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心,碎了……
顧亦懷聞言直接呆了,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紋絲未動,像是被凍在了當場。
呆若木雞……如果有人看到,腦海里一定冒出這樣一個詞,雖然此刻的顧亦懷嚴格來說倒更像課文中曾提到的那隻寒號鳥,因為無心築巢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可憐,卻又可恨。
可憐之人必要可恨之處,老話是這樣說的罷。
但這僅僅是慕羨眼中和心中所見,顧亦懷自己倒只有滿腔的茫然和委屈。
「為什麼?」風很大,話出口的一瞬間就散了,慕羨卻聽得清清楚楚。可即便聽清楚了又能怎樣,她壓根就不想回答,也不願回答。
「好了,就這些。」
顧亦懷正在想她這句答非所問的話是什麼意思,抬眼卻見慕羨轉身欲走。
「慕慕!」顧亦懷去抓慕羨手臂,好在,這次成功抓住了,並且,慕羨沒有當場將她揮開。顧亦懷還當事情有了轉機,臉上瞬間盪開一抹笑,湊上前語調輕鬆的問:「你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咱們都好幾天沒見面了,你可不能這麼嚇我。」
慕羨冷眼睨視,半響輕輕甩開顧亦懷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沒有開玩笑。顧亦懷,我們分手,從今天開始再無瓜葛。」
「什麼分手,什麼再無瓜葛,我們好好的……」顧亦懷心裡無端發慌,尤其看著慕羨的表情,既熟悉又陌生,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了幾分。
「我出差前還好好的,怎麼才過了幾天你就發生了這麼大轉變,慕慕,你不能這麼反覆無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顧亦懷急得聲音走調,說到激烈處還差點劈了嗓子。
慕羨勾了勾嘴角,那應該算是個笑吧,雖然顧亦懷半點笑意都沒看出來。
「就當我是反覆無常,隨便你怎麼理解都好。反正……從小到大我在你心裡的形象一直都不怎麼好,冷漠無情卻又不擇手段奪你所愛,是吧?」
顧亦懷更懵了:「什麼奪我所愛?那件事不是過去了嗎,況且,我現在愛的人是你……」
「真的過去了?」慕羨無聲的笑,鼻頭卻微微紅了,她抬手捂眼,半響輕輕嘆息了一聲,悠遠沉重,不知怎麼聽得顧亦懷心裡顫了好幾下。
「嗯,是該過去了,有來有往,我們也算互不相欠。」
顧亦懷聽得雲山霧罩,看慕羨側對自己的肩膀微微顫抖,心裡泛起一抹心疼,本想上前安慰,慕羨卻像躲瘟疫似的向後退開了一大步。
「既然互不相欠,我們就好聚好散。顧亦懷,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至於另外的,放心,我不稀罕,早晚也會是你的。」
這話說完,慕羨再也不做猶豫,大步邁著閃身進了門。
顧亦懷下意識抬腿要追,慕羨卻像在背後長了雙眼睛,頭未回,聲音卻冷冷傳了過來:「不要再糾纏,別讓我……討厭你!」
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慕羨背影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見,顧亦懷想追,可走了兩步又停下不動了。慕羨最後的話刺傷了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誰都不想從自己愛的人嘴裡聽到討厭這個詞。
前幾天還喜歡的要死,今天卻換了個人似的寒聲呵斥,然後說……討厭我?
我做錯了什麼?不是一直都小心翼翼把你在手心裡捧著的嗎?即便是開始執行計劃的時候也是,從未怠慢……等等!顧亦懷心中一動,計劃?莫非慕羨是知道了什麼?
但是不可能啊,這個計劃她自始至終藏在心裡誰都沒說過,即便是說夢話的時候無意中透露出去,那也得剛好跟慕羨躺在一起時才行啊!自己之前有好幾天的時間在外面出差,兩人面都沒有見到過,顯然……並不是因為這個……
顧亦懷心裡也並不很確定,除了之前的計劃,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叫慕羨頃刻間翻臉。但計劃的泄露又是絕無可能,那,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絞盡腦汁也沒能得出個結果,慕羨又是一副什麼都不想說的樣子。寒風中立了一個多小時手腳冷的發疼,跺著腳來回溜達更是引得過往路人連連側面,顧亦懷無法,掏出手機就近定了家酒店,情緒低落的走了。
反正有的是時間,慢慢磨唄,她顧亦懷有的是時間和毅力,就不信還帶不了慕羨回家。
可事實證明,比她有毅力的大有人在,而時間,卻不如想象中那麼多。
在浙江的這幾天,顧亦懷變身狗仔,找到之前在奇洛接觸過的幾個工人變著法兒打聽慕羨的行蹤,早上在工廠蹲守,晚上在小區大門外蹲守,到了後來甚至買上一大包啤酒零食和門衛小哥在寒風中對飲——雖然即便這樣,對方依舊大公無私沒同意放進去她一次。
工廠更是不用說了,應如珞放了話,閑雜人等不準入內,不用說,特指的肯定是顧亦懷。
因此,自打剛來當天那一面之後,顧亦懷再也沒能見到慕羨第二面,而艾文卻偏偏在這時候打來電話,催她回去上班。
媳婦兒已經跑了,飯碗如果再丟掉,顧亦懷的人生豈不更加悲慘?
