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棵樹
聶烽走後一切漸漸恢復如常,不過聶維山的深沉勁兒不知道是藏起來掛鎖了,還是真的散去了。
尹千陽還是那麼操心,居然第二天下午逃課去三環外的園林市場買了棵棗樹苗回來,回來被尹向東按樹上就是一頓揍,揍完爺倆在院子里栽樹,忙活了一晚上。
聶維山放學回來把車子停到了衚衕口,然後悄悄地去院門外面瞅,他以為尹千陽去網吧或是去別處瘋了,要是還沒回來他得給打掩護。
探頭一看,尹千陽就坐在院里剝石榴,他進去咳嗽一聲,尹千陽抬頭就樂:「你可算到家了,你看看有什麼不一樣么?」
聶維山沒看別處,就盯著尹千陽,說:「還是那德性吧,頭髮長了?」
「沒讓你看我。」尹千陽吭哧咬了口石榴,果汁差點兒濺出來,「看不見算了,洗手吃飯去吧,浪費感情。」
聶維山去水池邊洗手,洗完就進屋吃飯了,尹千陽把石榴籽吐出來,扭頭沖著屋門罵道:「你他媽真沒看見啊!不喜歡我就刨了它!」
聶維山端著碗打滷麵出來,走到旁邊坐下,眼睛望著石榴樹旁邊的棗樹苗,說:「進門就看見了,但我怕你以後又做出什麼感動我的事兒,所以想裝得平淡點兒。」
尹千陽嘴裡被果粒弄得又甜又澀,說:「我沒想讓你感動,我就想讓你高興。」
「我特別高興,真的。」聶維山抬手輕輕拍了下尹千陽的臉蛋兒,「我甚至想親你這兒一口。」
尹千陽捂住半邊臉:「你快拉倒吧,讓我爸看見又是一頓揍。」
前半句和後半句轉折太大,聶維山呼嚕一大口麵條,笑著問:「合著尹叔看不見就沒事兒唄?正常反應不應該是寧死不從么?」
「你活在舊社會啊。」尹千陽已經幹完了一整個大石榴,「我和冰冰早就親過了,去年我們在網吧打大賽,我靠,贏了的瞬間我倆差點兒迸發出愛情,特他媽帶勁。」
聶維山也幹完了一碗麵條:「幸虧後來醫院大戰沒贏,不然估計你倆已經情定人民醫院了。」洗了碗準備回去,回去之前走到樹旁邊摸了摸不算粗的樹榦。
尹千陽說:「以後這兒既有石榴樹又有棗樹,跟以前一樣,都是咱們家的。」
「嗯。」聶維山說,「棗樹得快點兒長,在石榴樹旁邊看著跟小雞子似的。」
「石榴樹罩著它呢。」尹千陽情懷滿滿,「我也會罩著你的。」
聶維山掉頭就走,感覺尹千陽接下來又要膨脹,出了門想起電動車還在衚衕口停著,快步走過去一看,操他大爺的,電瓶讓人偷了。
第二天上學,尹千陽騎自行車馱著聶維山,罵了一路的偷電瓶賊。
騎到學校累得夠嗆,第一節課都沒勁兒聽講,尹千陽靠牆窩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在下面摸手機,剛想打一盤五子棋,突然蹦進來一條信息。
秦展發的:「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尹千陽忘性大,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是考慮什麼事兒,這些天沒顧上,他都還沒跟白美仙提起,回道:「我再想想,別催。」
中午吃飯的時候冰冰也在,他們仨把各自打的菜放到中間一塊兒吃,像下館子似的,冰冰說:「小山,千陽,開學以後咱仨還沒出去玩兒過呢,周末爬山去唄。」
秋天爬山正好,聶維山說:「行啊,馬上國慶節了,放了假咱們出去玩兒。」
尹千陽撥拉著飯:「先別說玩兒了,我有件事兒讓你們出出主意,有個體校的朋友問我願不願意進他們田徑隊,你們說我去嗎?」
冰冰立馬敲筷子:「那當然不去了!碰見秦展怎麼辦啊!」
「就是秦展讓我去的。」尹千陽擱下碗,「事情有點兒複雜,我跟他已經一笑泯恩仇了,先不管那些沒用的,就說我去不去田徑隊。」
聶維山把最後一塊兒扣肉夾尹千陽碗里:「看別人說幹什麼,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回絕了人家,哪那麼麻煩。」
尹千陽把肉吃了:「問你們也是白問,我回家問我媽去。」
