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騎個猴

樹上騎個猴

聶維山後來幾天都有些魂不守舍,歷史課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恍惚著沒有吭聲,課間響了上課鈴還站在走廊吹風,發信息被抓包,晚自習在教室後面罰站了兩節課。

尹千陽窩在自己位子上憂心忡忡,寫倆字就扭頭望一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他迅速收拾書包等在門口,等聶維山片刻后出來,他跟在後面卻沒說什麼。

取上車子出了校門,街上人來人往都在趕路,聶維山呼出口氣清醒了一下,轉身看見尹千陽還低眉順眼的跟在後頭,他拍拍車座子說:「上來啊,周末了還一臉不高興。」

尹千陽坐好:「我希望你每天高興,但這幾天你跟丟了魂兒似的。」

電動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聶維山微微側頭說:「我靜不下心,總害怕回家以後我爸已經走了,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尹千陽不知道怎麼開解對方,於是張開手臂傾身箍住了對方的腰。聶維山差點兒被撞得脫了把,扯開尹千陽的手腕說:「熱死了,鬆開。」

尹千陽又鬆開,然後訕訕地錘了聶維山一拳。

到家已經過了飯點兒,聶維山進院沒聽見說話聲,進屋也沒看見聶烽,他調頭就往外走,三叔急忙喊他:「你爸在向東那兒,別著急。」

聶維山鬆了口氣,然後換衣服洗澡,他收拾完陪三叔看電視,問:「三叔,我爸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時候走?我怕他不告訴我,突然給我來一下子。」

三叔答道:「他沒說,但今天提了一句想去看老爺子。」

聶烽待的這幾天估計就是在下這個決心,所以估計看完老爺子就不再待了,聶維山灌了兩杯水,覺得特別無能為力。

隔壁衚衕相對熱鬧,尹向東和聶烽在院里喝茶,尹千陽坐在一邊守著,他回來發現聶烽在這兒,估摸著聶維山一會兒也會過來,誰成想等了半天也沒動靜。

「聶叔,明天周六,我和小山陪你去轉轉吧?」他拿著勺挖冰淇淋吃,夏天批發的一袋子就剩這一個了,「或者你和小山去,他一直都特別惦記你。」

聶烽說:「不了,我準備明天去店裡看看。」說完看了看院里的樹,想起什麼似的,「九月多了,這棵石榴樹也能摘石榴了,以前我們家種著棗樹,成熟的時候結滿了棗,千陽在下面使勁踹,還被小山揍了。」

尹千陽忍不住看了眼院牆:「他不讓我踹,我就爬上去晃樹杈,結果下不來了,中午的時候他還給我往上扔了倆包子。」

尹千陽說完看著聶烽:「聶叔,你別走了行嗎?」

聶烽始終沒應,喝完茶就回去了。

第二天聶維山早早起了床,買完早點回去看見聶烽在院里洗臉,他說:「爸,我去東平街給你買了老豆腐,你洗漱完趁熱吃。」

聶烽一臉歉意:「難為你還跑那麼遠,快兩年沒吃過了,咱爺倆一塊兒吃。」

「吃完我幫你收拾東西,然後去看爺爺。」聶維山說完就進了屋。聶烽微怔,他還沒告訴聶維山要走的事兒,但聶維山已經猜到了。

父子倆一起吃完飯,聶維山先去刷碗,一抬頭看見聶穎宇光著膀子站在廚房門口,他說:「睡醒了?給你買了豆腐腦,刷牙去吧。」

聶穎宇進來:「哥,大伯今天是不是就走了?叫上我爸一塊兒說說,讓大伯別走了。」

「你操心的還挺多,要是不用躲誰願意沒根兒似的跑,逼到這份兒上了,沒別的招兒。」聶維山把碗放進櫥櫃里,「一會兒我們去看爺爺,中午飯你自己解決。」

「別惦記我了。」聶穎宇撓撓肩膀,「今天學校有競賽,我一會兒就去學校了,要是你送走大伯以後心情不好,晚上咱們去吃燒烤,喝點兒酒。」

聶烽沒什麼行李,只有一個大包而已,收拾完出門,走到路口的時候聶維山回頭看了一眼,感覺有人看他們似的。到了古玩一條街下車,他們走到耳記門口沒進去,聶烽說:「小山,你先進去問問你爺爺吃降壓藥了么,別見了我蹶過去。」

正說著,裡面傳來東西擲地的聲音,緊接著滾出來一個搪瓷茶缸,倆人立刻掀帘子進去,就見聶老坐在櫃檯後頭氣得直抖。

「爺爺,您聽見我們說話了?」聶維山趕緊到旁邊給老爺子順氣,聶烽站在那兒噎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聶老只說:「前兩天我開機器切壞了一塊料,上一回失手是你出事兒那年。」

就算見不著面,也收不到信兒,但凝在血緣里的骨肉親情好像有特異功能,聶烽喊了聲「爸」,過去跪在了聶老身前。聶維山出去關上門,掛了「休息」的牌子,然後守在外面。

他看向斜對面的字畫店,總覺得剛才有人在看他。

聶烽沒有久留,聶老也沒起身相送,怎麼來的怎麼走,出了古玩一條街,聶烽在日頭底下說:「回去吧,別再送了。」

聶維山說:「爸,我成績特差,你說我兩句。」

「我哪有臉說你,」聶烽沒喝酒,但眼眶子又紅了,「小山,別惦記我,該吃吃該喝喝,好好孝順爺爺和你三叔三嬸,不喜歡讀書也沒關係,有手藝就不愁吃不上飯,只要走正路別沾賭,安生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行,我全記住了。」聶維山搶過聶烽的包,「我把你送到火車站,你進了候車廳我馬上就走。」