何況,現在她求助無門,只一根筋在這邊傻等也不是辦法,強攻顧亦懷並不擅長,還是應該智取。
於是,心中鬱結、情緒低落又一籌莫展的人,悶悶不樂回了家。
臨起飛之前,顧亦懷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住掏出手機給應如珞發了條消息:「麻煩你替我好好照顧慕慕,但是,千萬別妄圖打她的主意。」
文字後面跟著兩個小小的圖片,——憤怒到冒火的人臉,和滴著鮮血的尖刀。
應如珞失笑:切,多大人了還玩兒這個,真是幼稚的可以。
正想著,身後傳來腳步聲,應如珞下意識想把手機收起來,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大大方方往慕羨面前一努,說了句:「顧亦懷發的,要不要看?」
慕羨搖頭,神情淡漠把手機推開了。半響,淡淡開口問:「她走了?」
「走了。但我想沒多久肯定還要回來,她看起來,可不像是個輕言放棄的人。」
慕羨沒說話,靜靜站在天台邊朝遠處眺望,視線似乎放在了遙不可及的天際,又好像直愣愣盯著十幾層樓下的地面,有風吹起衣服下擺,慕羨隨之晃了晃,應如珞嚇了一跳,幾乎一個大跨步向前,摟住她纖腰連續後退幾步才停了下來。
「放心,我不會尋短見。」
應如珞面上一紅,被看透心事後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怕那個,只是……還是離遠點好,安全。」
「嗯。」慕羨輕輕應了,又道:「多謝你這些天的照顧,我已經找好了住處,今天就會從你家搬出去。」
應如珞聞言連連擺手:「你真的不用著急搬走,反正房子足夠大,我一個人住著也寂寞。你在的話……剛好我們還能做個伴……」
更何況,依著慕羨眼下的情況,她怎麼可能放心叫她單獨出去住?
應如珞到現在還忘不了幾天前見到慕羨時的情形。
眼看第一批訂單交貨期將至,車間安裝復底的機器突然出了問題,修好大概需要三四天的時間,可預定的集裝箱一周后就要進廠裝貨,加班加點倒也勉強來得及,可應如珞怕萬一出現意外怎麼辦呢?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誰知道會不會又雪上加霜出現什麼別的狀況?
穩妥起見還是應該將剩餘的訂單轉移到郊外的新工廠做最後的加工,順便還能分散老工廠的包裝壓力。
應如珞思忖再三,覺得還是應該先給慕羨打個電話,商量出雙方都認為最萬無一失的答案。
但是,電話打不通。
早晨是這樣,中午是這樣,晚上依舊是。
慕羨是個工作狂,即便晚上下班在家,手機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的,從來不會出現眼前這種找不到人的情況。
聯繫GT相關工作人員,又被告知慕經理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整天都沒到公司上班。
應如珞隱約有些不太好的預感,說不上為什麼,就是直覺慕羨可能出了什麼事。
買好機票當時就飛過去了,應如珞這時開始覺得慶幸,當初過來送樣品時沒有拒絕顧亦懷提出的、在自己家吃飯的邀請,否則,今天又怎麼能熟門熟路找到慕羨的住處?
門敲了很久都無人應,打電話不無意外提示的還是關機。
難道自己猜錯了,慕羨此時並不在家?