晚上尹向東本來要和白美仙去遛彎兒,尹千陽攔著說要開會,還把尹千結從學校叫回來,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旁,白美仙和尹千結擦著面膜玩手機,尹向東看晚報,等茶上齊后,尹千陽說:「再等一分鐘。」
他說完就跑出了門,一溜煙兒跑到隔壁三叔家門口,喊:「小山,出來出來,去我家開會。」
聶維山剛拼著命折騰完英語作業,出來的時候還拿著單詞本,倆人回去變成了五口人,尹向東說:「能開始了么?報上的尋人啟示我都看好幾遍了。」
尹千陽和聶維山坐在一邊,說:「是這麼回事兒,我一個體校田徑隊的朋友覺得我水平不錯,想讓我進田徑隊。」
尹千結問:「你想進嗎?」
「我沒想好,很糾結,所以問問大家的意思。」尹千陽又給他姐添滿茶。
尹向東側頭問白美仙:「媳婦兒,你覺得呢?」
白美仙敷著面膜卻不影響說話:「去田徑隊的意義是什麼?單純是愛好?去的話訓練佔用多少時間?以後按體育生走,將來也搞體育?是只要進了田徑隊就算特長生還是要在市裡的比賽拿了名次才算?憑什麼給你白訓練,學費要交多少?」
尹千陽懵了:「不、不知道。」
尹千結說:「安生寫作業去,散會。」
家庭會議也就開了五分鐘,尹千結洗臉去了,白美仙和尹向東出去遛彎兒,尹千陽撒著癔症回了屋,坐在書桌前還有點兒迷瞪。
聶維山進來靠著門框:「熄火了?」
尹千陽點點頭:「我媽真是神了,她怎麼想到的那些問題啊,把我問得一愣一愣的,也怪我什麼都不想。」
「你想去的話那些問題都不是問題,你不想去的話答案再有利也沒用。」聶維山褲兜里揣著單詞本,看樣子說完就走,「所以你就弄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去,誰也別問,就問你自己。」
「我首先挺喜歡瞎跑的,也好動,但是咱們國家田徑不算強項吧,你說我練乒乓球怎麼樣?哎扯遠了,我覺得要是練體育的話文化課要求能低不少,這點不錯,可是我萬一扭了腳真落下殘疾呢。」尹千陽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最後沉默了。
聶維山還靠著門等,陪著沉默。
尹千陽終於抬頭:「不磨嘰了,我想去。」
決定好就通知了秦展,要找一天去體校考試,說是考試其實就是個體測,難度也不是很高,因為外面學校的進體校訓練不怎麼難,難的是能不能堅持下來。
上學后,尹千陽站在老師辦公室門口敲門,進去后直奔建綱的桌子,說:「劉老師,我可能要進體校田徑隊了,以後訓練比賽什麼的得經常請假。」
劉建綱說:「知道了,好好訓練,別貪玩兒。」
「您同意了?」尹千陽有些吃驚,「我還以為您得說我兩句呢。」
「說你也是白說,浪費我唾沫。」劉建綱把一摞卷子遞給他,「明年就高三了,早作打算也好,行了,把卷子抱回去發了。」
尹千陽抱上卷子就跑,發完卷子還換水,換了水還擦黑板,他頭一回這麼喜歡建綱。聶維山在座位上喝水,朝他招招手說:「彎腰,給你洗洗。」
手上的粉筆沫洗乾淨了,尹千陽說:「今天周二,周日下午我去體校測試,放學了我得跑個一千米練練。」
聶維山擰上瓶蓋:「我就不等你了,你也省得馱我費勁。」
「可以你馱我啊,地鐵那麼擠。」尹千陽瞥見了桌上的電動車鑰匙,「噢,你要配新電瓶去是吧,那你別等我了。」
放了學聶維山直接走了,他其實習慣成自然,順手拿了鑰匙而已,根本沒打算配電瓶,出了校門坐上地鐵,他直接奔了圖批。
圖批八點多已經關門了,但向街的門臉還有些開著的,而且這個點兒走的貨更便宜,他就帶著之前飈摩托贏的幾百塊錢,進了一間賣雜誌的書店。
「老闆,給我來兩整包,我把錢付清,但不一下拿走,明天再來拿一趟。」聶維山交了錢把編織袋打開,這一包是兩百本過期雜誌,他分袋裝了六七十本。
買完書去旁邊的批發市場買手串,之前店裡那種是十五塊錢三條,這次他買的都是十塊錢五條的,連書帶手串裝進一個大包里,他又去了夜市。
擺上攤兒也交了攤位費,聶維山面對這一片期刊雜誌和手串,再面對來來往往逛夜市的人,有點兒猶豫。
猶豫了幾分鐘,他咬咬牙喊道:「周二特供,五塊錢一本兒,十塊錢三本兒!時尚八卦軍事科技,買雜誌送《故事會》,數量有限,賣完再見!」