半個鐘頭過去,聶烽排隊檢票進候車廳,聶維山在幾米之外揣兜站著,隊伍前面就一個人了,聶維山喊:「爸!好好照顧自己!」

聶烽沒回頭,只揮了揮手。

火車站旁邊有家麥當勞,聶維山走到門口瞧了一眼,然後掏出手機打電話,接通后說:「出來吧,回家。」

沒一會兒尹千陽出來了,還帶著帽子和墨鏡,跟去北戴河旅遊似的,他難為情地問:「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出了衚衕就發現了。」聶維山把尹千陽的墨鏡摘下,「還當上跟屁蟲了,你怕我跟我爸一塊兒走了?」

尹千陽說:「我猜著聶叔今天要走,怕你傷心欲絕所以跟著,要是情況不對就出現安慰你。」

聶維山敲了敲對方的帽檐:「情況還行,但還是謝謝你的安慰。」

周六就這樣過去了多半天,下午六點市一中的學生才剛剛結束戰鬥,一整天的競賽非常消耗體力和腦力,聶穎宇連討論答案都沒力氣。

出了學校看見個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已經不記得對方叫什麼了,「哥們兒,你這回又撿著誰的校卡了?」

秦展自那日與尹千陽一別之後還挺挂念,結果發現除了名字對人家一無所知,他走近說:「我專門找你的,想問問尹千陽是哪個學校的,告訴我手機號也行。」

聶穎宇因為校卡的事兒覺得秦展人不錯,說:「我直接告訴你的話肯定挨揍,而且誰知道你們倆情感上是和諧還是衝突呢,你到底想幹嗎?」

「我能幹嗎,我想問問他願不願意進田徑隊。」

「進田徑隊?」聶穎宇已經掏出了手機,但還沒準備打,「我在外面上補習班,要是介紹同學過去的話會贈我課時。」

言下之意,你拉人進田徑隊是不是有獎勵?

秦展沒說破:「你把他叫出來,晚上吃燒烤去,我請客。」聶穎宇想起跟聶維山說的,「那還要叫上我哥才行。」

「你哥別動手就行。」秦展有點兒草雞。

七點來鍾柳心河畔大排檔,聶維山和尹千陽挨著坐,聶穎宇和秦展挨著坐,羊肉串和雞翅正在烤,目前只上了一盤毛豆和炒花蛤,尹千陽端起扎啤喝了一口,問:「你找我幹嗎?」

秦展說:「問問你願不願意進田徑隊。」

「我現在聽見田徑這詞兒就腿肚子哆嗦。」尹千陽開始剝毛豆吃,「不過進田徑隊有什麼好處嗎,管飯么?」

秦展答:「飯倒是不管,但操場隨便跑,游泳還不要錢,以後打架兄弟們還多。」

聶維山插道:「完了,最後一條誘惑力致命。」

尹千陽傻樂:「那我考慮考慮,回家問問我媽。」羊肉串上來了,他趁著噗滋冒油拿了兩串,然後遞給聶維山一串,等哐哐擼下去七八串之後,發現聶維山還在吃第一串,大杯扎啤卻見了底。

「師傅,加四個烤饅頭。」尹千陽怕聶維山空肚子喝酒難受。

河邊的風比較涼快,再冷點兒大排檔就歇業了,聶維山連喝了幾杯,聽著尹千陽和聶穎宇抬杠,又聽著秦展說籃球隊和田徑隊的矛盾,他轉臉看看遠處,不知道聶烽下車沒有。

胡吃海塞了倆鐘頭,秦展結賬的時候直心疼,尹千陽在路邊打車,對聶穎宇說:「你騎車子回去唄,我跟你哥坐車走。」

「不行,我不能酒駕。」聶穎宇挽著聶維山的胳膊,等上車后還靠在聶維山肩膀上,「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咱們去唱歌吧,喊喊發泄了。」

聶維山閉上眼:「哪那麼矯情,我睡會兒,到家了叫我。」

這回沒往裡開,在路口就停了,尹千陽推推聶維山發現沒反應,聶穎宇說:「酒勁兒上來了,陽陽哥你去後備箱推我車子,我背上我哥。」

三個人一併回了聶穎宇的家,尹千陽跟三叔三嬸解釋情況,解釋完說:「三叔三嬸你們別管了,我和小宇給他收拾收拾,你們回屋歇著吧。」

聶穎宇已經把聶維山放上了床,尹千陽用臉盆接了熱水,擦臉擦身,折騰完出了一身汗。「差不多了吧。」聶穎宇把被子展開,俯身蓋的時候看見聶維山動了一下,然後他被抱住了。

「哥,哥?」聶穎宇姿勢挺難受,「你抱著我是不是好點兒了?」

尹千陽攥著毛巾:「他抱錯了!」

聶穎宇問:「你怎麼知道他抱錯了?噢我懂了,他想抱我大伯。」

「他想抱你大爺!」尹千陽端起盆出去了,再進來時沖了杯蜂蜜水,在床頭擱下說,「一會兒給你哥喝了,我回家了。」

尹千陽走後聶穎宇解開了聶維山的胳膊,扶著人喝下蜂蜜水,然後蓋上被子。關了燈的房間安靜了,聶維山翻個身做起了夢。

夢裡他在棗樹底下,尹千陽騎在樹榦上,聶烽那時候也還沒去賭,正在院里拿啞鈴砸核桃,他媽在廚房忙活,蒸了一鍋肉包子。

真是個好時候。

此時隔壁衚衕的院里,尹千陽正望著高高的院牆,大概也在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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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小無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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