應如珞遲疑了一下,轉身要走。抬步的瞬間,隔著一道門的屋內,「咣當」一聲響——有東西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她在!應如珞心裡一個激靈,下意識迴轉身將手再次放到了門板上。
「慕慕?慕慕!我知道你在裡面。我是如珞,你來開門好不好?」
門內沒人說話,甚至連剛才尚能聽到的窸窣聲響也全都消失不見,就好像應如珞只是出現了幻覺。
「慕慕!」應如珞把門敲得震天響,心下擔憂,生怕慕羨是出了什麼意外。
「你怎麼樣?你……你再不來開門的話,我就要找人來把門撬開了!慕慕!」
敲了足足一分鐘,應如珞急得頭頂簡直要冒煙,略心慌的在門外踱著步,半響,毅然轉身想要去找「幫手」。可偏偏,門在這時候「咔噠」一下,開了。
應如珞心頭驚喜,抬眼卻見到了慕羨蒼白到不見一絲血色的臉。隱藏在披散的黑髮里,又是眼下這樣的深夜,猝不及防轉身看到時,心臟忍不住「咯噔」被嚇得漏掉了一拍。
慕羨卻絲毫沒注意她的表現,甚至,從頭到尾沒看來人一眼。門開后,她蔥白的手從門把上移開,回身緩緩朝屋內走,腳步遲緩,身形踉蹌。
應如珞終於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尾隨其後走了進去。
重新掩上門的瞬間,刺鼻酒味撲面而來,簡直能把人當場掀翻。應如珞皺眉低頭,借著沙發前落地燈的微弱光線,不無意外看到地板上或站或倒,擺著一大堆空的易拉罐瓶。
酒瓶旁有個方方正正的相框,應如珞不知道是什麼,卻看見原本鑲嵌在外的玻璃不知怎麼全都碎了,稜角分明的渣子散開來攤了一地,慕羨卻彷彿看不到,走到近前抬腳就要踏上去。應如珞一個箭步向前拉著她的手往旁邊扯,這才成功阻止了嬌嫩腳趾被划傷的厄運。
「慕慕……」
應如珞不明所以,又有點不知所措。
慕羨像是丟了魂,雙目無神面色獃滯,被應如珞拉著手不言不語也不試圖擺脫,只就勢蹲下身就要往沙發旁邊的地板上坐。
應如珞哪敢遂她的意,誰知道還有什麼地方藏著玻璃渣呢?
「慕慕,地上涼,坐沙發好不好?」
應如珞輕聲細語,不自覺用上了哄小孩子入睡時的口氣和語調,彎腰一個公主抱,將她整個人送到了柔軟的沙發上。
慕羨人偶一般任她擺弄,像是沉在自己的思緒里出不來。面無表情,不哭不鬧,整個人卻由內而外透出種死一般的靜寂——心如死灰的感覺。
應如珞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眼下也無暇去管,開了客廳燈在陽台上找到掃帚,準備先將一地凌亂收拾乾淨。
酒瓶和玻璃渣全都小心翼翼收進垃圾桶,應如珞彎腰撿起相框時才發現,這竟然是張慕羨和顧亦懷合影的十字綉,可能方才慕羨喝酒時一直拿在手裡看著,不知道怎麼掉在地上就摔了個粉粹。
整理完一室狼藉,又去開了窗透氣。
初冬里,夜涼如水,風也冷的直往骨頭裡鑽,應如珞從卧室拿張毯子出來披在慕羨身上,看著她睜得滾圓,卻一點生氣都沒有的大眼睛,擰眉不無擔心的問:「慕慕,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慕羨不說話,身體被毛毯嚴嚴實實裹著只露個頭在外面,下巴抵著膝蓋側靠沙發就那麼呆著,看得人心頭無端發慌。
在應如珞眼裡慕羨正失魂落魄,實則,她只是醉了。
人的酒品不一,醉后的樣子也各有不同。有的要撒潑打諢,有的卻是哭天搶地;有的抓著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天南地北瞎聊,有的卻又能倒地不起一下子睡他個天昏地暗。
偏巧慕羨全都不是,她就這麼獃獃的坐著,不言不語不動,像尊栩栩如生的蠟像,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但其實酒醉麻醉了身體,卻沒能麻醉了心,意識里清醒的很。
慕羨知道眼前的人是應如珞,也清楚記得她來之前發生過什麼,甚至還能理智的分析自己眼前的樣子比起七年前,到底是成熟了不少。
情景也不一樣吧……那時候只是被不理解和誤會,所以心中委屈難過。眼下,卻好像是做了場鏡花水月的夢,醒來發現不過是被人牽著鼻子在夢中演了出看似美好的戲,夢醒了,戲散了,心也突然碎的拼不起來了。
就說當時的幸福怎麼會來的那麼突然又猝不及防,果然,全是假的啊……
慕羨動了動嘴角,十分努力的想勾起一抹笑,卻最終失敗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扎了把尖刀,疼得受不了。慕羨想:我不是塊冰木頭嗎,怎麼還會這麼輕易被人擊穿堅強外殼,攪碎深埋其中的柔軟,沒有道理。
不就是,被人耍著玩兒了一場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先失了心,又失了身,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又順理成章,誰叫你上來就把自己擺在了最弱勢的位置?
