。
邀月里有名的文玉公子,暗地裡手段狠辣的鬼面人,伏在我身上嚎啕大哭。
又過了很久了,久到在席長慕瑣碎的聲音里,月風城已經和孟易水大婚成了一個胖娃娃,久到聞人澤和謝子皓頂了孟將軍的崗去戍守邊關都回來了,久到皇后與懷遠帝的陵墓上大概已經長了三岔燒不盡的春草了,石門再一次被推開,熟悉的「嘩——」聲過後,響起來一聲熟悉的女聲,比之前多了份溫柔。
「公主!」
石門被關上的聲音,那女人走過來。
她嘆息一口,「當年你在南華救了我,我本不該來打擾你的清凈。」
我聞言十分想出言糾正她,這哪裡叫什麼清凈,這明明是莫大的酷刑。
「可也就是因為你救了我,我怎麼著也得來這一趟。」
我的心被吊了起來。
出事了?
她停頓一會兒,終於道:「你若是能聽到,便趕緊醒來罷,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修月的江山,當然,我相信風城哥哥的江山還是沒有大問題的。」
合著只有我有大問題了。
「長慕哥哥他……」
她話未說完,拉了一個大長音,似乎十分難以啟齒,說不出來,引得我的心跟著揪著拉扯「他這些日子是不是來得少了?」
我默默算了算,還真是。
她一聲嘆息,「都說男人不可靠,我本以為風城和長慕哥哥都是個例外,沒想到到頭來卻只有風城了。」
什麼?
「長慕哥哥另尋新歡了…不過也不算新歡。最近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一個女子,長得傾國傾城不說,眉宇之間竟與公主你有七分相似。旁人都查不到她的身份,不過風城說她很有可能是敵國的探子,知曉了長慕哥哥與你的故事,特地設的美人計。風城與我一開始就在百般阻攔,卻沒攔住,明日是長慕哥哥與她的大婚之日,公主,若是你能聽見的話……就醒來罷。」
石門聲又響了兩聲,孟易水走了,留給我一室寂靜。
若是我能聽見的話,就醒來罷。首先,我得能醒來啊!
也不知孟易水話里的真假,不過都這個地步了,她大約也沒什麼好騙我的了。
席長慕移情別戀了!
移的情還極有可能是敵國的探子!
我十分不想相信孟易水的話。
這些日子席長慕的態度卻不得不讓我半信半疑。
熟悉的黑暗讓我變得煩躁,焦慮與難過的情緒堵在心口幾乎惹得我呼吸不順,猛地睜開眼,估摸著夜明珠的光芒刺得我眼前一白,瞬間閉上,石門的聲音再次響起,聽了多年的腳步聲緩緩而來。
斟酌著,到底沒有顯出異樣。
席長慕在一個熟練的位子熟練地站定熟練地撫著我的側臉,一雙手估計是愧疚的微微顫抖。
「溪兒,我明日便要大婚了。你要醒來么?」
可以全信了。
我閉著眼睛勾了勾唇角,很長時間都沒有說過話的喉嚨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醒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