這一嗓子出去吸引了不少人,挑挑揀揀賣出去大半,蹲下看雜誌的姑娘又看見旁邊盤子里的手串,問:「小哥,這手鏈怎麼賣啊?」
聶維山有種手藝人的傲氣,但沒讀書人的底線,畢竟他也不愛讀書,所以他能扯著嗓子吆喝雜誌,但叫賣不了這盤手串,這下終於有人問了,他說:「二十塊錢三條,就這麼些,喜歡就戴上試試。」
不到十點差不多就賣完了,只有幾本太舊的剩下,隔壁攤上的大哥問:「弟弟,你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還是因為你長得帥啊?」
聶維山把那幾本整了整:「我東西少啊,你備著幾大箱子,賣一本補一本當然看不出來了,而且不能一本一本地賣,就得多少錢三本,多少錢四本這樣,聽著便宜還好找錢。」
逛的人已經不多了,他想再等幾分鐘就收攤,晚飯還沒吃,起身去對面買了倆餡餅,回去重新蹲在道牙子上,入眼一雙釘鞋。
秦展和田徑隊的幾個人剛吃完麻辣燙,溜達著回去看見了一個穿校服的,定睛一看居然是聶維山,他愣乎乎的:「山哥?你跟這兒幹嗎呢?」
聶維山心說還真是巧,答道:「練攤兒呢,就剩《故事會》了,你要是早點兒來還能挑兩本。」
「沒事兒!我們就愛看《故事會》。」秦展擺擺手讓其他人靠近,幾個人圍著蹲下,一人拿了一本,然後擱下五十塊錢,「我們包圓了,今天回去不打遊戲了,都看書!」
聶維山把五十塊錢塞回秦展兜里:「這些是贈的,不要錢,再說都是朋友,別見外。」
「那謝謝山哥,我給你買杯粥去吧。」秦展跑對面買了杯粥送來,然後準備回去。聶維山吸了口粥說:「哎,別告訴尹千陽。」
秦展點頭:「沒問題,還有別的事兒嗎?」
聶維山想了想:「等他進了田徑隊,麻煩你們讓著他點兒。」
十一點半收攤回家,洗完澡躺床上才覺出累來,褲子擱在枕頭邊,兜里裝著晚上掙的幾百塊錢,聶維山都沒勁兒算利潤了,翻個身便沉沉睡去。
接下來兩天都是如此,周三晚上擺攤的時候接到尹千陽的電話,問他在哪,他說在店裡幫忙。
周四晚上說和雷錚去打球。
周五晚上放學尹千陽不練了,說:「我還見不著你了是吧,今天你還有行程嗎,沒有的話回家吃飯,吃完飯看球。」
聶維山抬腿就走:「店裡來了批料,我晚上要去收拾庫房,然後就在店裡睡。」
尹千陽又自己蹬著車子回家了,吃完飯去找聶穎宇看球,說:「三叔呢,叫三叔一塊兒看唄。」
「我爸去店裡了,爺爺叫他整理庫房。」聶穎宇中場休息時還做兩道題,「其實我哥比我爸懂,但我哥最近老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尹千陽扔下遙控器就跑,他可是從來沒騙過聶維山,這他媽算怎麼回事兒?!
今天周末,聶維山十二點多才收攤,收完去了古玩一條街,壓根兒不知道尹千陽在衚衕口等到他半夜。
電話也沒電了,零零整整的紙票鋪散在工作台上,還摻著幾個鋼鏰兒,其實這些錢也就是飈兩晚上摩托的事兒,但是他答應了他爸,不能沾賭,不管是賭什麼,答應了就得做到。
周六一早尹千陽就去了古玩一條街,氣勢跟捉拿歹徒似的,結果撲了個空,聶老說聶維山已經回去了,他又掉頭回家,誰知兩條衚衕找遍也沒見著聶維山的影兒。
尹千陽心裡呼塌一下,氣兒也散了,他拿笤帚掃院子,掃完給棗樹上營養土,最後再澆澆水,明天下午他就要體測了,聶維山連句加油都沒說,還瞞著他不知道在幹什麼。
正午院門下,尹千陽坐在門檻上唆冰棍兒,門旁邊的小花都曬蔫兒了,他突然聽見一聲鈴響,扭頭看見聶維山騎著電動車過來。
聶維山停在門口:「配電瓶還挺費勁,折騰了一上午。」
尹千陽捏著木棍兒:「你這幾天晚上幹嗎去了,別騙人。」
「擺攤兒去了,掙了點兒錢。」聶維山招了。尹千陽張張嘴,有些不是滋味兒,「就為了買電瓶么?我整天白坐,我也掏錢。」
聶維山提溜出車筐里的袋子,走上台階蹲下,然後遞給了對方,尹千陽接過掏出裡面的盒子,打開一看是雙新款跑鞋。
「要進田徑隊了,送你個禮物,好好跑別摔了。」
尹千陽抱著鞋盒子發愣,愣完抬頭親在了聶維山臉上,他自己都沒想到。聶維山也開始發愣,捂著臉支吾道:「新社會了,親個臉挺正常。」
尹千陽抱著鞋往屋裡走,邊走邊慌,怎麼跟親冰冰的感覺不一樣,他這區別對待的毛病還能不能治好了?。