若非暗戀別人十幾年,連做夢都想著結段姻緣……哦,可不就是么,你做夢都想,別人就如願讓你做了這場夢,不是……剛剛好?!
夢寐以求……如願以償……慕羨突然笑了,揚起嘴角沒有聲音,笑著笑著,淚就滾了下來。即便如此,她還是在笑,停下來似的,也不伸手去擦臉上的淚。
應如珞先是被嚇得當場呆住,之後才手忙腳亂抽紙巾去幫慕羨擦淚。
「慕慕,慕慕,你究竟怎麼了這是……千萬別嚇我啊!」
慕羨突然張口說話了,聲音很小,呢喃似的,應如珞甚至不能確定這話究竟是對她說的,還僅僅只是慕羨的自言自語。
「你愛過人嗎?」
應如珞愣了,之後忙不迭的點頭:「有啊,而且現在也還愛著,就是你。」縱然到了這個時刻,應如珞還不忘記抓緊每次機會表心意。
「我嗎?應該不值得愛吧……否則為什麼,心都巴巴的捧到了面前,還被人一臉嫌棄丟到地上踩踏……我的愛就那麼叫人不喜和唾棄,就那麼……不堪嗎?」
應如珞下意識張口爭辯:「怎麼會呢,你那麼好,我……」
「還是說我做錯了什麼,所以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慕慕,你……」
「可是,我原本並沒有奢求……暗戀很苦,卻也已經苦了這麼多年,我在心裡做好了準備,就把這份愛在心裡藏著……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她不知,我也不去打擾。」
「為什麼呢?非要來惡意的招惹……」
應如珞雲里霧裡,這時候已經篤定慕羨應該只是在自言自語,並不打算自己能搭話。只是她聲音像夢囈,臉色卻愈見悲戚,應如珞只看著都覺心像被擰著似的鈍疼。
「是了……」慕羨眼神空洞,又說一句:「因為要報復我當年的奪愛之恨,讓我也嘗一下這痛苦。」
「原來,背叛和拋棄的痛是這樣的……」慕羨停了話頭雙手緊緊揪著胸口衣服,急促喘息了很久。臉上的淚早幹了,新的又源源不斷湧出來,紙巾已經沾濕了不知道多少張。
應如珞就看著慕羨窩在沙發上自言自語,話說了一夜,淚也流了一夜。
她從來想象不出看起來稍顯木訥的慕羨也會有這麼多話,更心痛於看似堅強的人,其實內心如此柔軟和脆弱。
可這一夜過後慕羨又像變了一個人,哦不,真要細究起來,那一夜她才像是變了個人,天亮后,又重新恢復了慣常模樣。冷靜詢問了應如珞此行的原因和目的,然後匆匆和艾文打過招呼之後,兩人當即回到了浙江的工廠處理突發事件。
由於來得匆忙,慕羨除了貼身換洗衣物之外什麼都沒帶。應如珞對那天晚上的事心有餘悸,在沒有搞清楚原因之前說什麼都不肯讓她一人單獨去住酒店,生拉硬拽著才把慕羨「請」到家裡和自己同住。
慕羨似乎有自己的打算,勉強同意之後竟然開始在網站上找房子,看那架勢,似乎要在此地定居了。
應如珞當然高興,卻又希望她若是能和自己一直住著更是再好不過。
可眼下,慕羨是鐵了心要搬走了……
應如珞只是弱弱的爭取了一下,沒敢過於強硬。她能感覺出來,慕羨雖然看起來和之前無異,其實變了很多。
更靜,更冷了……
除了工作,她幾乎不再說任何多餘的話,晚上從工廠回來,也只輕輕道聲晚安就回了自己房間休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推門出來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悶聲不響又去了工廠。
像個沒有血肉和感情的機器,似乎除了工作再不想別的。
這當然不正常,應如珞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本來指望著顧亦懷來這趟事情能有點起色,不料連她都是無功而返。
肯定是她倆之間出了什麼問題,這表象簡單,應如珞一眼就能看透。
可究竟是什麼問題呢?她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